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審美

2024-08-14 17:58:58 作者: 蔣孔陽

  亞里士多德不僅探討了第一哲學意義上的美,探討了作為可感的審美對象的美的本質,還探討了審美本身問題。

  一 審美對象的客觀性

  亞里士多德從客觀唯心主義立場出發,認為作為「原動者」、「不動的動者」、「理性」、「神」的第一哲學意義上的美,是不依賴於人而客觀存在的,主體的理性的認識和作為認識對象的美(理性)是同一的,作為認識對象的美是在先的,是第一本體。這種美是客觀唯心主義上的美。

  但是當他進而討論審美、文學藝術領域的美、有生命的東西的美等時,則是從唯物主義上肯定美是客觀存在的。由此可見,他將美看作是存在於客觀事物之中的那些「特定關係」,它們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識為轉移的,不言而喻由此可以得出結論:亞里士多德認為審美對象是客觀存在的。美學史家們也正是這樣認為的:

  亞里士多德把尺度、秩序、勻稱、數量視為表明美的事物存在的客觀條件。就這個意義而言,它們是獨立的、自在的、不以人為轉移的。因為這些美的條件是從觀察有機體構造的客觀特點中得出來的。[74]

  亞里士多德在討論到作為實踐學科組成部分的倫理行為,同作為創製學科組成部分的藝術的區別時,就更進一步申述了這種觀點。

  他在《尼各馬科倫理學》中指出,作為倫理行為的品德,同作為人工製品的藝術品彼此是有區別的。就倫理行為的品德來講,除了合乎德性的行為是為行為者所有的外,行為者還必須有某種心靈狀態。例如,做正義的事情的人才會成為公正的人,但這樣遠不夠,他還必須要有從事這種正義事業的正義的心靈狀態。但作為人工製品的藝術品就不一樣了,因為:

  人工製作的東西有它自身的優點,因此,只要它們生成得有某種它們自身的性質,也就可以了。[75]

  也就是說,藝術作品的好壞是在於藝術作品自身,人們是依據藝術作品自身的好壞來評價它的。藝術品的創作當然是需要知識的,但一旦被創作出來,也就客觀地存在在那裡,聽由人們進行評價和進行褒貶了。

  關於這點,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科倫理學》第三卷第十章,討論到節制這種品德時就闡述得比較清楚。他聲稱,節制是靈魂的非理性部分的品德,而節制與放縱都同快樂有關,節制是快樂的中道,它所涉及的僅僅是肉體方面的快樂(快感)。但就靈魂的快樂(快感)而言,就談不到節制不節制、放縱不放縱。亞里士多德這裡所講的「肉體的快感」,具體來講,指的是感官、感覺、感性的快感。

  

  接著他就將這種觀點,用來具體討論與視覺有關的繪畫,與聽覺有關的音樂等。認為就繪畫和音樂來講,也談不到節制與否,只是有過度與否的區別:

  那些喜歡視覺對象的快感的人們,對彩色、圖像和繪畫等,就說不上什麼節制和放縱,儘管可以說,對這種快感有應該的方式,有過度和不及。對於聽覺對象也是這樣,對過於喜歡聽音樂和舞蹈的人來講,誰也不會說是放縱,也沒有什麼節制問題。除非在特殊情況下,對嗅覺也沒有什麼節制問題。[76]

  由此可見,亞里士多德認為:(1)作審美對象的繪畫、音樂等是客觀的,審美快感是憑藉視覺和聽覺而獲得的,審美對象是第一性的、存在在先的,審美快感是第二性的、產生在後的,其居間的中介環節是感官;(2)作為藝術品的審美對象,其本性與倫理行為本質上有區別,審美快感談不到節制與否的問題。這裡既在認識論上明確提出了唯物主義觀點,又區別開了藝術作品和倫理行為。

  二 審美與視覺、聽覺有關

  亞里士多德在肯定了審美對象後,接著就進一步探討各種審美對象與各種感官的關係。他在《歐德謨倫理學》第三卷第二章討論節制和放蕩的區分時指出:節制是與快感(快樂)有關的,因此,它也就必然與某些欲求有關。接著他就具體探討審美對象與各種感官的關係。

  首先,審美活動與人的視覺和聽覺有關。

  節制的人並不要求在一切欲求和快感(快樂)方面都節制,而是與特定的對象有關,即只與兩類感覺(味覺和觸覺)有關,實際上只是與觸覺有關:

  因為,節制的人並不涉及由美而引起的視覺快感,只要不伴隨性方面的欲求,或由丑而引起的痛感,也不涉及聽覺,由諧音或噪聲而引起的快感或痛感。此外,也不涉及由使人感到快感的,或使人感到討厭的氣味而引起的嗅覺的快感或痛感。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因感受或不感受這些東西而被稱為放蕩。[77]

  亞里士多德這裡主要是在討論倫理行為的節制和放蕩,進而聯繫到有關的審美問題,繼續申述審美快感或痛感是由審美對象引起的,而聽覺和視覺是其居間的中介環節。離開了審美對象,當然也就談不到審美快感或痛感。他沒有就此停留在一般的討論上,緊接著就進行具體分析。

  如果一個人看到美的雕像、馬或人,或聽到歌唱,但沒有吃、喝或性放縱的願望,而只是想看美的東西,聽美妙的歌聲,那麼,他就不會被認為是放蕩,正如那些被海妖的歌聲迷住了的人不是放蕩一樣。節制和放蕩,只同味覺和觸覺有關。

  其次,動物沒有審美感。

  亞里士多德認為,不同等級的生物有不同功能的靈魂。植物靈魂只有營養、吸收的功能,動物靈魂有感覺、欲求和移動的功能。人的高貴之處在於,除了營養和感覺的功能之外,還有理性。動物是談不到什麼審美快感的,因為動物只能感覺到味覺和觸覺,但和諧和美等是感覺不到的,它們並不覺得看美好的東西,聽悅耳的音樂會有所感動。它們對香和臭的氣味,也是感受不到的,儘管它們的嗅覺全都比人要靈敏。即使有些氣味使它們感到快感,但是這種快感是由於偶然,而不是由於引起嗅覺的對象本身,如並不是由於花的氣味自身引起動物感到快感。由此可見,亞里士多德是將審美快感同視覺對象和聽覺對象,例如雕刻、繪畫、音樂等聯繫起來的。至於動物是否也有審美快感的問題,亞里士多德是持否定態度的。但是,動物到底有沒有審美這個問題,我們將在討論到達爾文(1809—1882年)的美學理論時進行具體分析。

  三 美育的心理功能

  在希臘哲學家中,亞里士多德可以說是最為重視審美教育的,這點,他在《政治學》中有比較深入的討論。他把這種審美教育和審美修養,同城邦的長治久安和人生的終極目的——幸福和閒暇,緊密結合在一起。

  亞里士多德聲稱,習慣上教育大體可以分為四種:讀寫、體育、音樂和繪畫。讀寫和繪畫知識,在生活中有許多用途,體育鍛鍊有助於培養人的勇敢。至於音樂的作用,人們是感到有些懷疑的。但是,他不同意這種片面的觀點。主張要樹立一種新的教育觀,它不是局限於功利的、實用的目的,而是要強調培育高尚的情操:

  應當有一種教育,依此教育公民的子女,既不立足於實用也不立足於必需,而是為了自由而高尚的情操。[78]

  正因為這樣,古人早就重視音樂教育,即便是繪畫,也不主要是出於實用的目的,而是為了提高人們的審美能力:

  兒童們的教育中包括一些實用的課程,例如學習讀寫,但並非僅僅為了實用,而是為了通過它們得以步入更加廣闊的知識天地。同樣,學習繪畫也並非為了在私下的交易中不致出差錯,或者在各種器物的買或賣中不致上當受騙,而毋寧是為了增強對於形體的審美能力。處處尋求實用,是對自由大度胸懷的極大歪曲。[79]

  繪畫教育可以提高人們的審美能力,這是他的一貫主張,在他處曾這樣提到過:繪畫「有助於更好地鑑別各種藝術作品」[80]。而審美教育決非是出於狹隘的功利的、實用的目的,而是為了培養「高尚的情操」。

  對作為審美教育的組成部分的音樂,亞里士多德給予更為高度的重視,將它與人生終極目的——幸福和閒暇聯繫起來進行論證。

  正是亞里士多德這個對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意義作出傑出研究的人,對長期招致誤解和非議的「閒暇」在人類發展史上的巨大積極作用,作出了極為值得重視的解釋。他將閒暇提高到行為的第一原理,人生的終極目的高度:

  我們多次說過,人們的本性謀求的不僅是能夠勝任勞作,而是能夠享有閒暇。這裡我們需要再次強調,閒暇是全部人生的第一原理[81]。假如兩者都是必需的,那麼閒暇也比勞作更為可取,並且是後者的目的,於是需要思考,閒暇時人們應該做些什麼。自然不應該是嬉戲,那樣的話,嬉戲就會成為我們生活的目的。[82]

  前人之所以把音樂歸入教育,既不是作為必需的東西,因為音樂它不具備這種性質,也不是作為實用的東西,因為音樂不像讀寫,在理財、家政、求知和政治活動等方面有著廣泛的用途,它也不像體育,有助於健康和強壯,因為我們看不到音樂能起這樣的作用。於是,剩下的可能就是在閒暇時的消遣,顯然這是設置音樂課程的初衷,把音樂看作是自由民的一種消遣方式,甚至是「最高尚的消遣」,它有助於安然享有閒暇。人們可以從音樂的本性中,獲得比普通的快感更為崇高的體驗,因為音樂的享受是自然而然的,所以不分年齡和性情,所有人都傾心於音樂,它對性情和靈魂能起到陶冶作用。[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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