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唐代史家的編年體通史撰述
2024-08-15 17:20:07
作者: 瞿林東著
唐代史家在編年體通史的撰述方面,成就更加突出。蕭穎士撰的編年體通史、許嵩撰的《建康實錄》、馬總撰的《通曆》和姚康撰的《統史》是這方面成就的主要標誌。
蕭穎士(708—759年)是唐玄宗時期的著名文人。在史學方面,他精於譜學,曾著《蕭梁史譜》、《百家類例》等書,與韋述、柳沖、孔至等,都以通曉譜學而知名。他在史學上的另一成就是撰述了編年體通史百篇。他認為:「仲尼作《春秋》,為百王不易法,而司馬遷作本紀、書、表、世家、列傳,敘事依違,失褒貶體,不足以訓。」因此,他「乃起漢元年、訖隋義寧編年,依《春秋》為傳百篇」[18]。
蕭穎士在史書體裁上是崇編年而抑紀傳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好友李華說他「尤罪子長(司馬遷)不編年而為列傳,後世因之,非典訓也」,是概括得很中肯的。蕭穎士對史書體裁的這種看法,是一種極其明顯的保守觀點,這跟他在政治上主張「以中古易今世」[19]的思想是一致的,是不足取的。但是,應當看到,他撰述漢初至隋末八百餘年的編年體通史的勇氣和做法,在他之前罕有其人,不失為一個壯舉。他撰述的編年體通史,在書法上也有自己的見解,如:「在(曹)魏,書高貴(鄉公)崩,曰:『司馬昭弒帝於南闕。』在梁,書陳受禪,曰:『陳霸先反。』……黜陳閏隋,以唐土德承梁火德,皆自斷,諸儒不與論也。」[20]可見他對自己見解的自信。蕭穎士的編年體通史今已不存。
許嵩撰述的《建康實錄》二十卷,今存。許嵩,兩《唐書》無傳,只知道他是唐肅宗時人。關於這部書的宗旨,從許嵩《建康實錄》序中可以看出:第一,這書專記建都於建康(今南京市)的孫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史事[21],故名《建康實錄》;第二,這書對「土地山川,城池宮苑,當時制置」等古蹟有較多的記載,這是它的一個特點。我們把它作為編年體通史看待,也是從相對的意義上考慮,它跟李延壽的《南史》、《北史》一樣,是通數代之史為一史的通史。
但是,《建康實錄》又同《南史》、《北史》在體例和內容的完備上,都有很大的區別。《南史》、《北史》是規範的南北朝的朝代史,而《建康實錄》既非規範的編年體六朝朝代史,更非規範的紀傳體六朝朝代史。其卷一至卷十,以編年體記吳、晉史事;卷十一至十六,記宋、齊史事,前有編年體帝紀,後有宋、齊列傳,且齊有「宗室及諸王」傳,而宋則無。卷十七至十八記梁朝事,前有編年體帝紀,後有「后妃傳略」、「太子諸王傳略」和「功臣」傳,並附記「後梁」史事。其卷十九至二十記陳朝事,前有編年體帝紀,後有「陳朝功臣」,而無「后妃傳略」、「太子諸王傳略」。總之,它的前十卷不同於後十卷,而它的後十卷也多有不同,全書在歷史內容的採擷和史書體例的處置上差異甚大,無統籌全局之跡象。正因為如此,《建康實錄》作為編年體史書在體裁上是有缺陷的,陳振孫說它是「編年附傳,大略用實錄製」[22],似亦勉強。馬端臨批評它:「自(宋)順帝以後,復為紀傳而廢編年,其重複、一事牴牾者甚眾;至於名號稱謂,又絕無法,蓋亦繁而多失矣。」[23]說明它在體裁上的前後不一和書法上的混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批評它「為例未免不純」[24]。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新唐書·藝文志》和《直齋書錄解題》把它列入「雜史類」,而《通志·藝文略》又著錄於「編年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則著錄於「別史類」。諸家看法的不一致,反映了它在體裁上的缺陷。但由於《建康實錄》「引據廣博,多出正史之外。唐以來考證六朝遺事者,多援以為征」[25],如北宋劉恕作《資治通鑑長編》時,就曾吸取了它的有關部分,說明它在史料上仍有一定價值。王鳴盛曾經批評「此書用意亦李延壽之流亞」,「其粗疏紕漏,不可勝摘」,但也認為它是「千餘年舊物,業已流傳,未可覆瓿。且其人生玄、肅間,尚見古書……又小字夾注中援引古書,多亡佚已久者,此則大可寶貴」[26]。總之,《建康實錄》雖不是一部成功的編年體通史,但它在史料價值上仍有不可忽視的地方。
馬總《通曆》十卷,今存。馬總,新、舊《唐書》有傳。他在唐德宗時期,先後做過從事、別駕等官。唐憲宗元和(806—820年)年間,他多次出任節度使、刺史、觀察使等要職,最後官至戶部尚書,在地方和朝廷都有比較好的政聲。馬總酷愛學習和著述,史家稱讚他「篤學,雖吏事倥傯,書不去前,論著頗多」[27];「理道素優,軍政多暇,公務之餘,手不釋卷。所著《奏議集》、《年曆》、《通曆》、《子鈔》等書百餘卷,行於世」[28]。可見馬總在從政和著述方面的經歷,很有點像略早於他的史學家杜佑。
馬總的著述,據《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有《通曆》十卷,《唐年小錄》八卷,《意林》三卷,《奏議集》三十卷[29]。對於《通曆》這樣一部編年體通史,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史類·編年類》作了很中肯的概括:
纂太古十七氏,中古五帝三王,及刪取秦、漢、三國、晉、十六國、宋、齊、梁、陳、元魏、北齊、後周、隋世紀興滅,粗述其君賢否。取虞世南《略論》分繫於末,以見義焉。
這是一部從「太古」至隋的編年體通史,記朝代興滅,述君臣賢否,而且有記事,有評論。其評論,也有為後人所肯定的地方。如王應麟說:《通曆》「隋事間有論著,謂(漢)文帝庶幾於王道,而景帝之擬成康,則有慚德。謂(漢)宣帝刑名圖霸之王也,而世以比光武,非其倫也。斯言當矣!」[30]《通曆》的缺點是過於「簡略」,它以十卷的篇帙敘唐以前的全部編年史,所以只能「粗述」而不可能寫得很豐滿。
《通曆》在「通」的方面,是《建康實錄》所不可企及的。這兩部書,是現存的唐代史家撰述的編年體通史,它們在歷史文獻學上的價值是應該受到重視的。
姚康《統史》三百卷,已佚。姚康,字汝諧,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年)進士,宣宗大中年間(847—859年)做到太子詹事[31]。其事跡兩《唐書》不曾記載[32]。關於姚康撰述的《統史》三百卷,《舊唐書·宣宗紀》是這樣說的:
(大中)五年(851年)……太子詹事姚康獻《帝王政纂》十卷;又撰《統史》三百卷,上自開闢,下盡隋朝,帝王美政、詔令、制置、銅鹽錢穀損益、用兵利害,下至僧道是非,無不備載,編年為之。[33]
從這一段記載中,至少可以看到這樣三個問題:第一,《統史》包含的年代,跟《統載》、《通曆》和下面還要講到的《通典》大體是一致的,上起上古,下迄隋朝。這說明唐代史家對於撰述唐代以前的通史的重視。第二,《統史》內容十分豐富,是一部涉及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通史;而對於這樣豐富的內容,作者運用編年體進行表述,這在中國編年體史書的發展史上,是一個創造性的成果。第三,《統史》三百卷,在編年體通史的撰述規模上也是空前的。
准此,是否可以認為:《統史》是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鑑》問世以前,中國史學上編年體通史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