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令人羨慕的阿木古楞
2024-08-12 08:28:49
作者: 輕侯
第311章 令人羨慕的阿木古楞
互相扶持著,共同進步著,他們又走過一個四季。
農大放寒假後, 林雪君跟農大的另外兩個老師被臨時借調進農業部幫忙整理資料,並以自己的專業水平對一些地方送上來的報告做分析。
臨近年關,阿木古楞也變得更忙碌起來。報社作為重要的宣傳口、信息傳播口、人民文娛生活需求的宣洩口, 怎麼也要做一些特輯。
他的繪畫需求忽然增加許多, 首都一些其他宣傳工作部門聽說郵票設計人才阿木古楞在京,還是個繪畫速度很快、幾筆就能勾勒出情景和氛圍的天才選手,也都來借。
於是他今天在這裡幫忙畫宣傳畫報,明天在另一個廠里幫忙畫新年新包裝,後天又跑到某重要機關社區畫新年慶祝板報和條幅……不僅手忙腦忙, 東奔西走地腿也很忙。
這個時代可沒有『大咖不接小活』的規矩, 你是畫家, 拿國家任何單位的工資, 都是國家的畫家、集體的畫家、人民的畫家。人民的事不分大小, 只要有需求、有道理,再小的活也一樣地干——『真正做到勞動不分貴賤』, 『國家的人才,哪裡需要哪裡去』。
是以,今天在設計鈔票的大師, 明天可能在為國企產的香皂畫包裝盒上的新年貼畫。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阿木古楞體驗的就是這樣的工作, 雖然忙碌,但沒有『哪種工作貴, 哪種工作賤』的偏見,倒常能體會到各種不同工作的特殊趣味。
這期間他也到農大幫了次忙,為一部分留校過年的老師和學生畫聯歡海報——他們都要在這裡開著聯歡會一起過年。
幾米長的彩綢,阿木古楞伏跪在上面畫畫, 不防備起身洗筆取顏料。老師便派了幾個學生過來幫忙他跑腿, 其中有一位學生見過他來學校接林雪君, 便跟他聊起學校最拉風的林老師。
「不止我們校長來聽過林老師的課,連農業部門的人也來過,都說林老師格局高,考慮的不止是小牧場小農場的事而已,還在考慮要超過世界先進水平的事兒。」
「阿木古楞同志,你知道嗎?現在蘇聯一直想跟我們買的綠僵菌研究成果和抗災實用資料,就是林老師和杜教授他們的研究小組搞出來的。當年去陰山抗災,林老師獨自帶一個隊,成功使用綠僵菌攔截了那一帶的飛蝗,真的厲害。」
「某一年開始,我們杜教授每次接到某個人來的信都會忽然變得很奇怪,有時會瘋狂蹲圖書館,有時會帶著學生們使勁兒搞研究,有時會高興得走路都笑,有時會皺著眉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連上課時都會忽然陷入幾十分鐘的發呆。後來我們才知道,那些信都是林老師寫的。」
學生蹲在阿木古楞身邊,喋喋不休地炫耀著他們的林老師,雖然只能得到阿木古楞微微笑的反饋,卻絲毫不影響他的談興:
「林老師講課的時候真是光芒萬丈,我們教室里好多人能一直盯著林老師到下課,不走一點神兒。」
「偷偷告訴你哦,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去年開始就有好多人往林老師的教案本里塞信。肯定大部分都是情書……」
阿木古楞畫筆忽然一頓,繼而轉頭道:「你別胡說,那些都是跟林老師問課題的信件。」
「……」學生有點被阿木古楞的嚴厲嚇到,忙點點頭,「是,是的,我們上了林老師的課,總是有許多疑惑想問。」
阿木古楞這才深深凝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埋頭繼續畫畫。
雖然阿木古楞因為沒有固定的下班地點,沒辦法再去接林雪君下班,但每天晚上跟林雪君和林爺爺一起吃飯時,倒有更多有意思的事跟他們分享。
林爺爺聽完林雪君分享的在農業部看到的關於某個省牧業報告中分析出的結構性問題,轉頭又聽阿木古楞分享的某個單位的新年布置或板報上宣傳的奇人奇事、好人好事,只覺天天有新鮮故事聽,又忍不住感慨:現在的世界,果然已經是年輕人的世界了。
阿木古楞沒有跟林雪君提起過他在農大聽到的那些話,照舊每天與她一起吃早飯,一起出門上班,晚上一起吃晚飯,飯後坐在一起聊天。
在有月亮的時候,他們會擠坐在小小的玻璃窗口擡頭賞月,思念草原上顏色更飽滿的天、輪廓更清晰的明月。
如此奔波在各自的路上,時間如流水般嘩嘩流走,一眨眼便到了新年。
塔米爾本來說好來林家跟他們一起過年,結果年前忽然接了個翻譯任務,被導師帶著跟一群肩負學習任務的優秀工人出國去了蘇聯。
今年的春聯工作便被阿木古楞一個人承包了,林雪君捧著漿糊幫他塗抹,他不用踩凳子,手一舉就把春聯拍在了門框邊。
隔壁白老爺子站在院子裡一扭頭瞧見了,忍不住跟林老爺子道:
「你家好啊,孩子能幹,啥活一眨眼都幹完了。」
「那可不嘛,人丁興旺啊。」林老爺子正掐腰看阿木古楞的春聯貼得正不正,聽了老白頭的話後得意洋洋地笑應。
「要不讓阿木古楞過來也幫我把春聯貼了吧?省得我還得搬桌子挪凳子的。」
「那可不行,把我們家孩子累著怎麼辦。」
「你這老頭怎麼這麼吝嗇呢。」
「哈哈哈。」
兩個老頭拌半天嘴,阿木古楞還是去隔壁幫白老頭把院子裡幾個屋門的春聯都貼上了。
林老爺子站在自家院子裡看著阿木古楞活幹得利索,臉上的得意神情越發收不住,好像這帥氣能幹的小伙子真是他親孫子似的。
林雪君笑呵呵地陪著阿木古楞幫白爺爺貼好春聯,又去倉房裡取了蜂窩煤送進屋,整齊碼在灶台前。白爺爺的女兒正在廚房殺魚,阿木古楞也走過去接過菜刀幫忙代勞了。
等他忙活完走出來,忽然一群孩子從小巷中穿過,伴隨著歡笑聲和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阿木古楞便和林雪君肩並肩站在院子邊,動作如出一轍地偏頭伸腦袋目送玩鞭炮的孩子跑遠。
「想玩嗎?」她問。
「小孩子玩的東西。」他拽拽道。
林母早已在餐桌上擺好了糖果瓜子,電視打開著正播放文工團的錄播節目,女歌唱演員和男歌唱演員站在室外自然景色中,對唱的恰是《敖包相會》。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林雪君抓了一把瓜子,站在桌邊跟著一起唱。
阿木古楞也跟著唱了幾句,轉頭又鑽進了廚房。
晚飯幾道大菜都是阿木古楞做的,自從他來後,家裡的大廚位置非他莫屬。
大家吃得連連稱讚,林雪君想起阿木古楞第一次在家裡給大家烹飪時因為魚沒有煎得完美而情緒低落,忍不住偷笑。
飯桌上杯盤聲響不斷,長輩們幾乎每夾一次菜都要夸一次阿木古楞,搞得小伙子吃得臉頰紅彤彤,眼睛潤潤的仿佛蒙著一層幸福的薄霧。
飯到中段,林雪君第一個舉杯,道了幾句對過去一年的總結,又說了些對未來一年的祝福和期望,一桌人碰杯暢飲。
她帶了個頭,其他人便也跟著做年終總結。
過去的成績,充滿希望的未來,讓飯桌上的氣氛愈加地融洽。
等新年過,她就22了,阿木古楞也19歲了,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他們都相伴著走過5個年頭了。
飯後大家一起看了會兒電視,林老爺子年紀大了,早早回去睡覺。
林父林母跟著兩個小年輕聊了會兒天,明天還要早起出門拜年,便也回四合院的另一邊廂先睡下了。
只留阿木古楞和林雪君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嗑瓜子一邊守歲。
電視裡反覆播著某一場聯歡會,裡面的相聲林雪君都會背了。
腳忽然被碰一下,轉頭看向坐在邊上的阿木古楞,他面朝著電視,好像什麼都沒做。
林雪君低頭看一眼兩個人的腳,他忽然又擡腳撞了她一下。
再擡頭,發現阿木古楞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哈哈。」
「哈哈。」
「去夜遊嗎?」
「好哇。」
林雪君立即響應他的號召,關了電視穿上呢子大衣裹緊圍脖便出了門。
首都的冬天最冷時也沒法跟呼倫貝爾比,習慣了零下三四十度牧場環境的青年只在毛衣外套一件軍大衣,扣子都不系,搭上圍巾便走入撲簌簌的小雪中。
並肩穿過小巷,也穿過或熟悉或陌生人家的守歲之夜。
有的窗口裡還亮著燈,窗簾後有熱鬧走動的人影,有的窗口已漆黑一片,顯然主人們已急著奔赴周公的約會去了。
兩個人慢慢走進雪霧,口中卻在聊著呼倫貝爾的春夏。
「想吃坨吧了。」『坨吧』是一種一米左右高的野果子,三個尖兒的葉子,也不知道學名叫什麼,可好吃了。
「想吃汁嘛勞興。」『芝麻勞興』是一種野葡萄,紫黑色的,帶斑點,六道斑點或者八道,手指蓋大小,也特別好吃。
「還有呀咯噠。」呀咯噠是一種紅色的豆子水果,可以直接吃,還能釀酒。
「山里紅。」林雪君接道。山里紅吃起來面面的,放在口中一抿,酸酸甜甜的味道就抹開在舌頭上了,特別香。
「野馬蓮果,一長一串一片的。」
「還有樹莓。」
「酸麼姜。」
「老毛子姜。」
「山芒根兒,白色的蒜瓣根莖,面面的,清甜甜的。」
「刺□□,剝掉一層皮兒,裡面都是籽兒,放嘴裡吮,酸酸的。花還能泡水喝,清香清香的。」
「野山杏。」
「臭李子。」
「去年你把臭李子漿吃到衣服上,洗不掉,我就幫你在上面畫畫,把漿染的地方畫成個狗頭。」阿木古楞忽然笑起來。
「哈哈,結果一洗那些畫畫的染料都暈染開了,胸口好大一片,比果漿染得還慘烈。」
「哈哈哈。」
「哈哈。」
兩個人循著街道一直走一直走,從這一戶到那一戶,總走不出老北京的千萬條小巷。
人在城鎮的路上,總有人行路、機動車路、巷弄小路規劃出條條框框,怎麼走都在規則之內。
不像在草原上,橫走豎走彎走繞圈走都隨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外酥里甜的炸湯圓。」
「用芝麻、麵粉、花生碎等炒出來的油茶麵兒沖水喝,賊香。」
「野雞蛋炒野蔥。」
「蒜沫醃製的咸香軟糯的蒜茄子。」
「土豆切絲拌鹽,裹一點麵粉,炸得酥酥香香的土豆丸子。」
「我能一頓吃一盆。」林雪君終於忍不住了,炸土豆丸子她真的是現在就想吃。
小巷拐角出現一大片柴垛,碼得高高的,將月色和所有的光都擋住了。
阿木古楞忽然一步跨進柴垛陰影中,轉手一帶,將她也拉了進來。
兩個人瞬間隱身在黑暗中,就算是火眼金睛的孫悟空從邊上路過,也發現不了他們了。
靠牆根處放著個小板凳,阿木古楞雙手收在她腰上用力一提,便將她放在了木凳上。
下一刻,站在凳子上幾乎與他登高的林雪君便被他緊緊抱在了懷裡。
「喂!」林雪君被嚇一跳,雙手被他手臂攏收在身側,只得翹起手掌去掐他腰側。
奈何他穿得厚,腰上又硬邦邦的,什麼都掐不住。
「農大的學生說有好些人給你寫信表達仰慕之情。」阿木古楞忽然開口,雙臂收束著,下巴搭在她肩膀,熱熱的耳朵貼在她額角,燙得她微微眯了眼。
「是呀,他們寫的都可好了,文采斐然的,我可喜歡了。」林雪君故意道。
阿木古楞深吸一口氣,胸膛鼓起,身體向前,將她死死壓在自己和牆壁之間。
林雪君仰起頭大口呼吸,臉上露出壞笑,直到他沉默到1分鐘還說不出話來,她才低聲道:
「那些信里問問題的我都在下節課上解答了,跟課業沒關係的信就直接燒了,一封也沒回過。」
「是嗎?」他悶悶地問。
「當然了。」這是什麼時代,她哪敢隨便收信回信,那是一點痕跡都不能留的,全燒成灰沫子。
阿木古楞低低『嗯』了一聲,身體鬆弛下來,用下巴搭著她的肩膀,輕輕抱著她。
林雪君便也靠著他的頸窩肩膀,垂在身側的雙手躍躍欲試,又有些踟躕。
「去年這個時候我在外面,沒能跟你們一起過年。」他忽然開口,講話時總有氣流不斷浮動她耳根碎發,痒痒的。
「是呢,本來以為去年就能帶著你在爺爺家過年。」
「以前過年時,我總是在大隊長家。薩仁阿媽和王小磊阿爸對我很好,可他們沒有真的當過爸爸媽媽,總是沒辦法像其他阿爸阿媽那樣。
「有時很羨慕其他孩子們被阿媽罵,被打屁股。
「過年也會羨慕別人有全套的新衣穿,一直被抱在長輩懷裡,不時被親一口、舉高了架在肩膀上。還羨慕別的孩子一有不滿意就可以哭鬧,能在泥地里洗手,把自己搞得髒髒的,即便會挨阿媽的打,但仍會被阿媽抱在懷裡給洗得乾乾淨淨。
「可我也不能表現出自己的羨慕,怕薩仁阿媽和王小磊阿爸覺得他們已經待這孩子這麼好了,這孩子居然還不知足。
「害怕被認為不懂事。
「漸漸就收起所有羨慕,學著大人的樣子把情緒藏起來。這樣最安全。」
林雪君想起第一次對他有印象時,那個站在邊上看她選馬的、沒什麼表情的酷小孩。
第一次一起放牧時,他總是繃著面孔,謹慎地觀察她,生怕她把他的牛羊放丟了。
手指輕搓,雙手終於悄悄爬上他的腰,又收束在他背上。
她放鬆了身體,儘量柔和地靠在他懷裡,用自己熱乎乎的面頰蹭他的燙耳朵。
陰影中,低著頭的阿木古楞唇角抖抖顫顫地翹起。想收都收不攏的快樂就要將黑暗照亮了。
他雙臂張開,讓她抱自己時抱得更舒服些,拿下巴蹭了蹭她髮辮,他將笑臉埋進她圍巾,嗅到獨屬於她的味道,耳朵更熱了,身體輕輕戰慄。
「現在,當年喜歡羨慕別人的孩子長大了,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收攏情緒。」
他的聲音有些發啞,卻還堅持輕聲把話說完:
「可也不再羨慕別人了,不羨慕任何人。」
他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再沒有誰值得他羨慕。
側臉,他用鼻尖蹭過林雪君耳垂,又蹭向她溫熱的下頜線。
慢慢地,嘴唇蹭壓在她的皮膚上,他的頭稍擡,有些顫抖的唇慢慢地、慢慢地滑向——
輕觸上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柔軟,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戰慄連著她的戰慄,微涼的嘴唇麻麻的。他屏住呼吸,膽怯地定格,幾秒鐘後才輕輕磨蹭。
皮膚上沒有暖風拂動,她大概也屏住了呼吸。
心忽然變得無比柔軟,汩汩夏溪般的暖流淌過全身。
他微微側臉,深吸一口氣後,猛然緊束雙臂,小狗一般輕舔,無師自通地吸s吮。
林雪君輕啟嘴唇,小心地呼吸,不知不覺間仰起頭,不知不覺間擡高手臂,輕輕撫弄他寬闊的背脊。
0點過,遠處忽然炸響鞭炮聲。
陰影中的兩個人齊齊嚇得一抖,嘴唇跳開,一起緊張地靜立傾聽。
反應過來發生什麼後,林雪君忍不住將額頭頂在他下頜上,哭笑不得。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他們肩膀忽然都抖動起來,笑得停不下來。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仍在幾條街道外響個不停,有一閃即滅的小呲花瞬間點燃四周,短暫地將緊緊相擁的兩人照亮。
互相扶持著,共同進步著,他們又走過一個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