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超越近代唯物主義的視野

2024-08-14 17:46:16 作者: 楊耕

  在結束語中,我不想對以上的論述做一概括,而是準備就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及其與馬克思哲學的關係做一簡要評述。這將有助於我們理解馬克思哲學的根本特徵,以及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的根本缺陷。

  從時間上看,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形成於20世紀30年代;從內容上說,這種模式形成於《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第四章第二節「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隨著《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被定於一尊,「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這一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成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唯一形式或正統形式,由此形成了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體系。從史達林的《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到康斯坦丁諾夫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哲學原理》,儘管後者在局部上深化了前者,但在總體框架和根本特徵上,後者並沒有超出前者,相反,後者實際上是以前者為藍本的。這是一個統一的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

  我並不否認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反映並深化了馬克思哲學的一些觀點。但從總體上看和根本上說,這種模式沒有反映出馬克思哲學的本真精神,相反,它在很大程度上曲解了馬克思哲學。具體地說,在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中,辯證唯物主義成為一種研究自然界的方法和解釋自然界的理論;歷史唯物主義不過是這種所謂的辯證唯物主義即自然觀在社會歷史領域中的推廣和運用[22]。在這種所謂的辯證唯物主義中,自然是脫離了人的活動的自然,是從歷史中抽象出來的自然,實際上就是馬克思在批判費爾巴哈時所說的那種「開天闢地以來就已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經過這一分離、抽象之後,一種「抽象的物質」便構成了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的基石,形成了以自然為基石的本體論。

  以此為基礎,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進行了一系列從自然到社會的邏輯推演:「既然自然現象的聯繫和相互制約是自然界發展的規律,那末由此可見,社會生活現象的聯繫和相互制約也同樣不是偶然的事情,而是社會發展的規律」,「既然我們關於自然界發展規律的知識是具有客觀真理意義的、可靠的知識,那末由此應該得出結論:社會生活、社會發展也同樣可以認識,關於社會發展規律的科學成果是具有客觀真理意義的、可靠的成果」,[23]如此等等。這就是說,在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中,從辯證唯物主義到歷史唯物主義實際上是自然存在到社會存在的邏輯運行過程。

  這樣一來,馬克思哲學從社會存在到自然存在的邏輯方向被顛倒了,人的存在方式——實踐的本體論意義以及人的主體性被遮蔽了。這是向以「抽象物質」為本體的近代唯物主義的復歸,是一次驚人的理論倒退。它表明,蘇聯馬克思主義模式實際上是在用近代唯物主義的邏輯解讀馬克思哲學。從根本上說,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就是馬克思所說的那種「抽象的唯物主義」,或者說,是「那種排除歷史過程中的、抽象的自然科學的唯物主義」。當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脫離人的活動和社會生活,侈談「世界的物質性」時,實際上悄悄地踏上馬克思所批判的「抽象物質的或者不如說是唯心主義的方向」。馬克思反對一切形上學,而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本身又成為一種形上學。要真正理解和把握馬克思哲學就必須超越近代唯物主義、近代哲學以至整個傳統哲學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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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常常出現這樣一種奇特的現象,即一個偉大哲學家的某一理論以至整個哲學理論往往在其身後,在經歷了較長時間的歷史運動之後,才真正顯示出它的內在價值,重新引起人們的重視。馬克思反對形上學的思想和實踐本體論的歷史命運也是如此。馬克思反對形上學的思想和實踐本體論是在19世紀中葉提出、創建的,它在當時以至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並未引起人們的理解和關注。正因為如此,後人在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時,忽視的恰恰是馬克思反對形上學的思想和實踐本體論,丟掉的恰恰是從人的存在出發去解讀存在意義的方法,因而造成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的內在缺陷。這是一種根本性的缺陷,它使馬克思哲學劃時代的貢獻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被拋棄了。

  20世紀的歷史運動,實踐和科學以及現代西方哲學本身的發展,使馬克思反對形上學的思想、實踐本體論以及從人的存在出發解讀存在的意義這一方法的內在價值凸現出來了,並使人們重新認識到馬克思哲學的現代性和當代意義。可以預言,從人的存在出發去解讀存在的意義,以實踐為基礎去理解和把握人與世界的關係,從而建構一種和馬克思哲學「文本」相吻合的、新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在不久將會「洛陽紙貴」,重新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之間一個重要的話題。

  [1] 《海德格爾選集》下卷,840頁,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6。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36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62、16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59—160頁。

  [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63頁。

  [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6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64頁。

  [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59頁。

  [9]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59頁。

  [10] [德]海德格爾:《形上學導論》,41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11]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7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2] [德]海德格爾:《回到形上學基礎之路》,英文版,43頁。

  [13] [德]海德格爾:《面向思的事情》,70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1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5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1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44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52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8] 《海德格爾選集》上卷,383頁,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6。

  [19] [法]利奧塔:《後現代性與公正遊戲》,147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20] M.Foucault,The order of things,An Archaeology of the Human Sciences,Pantheon Books,1970,p.21.

  [21] F.Jameson,Marxism and Historicism,New Literary History,Vol.Ⅺ,No.1,Autumn,1979,p.42.

  [22] 《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11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23] 《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12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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