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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唯物主義的歷史形態:自然唯物主義、人本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

2024-08-14 17:45:13 作者: 楊耕

  傳統的觀點把唯物主義劃分為三種歷史形態,即樸素或自發唯物主義、機械或形上學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並認為這三種形態的唯物主義在理論主題或觀察世界的理論視角上並沒有什麼根本性的變化,即三者都以「整個世界」為研究對象,只不過樸素或自發唯物主義把世界看成一個混沌的整體;機械或形上學唯物主義把世界理解為一個孤立、靜止、不變的事物;辯證唯物主義則把世界理解為普遍聯繫和永恆發展的物質體系,而歷史唯物主義不過是辯證唯物主義在歷史領域中的「推廣」與「應用」。這種傳統觀點有其合理因素,但它又把這種合理因素融於不合理的理解之中。這種不合理的理解集中體現在,忽視了唯物主義發展進程中的理論主題轉換,沒有真正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劃時代貢獻。從理論主題的歷史轉換這一根本點來看,唯物主義具有三種歷史形態,即自然唯物主義、人本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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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唯物主義始自古希臘哲學,後在霍布斯那裡達到了系統化的程度,並一直延伸到法國唯物主義中的機械唯物主義派。自然唯物主義或者在直接斷言世界本身的意義上去尋求「萬物的統一性」,把萬物的本原歸結為自然物質的某種形態,或者在「認識論轉向」過程中去探討思維與存在、精神與自然界的統一性,並以實證科學對自然現象的研究為基礎,把物質世界以及人本身歸結為自然物質的某種屬性。從總體上看,自然唯物主義根據「時間在先」的原則,把整個世界還原為自然物質,並認為人們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認識物質世界,而無須先行地對自己認識的前結構進行反思與批判;人們認識的不是自然物質向他們顯現出來的現象,而是自然物質本身。更重要的是,自然唯物主義所理解的物質,是一種脫離人、與人的活動和社會歷史無關的「抽象的自然」、「抽象的物質」。在自然唯物主義那裡,這種「抽象的物質」成了「一切變化的主體」,人僅僅成了自然物質的一種表現形態,人的能動性、創造性、主體性統統不見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認為,到了霍布斯那裡,唯物主義「變得片面了」,「變得漠視人了」。[30]

  正因為自然唯物主義是脫離人的實踐活動、排除了歷史過程來考察自然物質的,因而製造了「物質的自然」與「精神的歷史」對立的神話,並在歷史觀上陷入唯心主義。「那種排除歷史過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學的唯物主義的缺點,每當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專業範圍時,就在他們的抽象的和唯心主義的觀念中立刻顯露出來。」[31]可見,這種以「抽象的物質」為基礎的唯物主義與以「抽象的思維」為基礎的唯心主義是殊途同歸,正如馬克思所說,「抽象的唯靈論是抽象的唯物主義;抽象的唯物主義是物質的抽象的唯靈論」[32]。

  人本唯物主義起源於法國唯物主義中的另一派,即「現實的人道主義」,並在費爾巴哈那裡達到了典型的形態。儘管費爾巴哈本人對唯物主義概念持一種保留態度,但他實際上以一種自然主義的方式把人本主義或人道主義和唯物主義結合起來了,從而建構了人本唯物主義。正如馬克思所說,「費爾巴哈在理論領域體現了和人道主義相吻合的唯物主義」[33]。如果說愛爾維修的人本唯物主義是法國資產階級的革命理論,那麼,費爾巴哈的人本唯物主義則是德國資產階級的革命理論。與愛爾維修相同的是,費爾巴哈也是「以人為本」,強調人是哲學研究的對象;與愛爾維修不同的是,費爾巴哈力圖「藉助人,把一切超自然的東西歸結為自然,又藉助自然,把一切超人的東西歸結為人」[34]。同時,費爾巴哈在一定程度上意識到了自然唯物主義所理解的物質的抽象性,因而指出:「斯賓諾莎雖然將物質當作實體的一種屬性,卻沒有將物質當作感受痛苦的原則,這正是因為物質並不感受痛苦,因為物質是單一的、不可分的、無限的,因為物質和與它相對立的思維屬性具有相同的特質,簡言之,因為物質是一種抽象的物質,是一種無物質的物質。」[35]為了與以「抽象的物質」為基礎的自然唯物主義劃清界限,費爾巴哈「將人連同作為人的基礎的自然當作哲學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對象」[36],並力圖以「現實的自然」和「現實的人」為基本原則來理解世界,並構造哲學體系。

  「費爾巴哈與『純粹的』唯物主義者相比有很大的優點:他承認人也是『感性對象』。但是,他把人只看做是『感性對象』,而不是『感性活動』。」[37]換言之,費爾巴哈不理解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一旦人們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命,他們自己就是怎樣。因此,他們是什麼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麼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麼樣的,這取決於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38]同時,現實的人是在一定的社會形式中從事實踐活動的人,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係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係下,它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關係,它也就不是資本了。」[39]同樣,脫離了一定的社會關係,黑人就不是奴隸了。這就是說,使黑人成為奴隸的,不是黑人的「人的本性」,而是黑人生活其中的社會關係。費爾巴哈恰恰不理解實踐是人的特殊的生命活動形式,沒有從社會關係去把握人的本質,所以,費爾巴哈力圖從現實的人出發,可最終得到的人仍然是「抽象的人」。

  同時,費爾巴哈不理解人的實踐活動是現存世界的基礎,只有在人的實踐活動中形成的「歷史的自然」才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而那個先於人類歷史存在的自然界,是「不存在的自然界」。「他沒有看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闢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於前一代所奠定的基礎上,繼續發展前一代的工業和交往,並隨著需要的改變而改變他們的社會制度。甚至連最簡單的『感性確定性』的對象也只是由於社會發展、由於工業和商業交往才提供給他的。」[40]因此,費爾巴哈力圖從現實的自然出發,可最終得到的自然仍然是「抽象的自然」,最終仍然陷入他所批判的「抽象的物質」之中。

  費爾巴哈唯物主義的不徹底性實際上是雙重意義上的不徹底性:一是在自然觀上沒有從人與自然的實踐關係去理解自然,陷入「抽象的自然」之中,以這樣一種「抽象的物質」為基礎,實際上是悄悄地踏上了「唯心主義的方向」[41];二是在歷史觀上沒有從人與人的社會關係去理解人,陷入「抽象的人」之中,以這樣一種「抽象的人」為基礎,必然直接踏上了唯心主義的道路。由於費爾巴哈「從來沒有把感性世界理解為構成這一世界的個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動」,所以,「正是在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者看到改造工業和社會結構的必要性和條件的地方,他卻重新陷入唯心主義」。[42]費爾巴哈根本不理解「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43]及其深刻的內涵,「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都在他的視野之外。「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歷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歷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裡,唯物主義和歷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44]因此,超越人本唯物主義,建立和「歷史」相結合的唯物主義,即歷史唯物主義是理論和歷史的雙重要求。

  我不能同意普列漢諾夫的觀點,即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和馬克思的唯物主義都屬於「最新的唯物主義」,馬克思的「唯物主義觀點是在費爾巴哈哲學的內在邏輯所指示的同一方向上發展起來的」,「馬克思的認識論實際就是費爾巴哈的認識論」。[45]這是一種無原則的糊塗觀念。它表明,普列漢諾夫從根本上混淆了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與馬克思的唯物主義的區別,不理解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是人本唯物主義,而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歷史唯物主義,前者僅僅把人看作「感性對象」,後者則把人看作「感性活動」。由於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不理解「革命的、實踐批判的活動的意義」,所以,它仍然「只是從客體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對象、現實、感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把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包括」在「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即「舊唯物主義」的範疇之中,而把自己的唯物主義稱為「新唯物主義」。按照馬克思的觀點,舊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做感性的人的活動,當做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46];新唯物主義的根本特徵則在於,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去理解「對象、現實、感性」,並認為「對象、現實、感性」是人的實踐活動的對象化,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新唯物主義就是歷史唯物主義。

  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人們為了能夠生存和生活,必須進行物質生產活動,實現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為了實現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人與人之間必須進行活動互換,並結成一定的社會關係。「人們在生產中不僅僅影響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響。他們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動和互相交換其活動,才能進行生產。為了進行生產,人們相互之間便發生一定的聯繫和關係;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繫和社會關係的範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界的影響,才會有生產。」[47]正是在這種人與自然「物質變換」和人與人「活動互換」的雙重運動中,在這種人與自然關係和人與人關係的雙重關係下,自然物質被打上了人的活動和社會關係的烙印,自然轉化為「人化自然」、「歷史的自然」,物質轉變為「社會的物」。歷史唯物主義關注的正是這種「人化自然」、「歷史的自然」,關注的正是這種「社會的物」。葛蘭西正確指出:「物質本身並不是我們的主題,成為主題的是如何為了生產而把它社會地歷史地組織起來。」[48]

  從形式上看,歷史唯物主義研究的僅僅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自然或人與自然的關係無關。可問題在於,社會是在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構成了社會存在和發展的「永恆的自然必然性」。因此,「把人對自然界的關係從歷史中排除出去」,必然造成「物質的自然」和「精神的歷史」對立的神話,從而走向唯心主義。[49]人與自然的關係和人與人的關係又是相互制約的。這種相互制約的人與自然的關係和人與人的關係體現在「對象、現實、感性」中,體現在「可感覺而又超感覺的社會的物」中。因此,歷史唯物主義正是把人與自然的實踐關係作為「歷史的現實基礎」,力圖通過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改變來改變人與人的關係,通過人對物占有關係(私有制)的揚棄來改變人與人的關係。歷史唯物主義「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鬥爭的真正解決。它是歷史之謎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這種解答」[50]。

  這就是說,歷史唯物主義所關注、所要解決的基本問題,就是人的實踐活動所包含和展現出來的人與自然、人與人或人與社會的關係,即人與世界的關係問題。以實踐為出發點範疇解答人與世界的關係,使歷史唯物主義展現出一個新的哲學空間,即一個自足而又完整、唯物而又辯證的世界圖景。歷史唯物主義不僅僅是一種歷史觀,更重要的,是一種「唯物主義世界觀」,一種內含著「否定性的辯證法」的「真正批判的世界觀」[51]。

  由此,我們遇到了一個無法迴避的重大問題,這就是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的關係問題。

  按照傳統的觀點,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其中,辯證唯物主義是唯物辯證的自然觀,歷史唯物主義是辯證唯物主義在歷史領域的「推廣」與「應用」,是唯物辯證的歷史觀。這一觀點集中體現在史達林的《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中。在這本小冊子中,史達林明確指出:「辯證唯物主義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黨的世界觀。它所以叫作辯證唯物主義,是因為它對自然界現象的看法、它研究自然界現象的方法、它認識這些現象的方法是辯證的,而它對自然界現象的解釋、它對自然界現象的了解、它的理論是唯物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就是把辯證唯物主義的原理推廣去研究社會生活,把辯證唯物主義的原理應用於社會生活現象,應用於研究社會,應用於研究社會歷史。」[52]

  以此為前提,史達林論證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唯物主義的基本特徵」:一是世界按其本質來說是物質的,世界是按物質運動規律發展的;二是意識是物質的反映,思維是發展到高度完善的物質,即人腦的產物;三是世界及其規律是可以認識的。實際上,這三個特徵在近代唯物主義那裡都已經具備了。這表明,史達林也是脫離人的活動和社會歷史來談論自然、物質的。以這樣一種「抽象的自然」、「抽象的物質」為基礎來理解辯證唯物主義,實際上是在用近代唯物主義來理解辯證唯物主義,實際上抹平了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與舊唯物主義的本質區別。正因為如此,在《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中,史達林把霍布斯的話,即「物質是一切變化的主體」當作馬克思本人的話加以引用,把馬克思所批判的觀點當作馬克思本人所讚賞的觀點加以闡述。

  把這樣一種「辯證唯物主義」「推廣」、「應用」到歷史領域中所形成的「歷史唯物主義」,必然使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發生變形。在談到社會物質生活條件與社會發展的關係時,史達林指出,自然環境,即「地理環境的稍微重大一些的變化都需要幾百萬年,而人們的社會制度的變化,甚至是極其重大的變化,只需要幾百年或一兩千年也就夠了」。「由此應該得出結論:地理環境不可能成為社會發展的主要的原因,決定的原因,因為在幾萬年間幾乎保持不變的現象,決不能成為在幾百年間就發生根本變化的現象發展的主要原因。」[53]決定社會發展的主要力量是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歸根到底是生產力,而生產力「不是人們有意的、自覺的活動的結果,而是自發地、不自覺地、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地發生的」[54]。

  在我看來,史達林這一論述存在著雙重缺陷:

  一是脫離人的活動和社會歷史孤立地考察自然環境。史達林沒有從人與自然的實踐關係去考察自然環境,沒有意識到在人的實踐活動中形成的自然界才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因而在他那裡,自然環境成了脫離人的活動和社會歷史的單獨的發展系列。史達林視野中的自然環境即地理環境,只是純粹地理學意義上的地理環境,而不是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中的地理環境。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明確指出:「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55]「任何歷史記載都應當從這些自然基礎以及它們在歷史進程中由於人們的活動而發生的變更出發。」[56]

  二是脫離自然環境孤立地考察生產方式和社會發展。由於脫離人的活動和社會歷史去考察自然環境,史達林又必然脫離自然環境考察生產方式和社會發展。換言之,生產方式、社會發展成了脫離人與自然關係的另一個單獨的發展系列。這裡,馬克思所關注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人與人之間的「活動互換」不見了,生產方式、社會發展似乎成了一種與自然環境、人的活動無關的運動過程。實際上,歷史唯物主義是從人對自然的實踐關係去理解自然環境對社會發展的意義的,並認為自然環境的特殊性質直接影響著人與自然的特殊的統一關係,直接影響著生產力的發展,從而影響著社會發展。馬克思指出:「資本的祖國不是草木繁茂的熱帶,而是溫帶。不是土壤的絕對肥力,而是它的差異性和它的自然產品的多樣性,形成社會分工的自然基礎,並且通過人所處的自然環境的變化,促使他們自己的需要、能力、勞動資料和勞動方式趨於多樣化。」[57]

  在我看來,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不是兩種「觀」,即辯證唯物主義是自然觀,歷史唯物主義是歷史觀,而是同一個「觀」,即馬克思的世界觀的不同表述;不是兩個「主義」,即辯證唯物主義是自然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是歷史主義,而是同一個「主義」,即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的不同表述,確切地說,辯證唯物主義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代名詞。當馬克思從實踐出發,科學地解答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矛盾,即人與世界的關係問題,創立歷史唯物主義時,也就同時創立了辯證唯物主義。這是一種以物質實踐為基礎、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的辯證唯物主義。

  與動物不同,人總是在不斷製造與自然的對立關係中獲得與自然的統一關係的,對自然客體的否定正是對主體自身的肯定。實踐不斷地改造、創造著現存世界,同時又不斷地改造、創造著人本身,包括他的肉體組織、思維結構和社會關係。正是在這個過程中,自然成為「歷史的自然」,「自在之物」成為「為我之物」,人與自然的關係成為「為我而存在」[58]的關係。這種「為我而存在」的矛盾關係是最深刻、最複雜的矛盾關係。正是這種矛盾關係構成了馬克思之前眾多哲學大師的「滑鐵盧」,致使唯物主義自然觀與唯物主義歷史觀「咫尺天涯」,唯物主義對辯證法「望洋興嘆」。馬克思高出一籌的地方就在於,通過對人的實踐活動及其意義的深刻剖析,科學地解答了人與自然、人與人的矛盾關係問題,從而消除了「物質的自然」與「精神的歷史」對立的神話,把唯物主義自然觀和歷史觀統一起來了;同時,也就把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統一起來了。歷史唯物主義中的「歷史」是人的實踐活動的內在矛盾,即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矛盾得以展開的境域,是辯證法得以展開的空間。

  「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按其本質來說,辯證法「是批判的和革命的」。[59]以實踐的觀點為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本身就內含著辯證法的這種否定性、批判性和革命性,本身就是一種「否定性的辯證法」。歷史唯物主義不僅從實踐出發去理解、解釋現存事物,而且從實踐出發去否定、改變現存事物,並確認「在歷史上進步表現為現存事物的否定。」[60]「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於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61]馬爾庫塞由此認為,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現實的否定變成了一個歷史條件,一個不能被作為形上學關係狀態的而具體化的歷史條件。換句話說,它變成了一個與社會的特定歷史形式相聯繫的社會條件。」「馬克思的辯證法的歷史特徵包含著普遍的否定性,也包含著自身的否定。特定的關係狀態就意味著否定,否定之否定伴隨著事物新秩序的建立。」[62]馬爾庫塞的這一評價合理而中肯。歷史唯物主義內含著辯證法的否定性、批判性、革命性,是與辯證唯物主義融為一體的理論體系。

  可以看出,在馬克思的哲學體系中,並不存在一個獨立的、作為理論基礎的辯證唯物主義,也不存在一個獨立的、僅僅具有應用性質的歷史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所內含的實踐的觀點、否定性的辯證法和廣義的歷史境域,使唯物主義以至整個哲學發生了革命性變革。在我看來,辯證唯物主義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代名詞,體現的是歷史唯物主義的辯證法維度及其批判性、革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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