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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蘭色姆的本體論批評理論

2024-08-14 18:18:32 作者: 張德興

  約翰·克婁·蘭色姆(John Crowe Ransom,1888—1974年)是美國現代著名文學批評家、詩人。生於美國南方的田納西州,獲英國牛津大學博士學位。自1914年起先後在美國梵得比爾大學、俄亥俄州肯庸學院等許多大學任教。1921—1925年間,他與同事及學生出版了詩刊《逃亡者》,1939創辦著名文學評論刊物《肯庸評論》。著有《世界之軀》(1938年)、《新批評》(1941年)、《繞過叢林:1941—1970年論文選》(1972年)等。蘭色姆是新批評理論的真正奠基者。他承上啟下,對艾略特和瑞恰茲的批評理論加以理論總結,汲取了他們大量的理論觀點和研究方法,摒棄其中的心理主義,建立起以文本中心論為基礎的新批評派理論。他和他的三個學生布魯克斯、退特、沃倫長期合作,為新批評派的形成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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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呼喚「本體論批評」

  1934年,蘭色姆寫了一篇著名的論文《詩歌:本體論札記》。在該文中,他首次提出「本體論批評」的口號。他所倡導的本體論批評也就是日後人們所說的新批評派。

  「本體論」本來是一個哲學用語,原來專指關於「存在」(或「是」)的研究,後也被引申為有關世界的本質、本原和本體的理論研究。蘭色姆把這個術語引進文學批評,提出一種「本體論批評」模式。那麼什麼是「本體論批評」呢?從蘭色姆的有關論述中我們發現,他對此有著兩種不同的理解。第一種理解是強調詩(文學作品)本身的獨立存在,批評應當成為一種客觀研究或者內在研究,它不應當探討文學與各種社會生活現象的聯繫,而應當把文學作品看作是一個封閉的、獨立自足的存在物,研究其內部的各種因素的不同組合、運動變化,尋找文學發展的規律性的東西。蘭色姆在《文學批評公司》(1937年)一文中,態度鮮明地把下列六種批評方法視為非本體論批評而予以剔除。它們是:

  (1)批評家閱讀文學作品以後的個人感受的記錄;

  (2)作品主要內容的歸納和解釋;

  (3)歷史研究,指對一般文學背景、作者生平、作品所涉及的作者自身的那些內容以及文獻書目的校訂考證等;

  (4)語文學研究,如外來語、罕用詞語、典故等的研究;

  (5)道德研究;

  (6)其他特殊研究,如哈代小說中的地名研究等。

  顯然,蘭色姆要排除的主要是從個人的感受、從作品與背景、與作者的聯繫、從道德的角度以及從其他非內在研究的角度所進行的批評。他主張的是把作品作為一個獨立自足的存在物加以研究。他說得很明白:「本體,即詩歌存在的現實。」[1]

  蘭色姆對於「本體論批評」還有第二種理解:他認為詩的本體性來自它可以完美地「復原」世界的存在狀態。在《新批評》一書的結語中,他這樣寫道:「詩歌的特點是一種本體的格的問題。它處理的是一種科學論文無法處理的存在狀態,一種客觀性的層次。詩歌旨在復原那個我們通過自己的感覺和記憶散亂地了解的複雜難制的本原世界。」[2]這就是說,詩歌的本體性就在於它與「本原世界」的聯繫。這樣一種看法與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模仿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然而問題在於:蘭色姆提出的這種看法與他的上述第一種理解並不吻合。如果文學作品的本體是一封閉的、自足的存在物,那麼它必然與社會歷史,與作者和讀者的主觀感受,與道德、政治、經濟等無關。然而如果文學作品的本體是對「本原世界」的「復原」,那麼它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人類社會歷史的方方面面。對於文學作品的這兩種不同的理解顯然存在著矛盾。然而不知由於疏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蘭色姆在提出「本體論」批評時竟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不過,就主導傾向而言,蘭色姆的注意力主要是放在對前一種理解的闡述上。在《新批評》一書中,他對把詩的本質界定為「感情發泄」、「邏輯論證」、「道德說教」等觀點予以批駁,目的就是強調詩的內在自足性。以後的新批評派理論家的基本觀點也都強調這一點,把作品本身作為文學的本體,作品應當被看作是一個獨立的和自足的客體。這也就是蘭色姆所主張的作品本身是自主的,是為了自身的目的而存在的基本觀點。

  二 「構架—肌質」理論

  為了把本體論批評具體化,蘭色姆在《純屬思考推理的文學批評》(1941年)一文中提出了「構架一肌質」理論來具體說明他的「本體論」。他認為一首詩有「一個中心邏輯構架,但是同時它也有豐富的個別細節,這些細節,有的時候和整個的構架有機地配合,或者說為構架服務,又有的時候,只是在構架里安然自適地討生活」。[3]蘭色姆把詩的構成分為「構架」(structure)和「肌質」(texture)兩部分。他所說的「構架」指的是詩的內容的邏輯陳述,也就是說,構架是詩中可以用散文轉述的主題意義或思想內容部分。構架的邏輯與科學論文的邏輯是有區別的,它的作用是在作品中負載肌質材料,且遠不如科學論文的邏輯那樣嚴謹。而「肌質」則指作品中不能用散文轉述的部分。肌質是作品中的個別細節,與構架是分立的。蘭色姆以建築物為例對此作了生動的說明:屋子的牆是屬於構架的,梁和牆板各有它們不同的功能,而牆板外面的部分則是肌質,它可以是塗上去的顏色,也可以是糊著的紙,這些肌質部分只是作為「裝飾」。「在邏輯上,這些東西是和構架無關的。」[4]顯然,對於構架和肌質之間的關係,蘭色姆持的是分裂兩者的二元論。他的這個觀點受到了大部分新批評理論家的反對。例如他的學生布魯克斯用有機整體觀點反對他的構架與肌質兩元論,認為詩作為一個整體的觀念,它的各種構成因素是在這整體中起作用的。韋勒克則擔憂:「蘭色姆非常強調詩的『肌理』即那些似乎游離於作品的細節,以致在藝術作品的內部,在它的『骨架』和『肌理』之間,構成了一種新的分裂的危險。」[5]

  蘭色姆進一步展開他的「構架—肌質」理論,指出,肌質的重要性遠遠超過構架。只有肌質才是詩的本質、詩的精華。前面談到他曾認為詩歌可復原「本原世界」,詩歌表現世界本質存在的能力在蘭色姆看來也只在於肌質,而不在於構架。他還以此為標準把科學論文和文學作品相區別。他認為,科學論文只有構架,即使有細節描寫,即有肌質,那也只是附屬於構架的,不能與構架分立。詩的根本特徵則在於肌質與構架的分離,而且肌質有著更為重要的作用。文學作品作為一種本體存在,是被充分「肌質化了的」。那麼是不是構架就是文學作品中可有可無的東西呢?蘭色姆說,構架還是有作用的,這就是與肌質相互干擾。作品的魅力就在這種干擾中產生。例如肌質可以干擾構架的邏輯清晰性,於是構架仿佛在進行障礙賽跑,在層層阻礙中形成了作品的魅力。

  蘭色姆所說的構架和肌質儘管與通常所說的內容和形式不能完全等同,但與後者還是大體類似的。因為他所說的構架是對實在的邏輯陳述,而肌質則又是一種內容的秩序,這與內容和形式大致相當。這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構架—肌質」理論是一種典型的形式主義理論,它把肌質作為文學作品的核心、精華和本質,這是一個明顯的錯誤。此外,它割裂構架與肌質的內在聯繫,也陷入了形上學的誤區。不過,蘭色姆對詩歌必須要有邏輯構架的觀點比瑞恰茲提出的詩只要能激發感情,邏輯的安排並無存在的必要的觀點卻是明顯地前進了一步。

  三 論玄學派詩

  在對於玄學派詩的論述中,蘭色姆進一步提出了一些新批評派的重要觀點。在蘭色姆之前,艾略特就旗幟鮮明地亮出為玄學派詩人翻案的口號,把玄學派詩當作英國詩的最高峰。與艾略特相比,蘭色姆對玄學派詩的分析更深入、更細緻。首先,通過與其他詩派的比較,蘭色姆揭示了玄學派詩的一個基本特徵是感性與理性的結合。他把其他兩類詩歌與玄學派詩相比較,一類是「事物詩」,另一類是「柏拉圖式的詩歌」。在他看來,事物詩太寫實了,儘管具有大量的感性內容,但由於缺少一種「純粹的或絕對的實體」,即理性的內容,不免令人生厭,難以維持人們的興趣。而柏拉圖式的詩歌則又太理想主義了,由於感性內容缺乏,而使感覺無法生存。玄學派詩則達到了感性和理性的完美結合。一方面玄學派詩具有理性的內容,它們是真實的,但又不是歷史或科學意義上的真實。另一方面玄學派詩又包含了感性的內容,這種感性內容是與理性內容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的。因此蘭色姆高度評價玄學派詩:「玄學』(或奇蹟信仰)所鼓舞的一種詩歌是這個文學領域中我們所知道的最有獨創性、最令人興奮、在理智上或許是最風趣的詩歌。在其他文學領域中它也可能沒有什麼可與之媲美的東西。」[6]蘭色姆主張的作品中感性與理性相結合的觀點後來成為新批評派的核心觀點之一。

  此外,他還從語義分析的角度分析玄學派詩。他指出,玄學派詩人為了達到感性和理性的統一,採取許多修辭手段。例如韻律、虛構、比喻等。玄學派詩歌尤其廣泛採用隱喻這一修辭手段,並取得了巨大的藝術效果,引起了讀者感性上的注意。

  總的來說,蘭色姆的批評理論把新批評建立在文本中心論的基礎之上,對於瑞恰茲、艾略特理論中與新批評理論相一致的方面作了進一步的發揮,而捨棄了其中心理主義的因素。從這一點上說,他為新批評派奠定了基礎。不過他的「構架—肌質」理論、對「具體普遍性」理論的否定等曾引起批評界的爭議。他無法理解黑格爾關於具體與普遍的辯證法,他的「構架—肌質」理論割裂了構架與肌質兩者之間的辯證聯繫,顯然有形上學的弊病。

  [1] 蘭色姆:《繞過叢林:1941—1970年論文選》,15頁,倫敦,1972。

  [2] 蘭色姆:《新批評》,281頁,韋斯特波特,1979。

  [3] 蘭色姆:《純屬思考推理的文學批評》,見趙毅衡編:《「新批評」文集》,97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4] 趙毅衡編:《「新批評」文集》,97頁。

  [5] 韋勒克:《批評的諸種概念》,341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8。

  [6] 蘭色姆:《詩歌:本體論札記》,見趙毅衡編:《「新批評」文集》,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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