二、基本規律和優良傳統

2024-08-14 18:24:23 作者: 瞿林東

  中國史學在長期的發展中,顯示出自身的規律,也逐漸形成了一些優良傳統。這裡,我們做一個簡要的概括。當然,這種概括只是初步的。

  (一)基本規律

  中國史學發展的基本規律可以總結為三個方面。首先是歷史的發展與歷史認識的發展相關聯的規律。歷史的發展促進了歷史認識的發展,反過來說,歷史認識的發展是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的。例如,關於「天」的認識,關於「君主」的認識,都有一個發展過程。

  其次是史書的內容與形式之間的辯證關係和辯證發展的規律。史書的內容與形式是辯證的關係,內容決定形式,但形式也不是被動的。一個朝代的歷史內容可以用紀傳體來寫,也可以用編年體來寫。用紀傳體寫是綜合的,有它的優勢;用編年體來寫也有其優勢,依年記事很清楚。以《漢紀》為例,漢獻帝對荀悅說《漢書》寫得很好,但部頭太大,你可以寫得簡要一點。於是荀悅就把《漢書》內容變成了編年體,寫了30卷,好讀多了,具有《漢書》所沒有的優點。現在研究西漢歷史的人,既讀《漢書》,也讀《漢紀》。

  最後是隨著史學的發展、進步而不斷走向社會、深入大眾的規律。史學原來是在王廷、在公室、在皇家、在官府;魏晉南北朝時期,史學受到門閥的廣泛重視;唐代以後,特別是宋代以後,史學逐漸走向社會,走向大眾。在這一過程中,史學採用了各種各樣的傳播形式。宋代人說書,把歷史故事用說書的形式表現出來。蒙童的讀本也包含大量的歷史內容。這些形式都推動著歷史學走向社會。朱熹認為,司馬光的《稽古錄》寫得非常好,可以用來教導太子,也可以讓蒙童來學,說是小兒讀了它,一部歷史就裝在肚子裡了。吳晗主編的《中國歷史小叢書》和《外國歷史小叢書》,介紹了很多中外歷史故事,對推動史學走向社會、走向大眾非常有用。今天也有不少人在做這個工作,應當提倡。但是也有人卻在製造一些媚俗的東西,不是嚴肅的通俗性著作,這不是真正的通俗歷史讀物的正確道路。現在提倡院士寫科普讀物,我認為有影響的史學家也應該寫一些通俗歷史讀物,就像翦伯贊寫《內蒙訪古》那樣。

  

  (二)優良傳統

  關於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我想強調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是撰寫前朝史的制度與歷史撰述的連續性。唐太宗設史館,建立了正式的修史機構,從此以後,後一個朝代都要給前一個朝代撰寫歷史,代代相傳,這個制度保證了國史的連續不斷。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元朝。元朝的史學家修宋、遼、金三史,非常有氣度、有意義。過去史學界批評這三部史書,說是倉促成書,問題很多,尤其是宋史,這些批評自不無道理。但是如果換一種視角,換一種觀念來看,元朝作為以蒙古族貴族為主的統治者,能夠把漢族為主的統治者所建朝代的宋史、以契丹族貴族為主的統治者所建朝代的遼史、女真族貴族為主的統治者所建朝代的金史,統統作為正史來看待,是一個了不起的壯舉,因為這寫出了多民族的歷史。元朝的史學家修史時碰到了宋、遼、金誰為正統的問題,討論了幾十年,到元順帝時,確定宋、遼、金三史各為正統。這是多大的氣魄!從這個角度來說,元朝的政治家、史學家很了不起。這一點應該肯定,至於史書本身的一些問題,後人可以研究和討論。但在這個根本點上的貢獻,我們的前輩們沒有充分肯定。我讀過明代的一個筆記,叫作《讀史漫錄》,其中對此多少有一點肯定,讓我非常感動。

  第二是深刻的歷史意識和恢宏的歷史視野。關於歷史意識,前面已經講到了,不再重複。這裡說的恢宏的歷史視野,是講史學家所涉及的領域、範圍是很寬廣的,政治、經濟、文化、民族、軍事、中外交通、天文、地理等都講到了。20世紀80年代有一位學者發表文章,說我們要改變中國古代史學家知識結構不合理的傾向。我讀過之後不敢苟同,我們今天哪個史學家的知識結構能趕上司馬遷呢?不是古代史學家的知識結構不合理,不合理的是我們今天史學家的知識結構。現在我們的學科越來越細,越來越分散,綜合性的東西我們知道得很少。現在我們當代中國研究所有各個學科的年輕人,我認為這很好。從司馬遷的《史記》看,他的知識非常豐富。當代歷史學的發展,一定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視野才能更寬廣,起點才能更高。

  第三是史家的角色意識與社會責任的一致性。史家是有角色意識的,特別是中國的史官有很高的地位,修史是莊嚴的、崇高的事業。這個角色意識是不是就表現為個人意識呢?當然有個人意識,但這種個人意識是與其社會責任感結合在一起的。司馬遷也好,司馬光也好,都是如此。司馬光說他主編的《資治通鑑》關乎國家的興衰、生民的休戚,希望皇帝引為借鑑,這表明了他的社會責任感。近代史家研究邊疆史地、外國史地,也都是如此。

  第四是史學的求真與經世的雙重使命。求真與致用是辯證統一的,而不是對立的。在求真的基礎上致用,換句話說致用是以求真為前提。凡是歪曲了歷史、有某種政治目的而歪曲歷史,用這種行為來從事史學活動的人,都被後人所揭露、所唾棄。中國歷史上確實有一些曲筆作史的人,但同時都有更多的直筆作史的人揭露了他們。可見,直筆作史還是主流,是優良傳統。

  第五是堅守史學的信史原則與功能信念。撰寫可信的歷史是一個原則。功能信念是指歷史學是有價值的,是社會所不可缺少的。對此不應有任何懷疑。在現實生活中,如果和你討論問題的人輕視歷史學,不是說明歷史學沒有價值,只能說明對方還缺乏這方面的認識和修養。歷史學的功用和社會價值這個信念,對史學工作者來說是不能動搖的。古往今來,許多史學家以畢生的精力,只為寫出一部一部史學名著,就是最好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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