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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一部宏偉的典章制度史——《通典》

2024-08-15 17:22:19 作者: 瞿林東著

  第一節 杜佑所處的時代和《通典》的宗旨

  一、杜佑所處的歷史時代

  杜佑所撰《通典》一書,是魏晉南北朝隋唐史學發展的又一個重大轉折,是本書所要討論的重點之一。

  杜佑所處的時代,唐代盛世已經結束,唐代歷史轉入步履艱難的中期。唐代中期,按照比較恰當的說法,是從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起,至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年)止,首尾共七十八年的歷史[1]。杜佑的一生,大致上是跟他所處的這個歷史時期相始終的。正因為如此,他的政治經歷和他的撰述活動,都極其鮮明地反映了時代的特點。

  唐代歷史從它的盛世轉入它的中期,一個基本的歷史特徵是:社會的比較安定被社會的急劇動亂所代替了。唐中葉的社會動亂,表現在各個方面:由於最高統治集團的日益腐敗,造成了朝政的紊亂,「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的政治風貌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由於朝政的紊亂和地方割據勢力的發展、膨脹,造成了朝廷和地方的矛盾與對抗;由於朝政的紊亂和邊遠地區將領的貪功求賞,一再挑起民族糾紛,造成了民族關係的嚴重不和與武力對抗。由於以上這些原因而引起的連年戰亂,造成了社會經濟的嚴重破壞,廣大人民的流離失所,等等。

  唐玄宗是個「半明半昏的皇帝」[2],在他統治的四十多年(先天元年至天寶十五載,712—756年)中,前期他可以說是比較開明的皇帝,後期就轉變成一個昏君。玄宗前期,先後擔任宰相的有宋璟、張嘉貞、張說、李元紘、杜暹、韓休、張九齡等。司馬光說:「(玄宗)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張嘉貞尚吏,張說尚文,李元紘、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各其所長也。」[3]這說明玄宗早年注意選賢任能,也說明他這時還是個比較開明的君主。可是,這種情況,在玄宗末年便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是從玄宗任命李林甫為宰相開始的。

  李林甫是個權欲很盛的野心家。他在開元二十四年(736年)被任命為宰相後,其全部心術都用於「蔽塞人主視聽,自專大權」。他甚至召集諸諫官訓斥說:「今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食三品料,一鳴輒斥去。悔之何及!」像這樣一個奸佞小人,竟能受到玄宗的信任,「悉委政事」,使他執掌朝政十七年之久,釀成了許多亂子。玄宗在他統治的最後幾年,還任用了楊國忠為宰相。楊國忠是一個在政治上奸邪、詭詐和殘暴都毫不遜色於李林甫的人,而他的貪財又是李林甫所不及的。史載:「國忠既居要地,中外餉遺輻湊,積縑三千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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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玄宗在用人方面的輕率、荒唐,還突出地反映在他對安祿山這個政治野心家的一味扶持和縱容上。安祿山本是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手下的一名捉生將,因戰功而屢被提升。天寶元年(742年),他被任命為平盧節度使。兩年後,又兼任范陽節度使。此後,他用種種手段騙取唐玄宗的信任,同時不斷挑起同契丹、奚族的矛盾,以牟取「戰功」。這樣,他在天寶十載(751年)又兼任了河東節度使。逮至玄宗天寶末年,「祿山精兵,天下莫及」。其叛亂跡象,已很明顯,而玄宗卻「益親信」之,甚至還加封他做宰相。這時,離安祿山發動大規模叛亂,只有一年多的時間了,足見玄宗昏庸到了何等地步。

  唐玄宗的由明轉昏,還突出地表現為他的個人生活日益走向極度的享樂、腐敗。尤其是天寶四載(745年)楊玉環入宮以後,玄宗更加沉湎於極度的享樂之中,他不想過問朝政了。因此,他對宦官高力士說:「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玄宗統治後期,民族矛盾也日益尖銳起來,而這種矛盾常常因為邊將的邀功求賞和玄宗的昏聵而不斷加劇。安祿山多次用卑鄙的手段引誘契丹和奚,殺死其酋長,坑埋其部眾,動輒數千人。安祿山為了邀功,為了發泄私憤,不斷地挑起跟契丹、奚的戰爭,破壞了唐與契丹、奚的正常往來和聯繫。唐中期以後,國內各民族間的不和,以至發展成大規模的戰爭,多是此種原因造成的。

  以上這些,只是玄宗開元末年至天寶年間的唐代社會的幾個剖面。隨著事態的發展,唐中葉的動盪如急風暴雨終於降臨了。這就是天寶十四載開始的,為時將近八年的「安史之亂」。隨著兩京(東京洛陽、西京長安)的陷落,玄宗西走四川,肅宗靈武繼位,唐官軍克平兩京,擊敗叛軍,整個北中國陷入一片混亂和破壞之中。肅宗至德二載(757年)十一月,當叛軍尚未平定,北部中國大地還在呻吟、顫抖之際,唐玄宗以「上皇」的身份回到長安,說了這樣一句話:「吾為天子五十年,未為貴。今為天子父,乃貴耳!」然而,此時的唐皇朝正經歷著空前的劫難;此時的北部中國,已經完全不是「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的那番景象了。人民被屠殺,被迫流亡,生產力遭到嚴重破壞,唐皇朝的財政也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在「安史之亂」中,東都洛陽「四面數百里,州、縣皆為丘墟」。後來,又因「回紇入東京,肆行殺掠,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朔方、神策軍亦以東京、鄭、汴、汝州皆為賊境,所過虜掠,三月乃已」。而自喪亂以來,「關中米斗千錢,百姓挪穗以給官軍,宮廚無兼時之積」。關中和洛陽一帶如此,那麼戰亂較少的江浙地區又如何呢?肅宗上元元年(760年),宋州刺史劉展叛亂,肅宗命田神功將平盧軍平定劉展叛亂。平盧軍在江淮大掠民財。史稱:「安史之亂,亂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同年,「江、淮大飢,人相食」。

  面對這種生產破壞、財政窘迫的局面,唐朝統治者還是盡最大可能地搜刮人民。一種是鑄錢幣。肅宗乾元元年(758年),肅宗接受第五琦的建議,鑄「乾元重寶」(「乾元錢」),以一當十。第二年,又鑄「乾元重寶」大錢,加以重輪(「重輪錢」),一當五十,以此作為俸祿,以致造成了嚴重後果,「民爭盜鑄,貨輕物重,谷價騰踴,餓殍相望」。另一種搜刮方法是「稅天下青苗錢以給百官俸」,即有地有苗者稅之,並美其名曰「公私咸濟」。還有一種搜刮方法,是行所謂「什一之稅」。代宗永泰元年(765年),「畿內麥稔,京兆尹第五琦請稅百姓田,十畝收其一,曰:『此古什一之法也』,上從之」,結果又是「民苦其重,多流亡」。其結果自然進一步加深了社會危機。

  正是在這種社會背景下,杜佑開始了他的《通典》撰述。

  劉知幾在《史通·二體》篇中說:「班(固)、荀(悅)二體,角力爭先,欲廢其一,固亦難矣。後來作者,不出二途。」這話,在他當時對於總結以往史書編纂來說,大致是不錯的;若是用於對史書編纂的前瞻,則並不妥帖。中唐時期,杜佑所著《通典》的問世,便改變了古代歷史編撰的格局,從而突破了劉知幾的理論概括,成為史學發展的又一個重大轉折。

  杜佑(735—812年),字君卿,唐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出身於名門。唐諺云:「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杜佑之孫杜牧詩云:「大明帝宮闕,杜曲我池塘。」[4]這都說明杜佑家族地位的顯赫。杜佑不足二十歲時,以「蔭補」入仕,至七十八歲致仕,近六十年宦途,歷玄、肅、代、德、順、憲六朝。其間,他以任淮南節度使的時間最長,首尾十四年;以生命的最後十年曆任三朝宰相的職位最高。杜佑從大曆元年(766年)開始撰寫《通典》,至貞元十七年(801年)成書,歷時三十六年,成此巨製。唐憲宗在批准其請求致仕的詔書中稱他:「岩廊上才,邦國茂器,蘊經通之識,履溫厚之姿,寬裕本乎性情,謀猷彰乎事業。博聞強學,知歷代沿革之宜;為政惠人,審群黎利病之要。」[5]這是對他的器局、政績、人品、學識都作了評價。杜佑是通曉史學的政治家,又是精於政治的史學家,他同時在這兩個領域裡都獲得重大歷史影響的成就,這在中華文明史上是罕見的。《通典》這部書,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這種雙重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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