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轉變
2024-08-14 17:50:56
作者: 楊耕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自然界對人類具有「優先地位」,自然必然性對人的實踐活動具有強制性;物質生產的直接目的是為了滿足人的物質需求,以維持和再生產人的生命存在,這同樣是一種自然必然性,同樣對人的實踐活動具有強制性。「勞動作為使用價值的創造者,作為有用勞動,是不以一切社會形式為轉移的人類生存條件,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即人類生活得以實現的永恆的自然必然性。」[5]「象野蠻人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為了維持和再生產自己的生命,必須與自然進行鬥爭一樣,文明人也必須這樣做;而且在一切社會形態中,在一切可能的生產方式中,他都必須這樣做。這個自然必然性的王國會隨著人的發展而擴大,因為需要會擴大;但是,滿足這種需要的生產力同時也會擴大。」[6]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把物質生產領域叫作人的「必然王國」,並認為人們在物質生產領域內所能實現的自由只能是:「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於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讓它作為盲目的力量來統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於和最適合於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但是不管怎樣,這個領域始終是一個必然王國。」[7]「自由王國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規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來說,它存在於真正物質生產領域的彼岸……在這個必然王國的彼岸,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展,真正的自由王國,就開始了。但是,這個自由王國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國的基礎上,才能繁榮起來。」[8]馬克思在這裡所說的物質生產領域的「此岸」和「彼岸」,不是一個單純的空間概念,而是一個具有時間意義的歷史範疇,實質上是指勞動時間和自由時間的關係。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勞動時間是人類為了維持和再生產自身的生命所進行的生產物質資料的時間;自由時間則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即可以用於從事科學、藝術、哲學等非物質生產活動的時間。當社會生產力有了一定的發展,勞動者能夠超出自身的需要而為社會提供剩餘勞動時,即勞動者的勞動時間可以區分為必要勞動時間和剩餘勞動時間兩個部分時,人類就無須把全部時間都花費在物質資料的生產上,而是可以騰出一部分時間去從事科學、藝術、哲學等非物質生產活動,即有了自由時間。
這種以剩餘勞動為基礎的自由時間的出現,對於人類發展具有決定性意義。正如馬克思所說:「整個人類的發展,就其超出對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發展來說,無非是對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並且整個人類發展的前提就是把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作為必要的基礎。」[9]有了自由時間,才有整個人類的發展。自由王國就是依靠自由時間建築起來的。
這就是說,必然王國與自由王國是反映人類社會發展過程的歷史性範疇,是揭示不同社會狀態本質特徵的範疇。在馬克思看來,必然王國是指人類受維持生存的自然必然性所支配,從而也受物化的社會關系所統治的社會狀態,即物支配人的社會狀態;自由王國則是指人類共同控制了物質生產活動,從而自覺支配社會關係以及人與自然關係的社會狀態,即人支配物的社會狀態。
在原始社會,為了生存,人們要用全部時間從事物質生產活動,整個人類生活在「必然王國」之中。在階級社會,「作為過去取得的一切自由的基礎的是有限的生產力;受這種生產力所制約的、不能滿足整個社會的生產,使得人們的發展只能具有這樣的形式:一些人靠另一些人來滿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一些人(少數)得到了發展的壟斷權;而另一些人(多數)經常地為滿足最迫切的需要而進行鬥爭,因而暫時(即在新的革命的生產力產生以前)失去了任何發展的可能性。由此可見,到現在為止,社會一直是在對立的範圍內發展的,在古代是自由民和奴隸之間的對立,在中世紀是貴族和農奴之間的對立,近代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對立」。[10]
這就是說,在階級社會中,少數人通過侵占多數人的剩餘勞動而從物質生產領域中擺脫出來,即侵占了社會的自由時間,而另外的多數人則被迫承擔起整個社會的勞動重負,終生從事物質生產活動。換言之,占人口大多數的勞動者創造了自由時間卻不能享有自由時間,可供他們支配的時間都變成了勞動時間,成為「人格化的勞動時間」[11]。「歷史的發展、政治的發展、藝術、科學等等是在這些人之上的上層社會內實現的。」[12]「上層社會」獨霸了自由時間,把持了人類能力發展的壟斷權,「下層社會」由於可供自己支配的時間都變成了勞動時間,因而也就「喪失了精神發展所必需的空間,因為時間就是這種空間」[13]。在資本主義社會,勞動時間與自由時間的對立達到了典型的形式。「資本的不變趨勢一方面是創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另一方面是把這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變為剩餘勞動。」[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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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在階級社會中,勞動時間與自由時間的對立深刻地體現著剝削階級與勞動階級的階級對立:剝削階級的發展以勞動階級喪失發展為前提,一般人類能力的發展以犧牲占人口多數的勞動者的發展為條件。除原始社會外,社會就是在這種對抗的形勢中發展的,到目前為止,人類在整體上生活在必然王國之中。
只有在生產力達到巨大增長和高度發展,並消除了私有制,人們成為自身社會結合以及人與自然關係的自覺的和真正的主人,社會提供足以讓全體成員達到全面發展的物質手段和自由時間時,人類才能真正達到自由王國。「一旦社會占有了生產資料,商品生產就將被消除,而產品對生產者的統治也將隨之消除。社會生產內部的無政府狀態將為有計劃的自覺的組織所代替。個體生存鬥爭停止了。於是,人在一定意義上才最終地脫離了動物界,從動物的生存條件進入真正人的生存條件。人們周圍的、至今統治著人們的生活條件,現在受人們的支配和控制,人們第一次成為自然界的自覺的和真正的主人,因為他們已經成為自身的社會結合的主人了。人們自己的社會行動的規律,這些一直作為異己的、支配著人們的自然規律而同人們相對立的規律,那時就將被人們熟練地運用,因而將聽從人們的支配。人們自身的社會結合一直是作為自然界和歷史強加於他們的東西而同他們相對立的,現在則變成他們自己的自由行動了。至今一直統治著歷史的客觀的異己的力量,現在處於人們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只是從這時起,人們才完全自覺地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只是從這時起,由人們使之起作用的社會原因才大部分並且越來越多地達到他們所預期的結果。這是人類從必然王國進入自由王國的飛躍。」[15]
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轉變標誌著人類生存方式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在必然王國,人類的生存方式同動物的生存方式已經有了質的區別:動物依靠本能活動生存,人類依靠實踐活動生存。但是,人的實踐活動又是彼此衝突的,個體成員之間還存在著生存鬥爭,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意志的相互衝突中產生出來的,而這個結果又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的和不自主的起作用的力量的產物。換言之,人類在個別、局部的領域有意識、有目的的自覺活動,但在整體上卻是盲目的、自發的生存。在這個意義上,人類的生存方式同動物的生存方式具有相似性。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轉變之後,人才從動物的生存條件進入真正的人的生存條件。
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轉變意味著社會發展的目標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在必然王國,人們必須把物質財富的增長作為社會發展的最高目標,物質生產成了人類活動的中心領域。這是由人的物質需求決定的,換言之,是由整個生物界通行的「生存鬥爭」的自然法則決定的。所以,在這個歷史階段上,「生產表現為人的目的,而財富則表現為生產的目的」[16]。同生產工具一樣,人的活動被當作增加物質財富的手段。只有進入自由王國,社會發展的價值坐標才會發生根本性轉變,由以物質財富的增長為目標轉向以人本身的全面發展為目標,真正做到以人為本。那時,物質生產就會從僅僅作為人的謀生手段轉化為人的自我發展的內在需要。
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轉變,意味著人類將獲得徹底的解放,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全面而自由的發展。在必然王國,絕大多數社會成員承擔著維持人類生存的物質生產活動,只有極少數社會成員才能得到全面發展的機會。此時,社會要靠犧牲多數的個人才能得到發展,換言之,極少數人的發展是以絕大部分人的不發展為代價的。在自由王國,「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7],每個人都獲得了全面而自由發展的機會,從而使人類獲得徹底解放。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是社會主義社會的本質要求,共產主義社會則是「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