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重演：意識個體發生與種系發生的本質關係

  馬克思的哲學所理解的意識的發生，既包括意識的種系發生，也包括意識的個體發生。前者是指，隨著人類擺脫動物的心理反映形式，形成專屬於人的社會反映形式，人類意識得以發生的過程；後者是指，在人類社會中，每一個個體的人在其出生以後，隨著生理、心理的發育成熟，所經歷的從兒童的意識水平發展到成人的意識水平的過程。意識的個體發生與意識的種系發生在受實踐活動所制約和決定這一點上是一致的。同時，意識的個體發生與意識的種系發生又是一種「重演」關係，即個體意識的發生過程以濃縮的形式再現了人類意識的發生過程。「重演」是意識的個體發生與意識的種系發生之間的本質關係。

  

  所謂「重演」，是指生物機體的個體發育與生物機體的種系進化之間在過程上的一種相似性、相關性或同構性。生物個體的發育過程在其展開方式、先後次序、發展階段、動態模型和進化規律等方面，總是以一定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重演或再現著生物種系進化的歷史過程，成為種系進化的重演或再現。所以，生物學家海克爾等把生物機體的個體發生對生物機體的種系發生的重演關係叫作「生物重演律」。重演律是生物機體生存、延續和發展過程中的普遍規律。

  作為生命進化的最高形式，作為個體性與總體性、生物性與社會性、物質性與精神性相統一的運動過程，人類的個體發生與種系進化之間的重演關係格外突出，重演律的作用表現得尤為明顯。更重要的是，這種重演關係、重演律不僅存在於和表現在人的機體發育方面，而且存在於和表現在人的智力發展、意識發生方面。正如恩格斯所說：「正如母體內的人的胚胎史，僅僅是我們的動物祖先從以蠕蟲為開端的幾百萬年的軀體發展史的一個縮影一樣，孩童的精神發展則是我們的動物祖先、至少是比較晚些時候的動物祖先的智力發展的一個縮影，只不過更加壓縮了。」[21]

  從歷史上看，人類認識的種系發生是在無數原始個體認識發生的過程中實現的。正是無數原始個體的心理、意識、思維的不斷發生、發展和進化，構成了人類意識種系發生的過程，使得人作為一種類存在逐步地超越動物心理和動物感覺，以一種「動物式的意識」轉變為「純粹的意識」，成為「有意識的類存在物」[22]。在這個過程中，每一個個體意識的發生，都以一定的方式重演著在他之前的人類意識的發生和發展過程。正是這種關係使人類已有的認識能力和認識成果得以保存、延續和鞏固，同時，個體的意識又會融入人類意識的總體結構之中，對人類意識的總體進化起著促進和推動作用。人類意識種系發生的歷史過程，正是在無數原始個體意識發生和發展的過程中實現的。

  從現實看，每一個個體意識的發生和發展過程，都以縮影方式重演著人類意識種系發生和發展的過程。之所以有這種過程性的重演，從根本上說，就在於現實個體意識的每次發生都以人類意識種系發生所獲得的結果為前提和基礎。在這個過程中，生物遺傳基因和社會遺傳要素及其統一作為人類種系延續和保存的鏈條，預先規定了個體在機體結構和功能上所能達到的樣式與水平，規定了個體達到這種樣式和水平必然經過的途徑。因此，個體意識的發生和發展過程，必然以一定的方式重演人類的精神發展史。

  但是，人類意識個體發生對於人類意識種系發生的重演，畢竟是在與原始發生過程不同的自然條件和社會條件下進行的，並且是以相對成熟和完善的結果作為前提的，這就使現實個體意識的發生以「縮影」的形式重演人類意識種系發生的漫長過程。這裡，「縮影」具有重要的認識論意義。

  在空間結構上，「縮影」具有濃縮、縮小、聚攏、收斂之意，是指人類的種系起源和意識的種系發生，在個體機體的形成和意識的發生中得到集中的體現。相應地，通過對個體機體形成和意識發生過程的把握，並加以放大，就可以進一步了解人類的種系起源和意識的種系發生。

  在時間結構上，「縮影」具有簡化、加速、縮短之意，是指人類的種系起源和意識的種系發生所經歷的漫長、漸進的歷史過程，以簡短的形式在個體機體的形成和意識的發生過程中得到重演或再現。這就使人們能夠在對這個簡短過程的延長、拓展的意義上，去理解、勾畫人類種系起源和意識種系發生的全過程。

  在內容上，「縮影」具有概括、簡略、精練之意，是指人類的種系起源和意識發生所經歷的複雜過程、進化方式，以簡潔的方式在個體機體的形成和意識的發生過程中得以再現。「重演」並不是說個體機體的形成和意識的發生重演歷史過程的一切細節和一切方面，而是以簡化方式再現歷史過程的主要方面、關鍵環節和基本階段。這就使人們能夠在對這個簡化過程的把握上，去了解人類種系起源和意識種系發生過程的主要方面、關鍵環節和基本階段。

  實際上，意識是遺傳因素與環境因素之間相互作用的產物，意識的發生既是內源性的，也是外源性的，人與環境的相互作用既改變了人的意識結構，促進了內部結構的組織化；也改變了外部材料，促進了外部材料的組織化。意識需要經由對外部材料的組織化，以及內部結構的組織化才能實現。

  據此，皮亞傑的發生認識論考察了兒童個體意識發生的過程，揭示了兒童意識的發生是一個由兒童的操作性活動內化為認識圖式和由認識圖式外化並同化外部刺激的雙重建構過程。從活動的內化和外化兩個方面說明意識的個體發生無疑有其合理性，但皮亞傑的發生認識論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社會遺傳在意識發生過程中的作用，不理解工具性的實踐活動才是主體與客體分化以及意識發生的現實基礎，不理解意識本質上是在實踐基礎上主體對客體的能動的反映，是社會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