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024-08-12 00:51:05 作者: 明小十

  風拂過, 四周山石林立,青竹在日影里微搖,這裡是山外圍的一片空地, 沒有妖獸,靜得能聽到遠處水流潺潺的聲音。

  容夙盤膝坐在華麗馬車內,周身環繞著溢動的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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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開眼睛時,她眼裡有喜意, 因為經過無憂城血戰, 她在馬車裡修行了不知多久, 終於將修為提升到了通玄境七重。

  接著她擡眸看向四周,馬車空空, 並不見南宮焰的身影,玉案上放著一個空了的玉晶杯,而且馬車沒有輕微的晃動, 似乎並沒有在行走。

  容夙眉微皺, 心裡莫名一緊。

  她想了想, 伸手掀開帘子看向馬車外面,看到青衣的段祁和十幾個穿統一服飾的南宮衛都雙眸緊閉躺在地面上。

  容夙一驚,第一時間握緊手裡的黑刀,坐在原地屏息凝神了一會, 沒看到那些人身上和地面上有血跡,也沒看到有不認識的修士和妖獸出現,才小心謹慎地下了馬車。

  她先環顧四周一圈, 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外,才走近一個南宮衛, 拿黑刀的刀鞘尖端戳戳那人的肩膀。

  沒有動靜,那南宮衛躺在那裡跟死了一樣。

  容夙檢查了一遍, 發現他沒有死,只是重度昏迷不醒,接著發現其他人也大抵一樣。

  但她沒有看見南宮焰,也沒有看見紫田青山、南九程老。

  他們去哪裡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容夙皺眉,想了很久還是想不明白,只能耐心地等著那些昏迷的修士醒過來。

  虛空裏白光一閃,小光球出現了。

  容夙垂眸,眼裡有什麼閃過,聲音很淡:「你又出來了?」

  「是。」小光球的聲音很嚴肅,還含著幾分擔憂:「你的生命面臨很大的危險,我自然要出來。」

  生命危險?

  容夙心一跳,眉越皺越緊:「我好端端在這裡,生命能有什麼危險?」

  說完,她想到什麼,聲音篤定:「是——南宮焰!」

  她在這裡沒有發現什麼危險,小光球卻說她會有生命危險,那只能是因為生死結,因為南宮焰了。

  這和無憂城上紫田要她出手救人時說的那些話相似極了,容夙第很多次開始嫌棄生死結。

  如果能改成她死了南宮焰也要死,南宮焰死了她卻不用死就好了。容夙內心有陰暗的想法暗戳戳生出。

  小光球自然不知道容夙在想什麼,它聲音嚴肅地肯定了容夙的話:「對,是南宮焰,她被夢魘死境帶進去了。」

  夢魘死境?

  容夙重複了一遍,一無所知,只能問小光球:「什麼是夢魘死境?」

  小光球的回答很直接:「那是九州大陸上五大死境之首,極度危險、十死無生。死境,顧名思義就是必死之境。」

  「九州大陸上秘境洞府無數,五大死境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五個地方。無人知道它們因何而出現,只知道自出現那一日到現在,葬送了許多修士的性命,其中不乏一州之主、大族少主、力撼天地的蓋世英雄、驚艷才絕的絕世天才……」

  「死在裡面的人成千上萬、無法計算,能活著出來的人屈指可數,而且最後都成了傳說。」

  小光球越說聲音越嚴肅緊張。

  它是天道的化身,自然比誰都知道這些地方的恐怖。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些地方卻是從出現開始就象徵著毀滅和絕望的。

  容夙也皺緊了眉頭:「那南宮焰是必死無疑了?」

  「是。」小光球聲音低沉失落:「如果沒有意外出現,南宮焰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南宮焰死了,她也要死。

  容夙不由握緊手裡的黑刀,說道:「夢魘死境是什麼樣的?」

  「夢魘死境,顧名思義自然關乎修士心裡的夢魘,也稱心魔絕境。」

  小光球解釋道:「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害怕的事情,會產生痛苦、絕望、黑暗的情緒。夢魘死境直擊人心裡最深的夢魘,重複循環、來回不變,直至將人生生困死在內。」

  害怕的事情、夢魘、黑暗情緒。

  容夙眸微垂,心說小光球說的對極了。

  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有弱點就能被擊敗打倒。

  道心堅定的必有所執著的東西,道心不堅的必有動搖的一面,位高權重者或許會怕權勢不復,一無所有者做夢都嚮往追求雲端上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

  小光球說完後就靜靜飄在那裡,它應該也沒有辦法了,它也有擔憂害怕的事情,它怕容夙死了,世界崩塌,所有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容夙沉默了一會,繼續問道:「在你知道的世界裡,南宮焰也是這樣死的嗎?」

  「哈?」小光球眼神迷惑,半晌才反應過來,聲音高昂否定了:「當然不是。」

  容夙眼裡不禁生出一絲希望。

  接著小光球回答道:「我知道的世界以你的死亡開始,現在你還活著,自然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以她的死亡開始?

  容夙忍不住笑了一聲,笑聲無喜無悲。

  接著她擡眸,這一次經過認真觀察後,能看到四周虛空里有深海湛藍般的光微微波動,大抵就是小光球口中的夢魘死境了。

  她眼神微沉,繼續問小光球:「夢魘死境是只將知微境以上修為的人帶進去麼?」

  小光球微驚,顯然沒想到容夙能看得這麼通透,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道:「是啊。」

  就是因為夢魘死境只帶知微境修為的人進去,它才覺得南宮焰必死無疑,而容夙除了靜待死亡外別無選擇。

  如果容夙有知微境的修為,它大概就會勸容夙賭一賭了,反正輸了還是原來的結果,贏了卻會應有盡有。

  咦?知微境的修為?

  小光球似乎想到什麼,眼神一變,看向容夙的目光里藏著幾分後知後覺。

  「你還挺懂我的。」容夙輕笑一聲,就打算盤膝而坐。

  旁邊卻有輕微的聲響響起。

  容夙擡頭一看,原來是昏迷不醒的段祁和那些不到知微境修為的南宮衛先後醒來了。

  有南宮衛恢復清醒後看向四周,看到容夙時目光一怔,接著變成看見主心骨的希望:「容夙大人,小姐她——」

  容夙迎著那樣的眼神有些失神,接著才回答道:「我知道,交給我。」

  說完,她臉上表情淡淡,聲音輕飄飄,卻有不容置疑的堅決:「你們為我護法,我要將修為提升到知微境。」

  將修為提升到知微境?提升到知微境以後幹什麼?

  小光球和那些南宮衛很快都能想明白。

  小光球一時說不出話來,它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辦法,卻還是藏不住震驚的情緒。

  南宮衛就更震驚了。

  他們的修為不到知微境,在南宮焰手底下地位不是很高,自然都不知道生死結的存在,只知道她不知走了什麼好運,才能被自家小姐看上。

  無憂城外那驚天動地的一刀,妖獸致命攻勢前她對小姐拼了命的保護和不離不棄,足以讓他們對容夙改觀。

  但那些都抵不上此時的震驚。

  那是對「明知是死路,偏往死路去」的震驚,他們只能歸結為此人對小姐是真心的,是那種生死與共的真心。

  這樣的真心在步步為營、利益至上的修行界是多麼難得。

  容夙大人一定是愛慘了小姐。南宮衛們如是認為。

  不然她怎麼會將修為提升到知微境呢?她才剛從通玄境六重突破到通玄境七重。

  經過幾個月的鞏固沉積,好不容易將虛浮的修為穩固,現在又要連跳境界,這對修士修行道的影響是很嚴重的,輕則拖累以後的修行速度,重則損壞修士根基。

  那邊來自雷州段族、青衣溫雅的段祁也是這樣想的,她看向容夙的眼神複雜無比,眼裡藏著些波動的光芒。

  但那些想法都和容夙無關。

  她看著醒了的南宮衛都嚴陣以待,盤膝坐在地面上,開始提升自己的修為了。

  她才突破到通玄境七重,現在就又要再衝擊境界壁壘,這的確很不容易。

  一次一次衝擊失敗的反噬也讓容夙感到疼痛,同時她的情緒不免受到影響,有一種越來越明顯的煩躁不安。

  那是修士趨利避害的本能在警告她,繼續衝擊境界壁壘或許會損壞她的根基。

  但容夙顧不得那麼多了。

  要是命沒了,再好的修行根基又有什麼用?

  她咬緊唇,不顧一切衝擊著境界壁壘,靈海內那團濃郁的靈氣被容夙用上了。

  小光球、南宮衛和段祁都緊緊看著她,但除了小光球,沒有人看到容夙眉心浮現淡淡的黑光,環繞容夙周身,像某種洗禮一樣。

  小光球看到了,它眼睛一亮,知道容夙通往知微境的道路將會很順利了,接著它微微皺眉,開始想龍形面具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東西原本是顧劍安的。

  但在它知道的那個世界裡,顧劍安有很多寶物,比如削鐵如泥的青鋒劍、藏匿行蹤的幽魂傘、細如牛毛的無影針……但那些寶物里並沒有什麼龍形面具。

  所以是那龍形面具在顧劍安跟破銅爛鐵一樣、沒有發揮出作用麼?

  這就稀奇了,世界上居然會有天道之子用不上、不能用的寶物。而這樣的寶物,容夙卻能用。

  小光球看向容夙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複雜,還含著一些期待。

  容夙的修為提升到知微境後,她肯定是要進夢魘死境救南宮焰的。

  自古以來,從死境裡出來的人有,但從夢魘死境裡出來的人至今都沒有過。

  因為人心裡都有夢魘,都有害怕的東西,沒有誰能避免,那是真正十死無生的死境。

  小光球並不覺得容夙會是那個意外。

  它也知道世界即將因為南宮焰和容夙的死亡崩塌,但那些阻擋不了它的好奇心。

  它很想知道容夙的夢魘是什麼。

  同時也很想知道在那些世界線不曾在意、涉及的陰暗角落裡,容夙到底有怎樣的過往。

  她有怎樣的過往,才能生出這樣一副涼薄淡漠、無所顧忌,偏又坦然敞亮、擡頭向日光、低頭融黑暗的心腸。

  青竹依然隨風微搖,接著那股清風吹向容夙,吹起她肩膀垂落的發。

  後方是重山,面前是竹林,虛空藍光粼粼,她穿那襲黑衣盤膝而坐,眉眼淡漠,莫名有一種淡薄名利、歸隱山林的刀客風采。

  那風采讓一直看著她的段祁心神微動。

  也讓南宮衛心裡生出一個來得突然的想法:這樣的容夙大人和小姐並肩,竟然真的很相得益彰。他們從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接著容夙睜開眼睛了。

  她的眼睛裡有野望、肅殺、深沉,滿滿都是紅塵俗世的慾念,那股風采「唰」一下被風吹散了。

  容夙站了起來,垂散著的頭髮都被她束到了髮帶里,她唇微抿,手裡緊緊拿著那柄曾揮出驚天一刀的黑刀,擡頭看向了段祁的後面。

  那裡此時在容夙看來多了一個藍色漩渦,懸浮於半空,從那漩渦里伸展出別人看不到的無形藍光帶,正一點一點繞過容夙的腰間,以一種緩慢但無法反抗的速度要帶她赴死。

  這或許就是夢魘死境給人帶來的第一重絕望,眼睜睜看著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卻拼盡全力也無法反抗。

  南宮焰當時也是這樣的嗎?她被那藍光帶拉住時,心裡在想什麼?她會想到生死結、想到她麼?

  容夙想著便有些失神,然後唇角一掀,她直接上前一步,自己往那所謂的死路大步流星走去了。

  段祁呆呆看著她,在她快要越過自己時忽然開口了:「容夙,你是要進夢魘死境去陪南宮焰嗎?」

  她用的是陪而不是救,顯然心裡認為容夙此去必死無疑。

  容夙聞言腳步一停,她看向南宮衛,能看出他們的想法和段祁差不多,都不覺得她能活著出來。

  她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算是吧。」

  如果能出來,她和南宮焰同生,如果出不來,那麼她和南宮焰只能共死。生死結開始那一刻起,她和南宮焰的性命便息息相關了。

  段祁愣住。

  她看向容夙,黑衣的刀修站得像一座山那樣,沉穩不動、堅定不移,臉上那道她初見很嫌棄的刀疤在日光照耀里格外顯眼,段祁看她的心情卻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她想到從青山那裡聽來的關於容夙的來歷和她跟在南宮焰身邊的理由,理所當然覺得她只是貪圖南宮焰的權勢地位。

  那樣的權勢地位,不只南宮焰一個人具備,她也有的。

  段祁想到這裡,心裡不再遲疑,手微握,喊出了聲音:「容夙,你別去,焰姐姐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以後、跟著我吧。」

  此話一出,容夙和那些南宮衛都看向了她,眼睛裡皆藏不住震驚。

  南宮衛震驚這個向來溫雅恬靜、跟在小姐後面的段族小姐還有這樣一面,接著都變成了憤怒。

  因為他們都是南宮衛,從追隨南宮焰那天開始命運就已經註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南宮焰死了,按照世族的規矩,他們活不了。

  雖然他們心裡也不認為容夙能救出南宮焰,但萬一呢?無憂城外驚天動地那一刀,容夙徹底折服了他們,於是他們不禁心懷希望。

  結果容夙還沒進夢魘死境,這位段族小姐倒來阻止了?他們怎麼能忍?南宮衛對段祁怒目而視。

  段祁不在意,她來自雷州段族,雷州和青州都屬上三州,她的地位雖然比不上南宮焰,但也是段族嫡出的小姐,南宮衛不能將她怎麼樣。

  所以她只看向容夙,心情複雜地等著容夙的回答,但四周一片沉默,她忍不住看著容夙的眼睛,想看看容夙是什麼表情。

  容夙沒什麼表情,大部分時間她都是面無表情的,此時也是,只是細看還是能看出她唇角半揚,含了些涼意。

  雷州段族的小姐,穿青衣看著溫雅從容的姑娘,她原以為此人跟姚子遠一樣,性格高高在上,看似是南宮焰的追求者,實則只是想仰仗她世族大小姐的身份地位。

  現在段祁這麼一說,容夙才發現她是和姚子遠有些不同,她比那位姚族少爺多了一分天真,所以明明身在世族,卻還嚮往世族內最不值一提的真心。

  她以為自己能為南宮焰赴死,便是真心麼?如果真是,又怎麼會被她三言兩語說動呢?多麼愚蠢的世族小姐,跟南宮焰簡直天壤之別。

  容夙心思微轉,瞬間看穿段祁所有的想法,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眉微挑,「哦」了一聲,唇角多了絲笑意,甚至帶了種柔和的意味:「段祁姑娘。」

  她放緩聲音喊了一聲,問道:「你的意思,難道是看上我了?」

  南宮衛們都皺緊了眉頭。

  旁邊飄著的小光球也看出幾分不對,它怎麼覺得,容夙是故意在撩撥這位段族小姐?

  「是。」段祁略一遲疑後,眼裡的羞怯、愧疚、不安都變成了堅定:「我看上你了。容夙,來追隨我,南宮焰能給你的,我也能給。」

  只要容夙對她像對南宮焰那樣就好。

  容夙輕笑了一聲。

  直面她這一笑的段祁莫名覺得心跳快了幾分,似乎容夙那笑是只給她的,含著溫柔和動容,那麼容夙算是答應了嗎?

  接著容夙很快給了她回答,她說:「段祁姑娘,你是段族大小姐嗎?」

  段祁一愣,不由自主回答道:「自然不是,我們段族只立少主,不立大小姐的。」

  說完,她面容一變,隱隱能懂容夙的意思,以及她的回答了。

  果然,容夙又笑了一聲,那笑聲和先前一樣,但此時在段祁聽來只有滿滿的不屑一顧。

  容夙繼續道:「只立少主啊,那段祁姑娘是段族少主?」

  段祁臉一白,心說以她的修為天賦,在段族同輩里尚且不能名列前茅,況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段族少主呢?

  容夙眸光微沉,繼續說出最後的話:「段祁姑娘都不是段族少主,怎麼就敢說,南宮焰能給我的,你也能給?」

  說完,她腳一擡,直接越過段祁,順著藍光帶的牽引走到藍色漩渦前,沒有半點猶豫,她向前一踏,半個身體被藍光環住了。

  段祁看著她,心裡情緒洶湧,忍不住喊道:「但夢魘死境十死無生,南宮焰再地位無雙,此時也難逃一死,你去了,也什麼都得不到。」

  她很不能理解。

  因為容夙看著明明就是那種利益至上、謀定而後動的人物。

  容夙的心神本來已經轉移到夢魘死境上了,但聽到段祁的話後還是笑了笑,回答道:「你自然不懂。」

  「南宮焰死了,我也活不成。」說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眾人面前,只最後的眼神真摯誠懇。

  段祁心頭一震,那一瞬間對南宮焰的羨慕如潮水湧來。

  從小到大,她羨慕過南宮焰很多次,以這一次為最。

  聽到這話的南宮衛們也難掩心上震驚。

  生死與共、情深似海,這是他們只聽說過的詞語,卻不曾想今天竟然可以在容夙身上見到,而且另外一個對象還是自家小姐。

  他們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是看著容夙消失不見的身影,心裡的想法很一致,都是:容夙大人果然好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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