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024-08-12 00:50:59 作者: 明小十

  妖獸湧上來了!

  四周倒地的修士越來越多, 容夙和南宮焰一路往後退,直到退到城門前,看見那十幾個陣修口吐鮮血以手結陣, 容夙知道她們退無可退了。

  她看向南宮焰,女子面上神情嚴肅,即便到了現在,她似乎也沒有生出要離開的想法。

  在容夙看來, 她做的已經夠多了, 但南宮焰卻緊緊拿著劍, 半步都不肯再退了。

  容夙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南宮焰不會離開的。從自己的性命來考慮, 她大可打暈南宮焰後帶走她。

  她相信紫田不會怪她,甚至南九和程老都會感激她,畢竟在那些人看來, 南宮焰的性命一定是重於十九城的。

  至於南宮焰醒來後會如何, 容夙不在意, 她只知道現在她是可以打暈南宮焰的,因為南宮焰明顯傷得不輕。

  但容夙看著身後的無憂城,再看看即將結束髮狂的妖獸,擡起的左掌懸在半空很久, 最後還是沒有拍向南宮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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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神變了變,從懷裡拿出一根黑布條,將黑刀的刀柄和自己的手掌綁結實, 踩著地面騰空而起。手腕翻轉間,那柄黑刀散出潑墨般的碎光, 似閃電般割開了四周數十隻妖獸的防禦。

  南宮焰一怔,迎上容夙銳利肅殺的眼睛, 知道她現在才算真正的竭盡全力。

  「南宮焰。」容夙低喊了一聲,心說大小姐現在發什麼愣?難道她以為自己一個人能在重重妖獸圍堵里安然無恙並且殺死它們不成?

  南宮焰回神,忙揮著劍向前,和容夙相互配合,將那十幾隻妖獸殺死,順便衝出一片空間,救下了幾個本該死於妖獸利爪下的修士。

  其他修士見狀,忙都靠近過來,前後配合、浴血奮戰,一時間竟能將戰場上剩餘的幾千隻妖獸擋在城門前。

  夜色一點點推移,黎明將至。

  南宮焰看著四周以她為主心骨的幾百修士,眸光深深,對容夙道:「容夙,我們去殺了那隻妖獸。」

  容夙順著她劍鋒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隻妖獸並不陌生,正是她坐在城牆上看到的石鋼藍魄獸,有三顆頭顱的五階妖獸,被南宮焰斬落一顆,還剩兩顆頭顱。

  五階妖獸,換算成修行九境,相當於修士踏霄境的修為,而城外戰場上已經沒有踏霄境的修士了,她和南宮焰算得上幾百人里修為最高的了。

  容夙很想說南宮焰是不是打著打著把腦子打傻了,但她看了一會,知道南宮焰說的是對的。

  妖獸哪怕發狂也還是以高階妖獸為首的。

  程老昏迷前殺死了那幾隻高階妖獸,一些高境界修士又以自爆的形式和幾隻妖獸同歸於盡,再加上南九用飛艇的攻擊陣法轟死的,現在戰場上幾千隻妖獸里最高階的就是石鋼藍魄獸了。

  它帶領著其他妖獸一下一下撞來,踏死了不少修士,甚至連以南宮焰為中心結成的防線都搖搖欲墜,這樣下去,他們只會死在這最後一波獸潮里。

  唯一的辦法是殺了石鋼藍魄獸,到時妖獸就會因為無首領自行散去,無憂城便算真真正正渡過此劫。

  問題是怎麼殺呢?南宮焰知微境四重,但受傷不輕,她知微境五重,但是虛假的,不是她自己修來的修為,終究無法如臂使指。

  南宮焰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容夙的疑問。她腳尖輕點,整個人像一陣風般掠了出去,手中劍揮出,劍影在將亮未亮的天空里疊出重影。

  那隻通身湛藍、防禦如石如鋼的五階妖獸低吼了一聲,八隻腳同時離地,口中噴出一片氣刃,同時用力踹向南宮焰的心口。

  她去勢太快,妖獸回攻的速度也很快,容夙還在想著該如何殺了那隻妖獸、是不是要拿出自己所有的手段,反應過來時已經看到眼前稱得上驚心動魄的一幕。

  五階石鋼藍魄獸噴出的氣刃封住了南宮焰四面八方的去路,八隻腳都踏向同一個方向,南宮焰要是被那一腳踏中,登時就會心臟爆裂、必死無疑。

  如果南宮焰死了,容夙也就要死。

  容夙瞬間驚得心跳驟停,她以刀撐地,身體比離弦的箭還要快,幾乎用出所有的力氣要去扯南宮焰的衣袖將人救回來。

  但是已經晚了。

  南宮焰本就受傷不輕,所能發揮出來的實力有限,加上那隻妖獸高她一階,防禦很難洞穿。

  因此容夙只看到她的劍尖直刺而去,卡在了石鋼藍魄獸盔甲般的身體外層上,她正對著妖獸赤紅暴怒的雙目,而妖獸的那八隻腳眼看著就要踏裂南宮焰的心口。

  容夙驚得無法言語,拿刀的手止不住顫抖。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要陪南宮焰赴死了。容夙萬念俱灰。

  但她沒有低眸,而是直直看著南宮焰。

  生死攸關,容夙能感覺到自己心裡的情緒是無盡的悲涼,像寒風呼嘯而過,颳得她的心都破了好幾個洞。

  她看著南宮焰,等著南宮焰的死亡,同時也極不甘心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但南宮焰沒有死。

  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容夙看到那隻妖獸的八隻腳在半空一滯,並沒有立即踏裂南宮焰的心口。

  它龐大的身體因那一滯向後仰了仰,只一瞬間,那妖獸搖了搖剩下的兩顆頭顱,重新踏來了。

  南宮焰要的就是那一瞬間。

  她眼睛明亮含著勢在必得,手裡的長劍再度揮出,這回卻沒有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那柄劍染著鮮血,一往無前刺進了妖獸堅硬無比的頭顱里。

  容夙眼神一凝,於一瞬間看到了一道沖天而上的劍影,伴隨著清亮的鳳唳之聲,那並不是一般的劍影,倒像是——鳳凰的虛影!

  漫天血液飛濺、天邊一抹微白,南宮焰那一劍華麗漂亮到極致,隨長劍遞出,自劍柄處有光緩緩亮起,直到占據半邊天空。

  那光紅艷如烈火,鳳凰的虛影沖天而起,繞著南宮焰一瞬踏空的身形,紅裙飄揚,她眉眼間都是血跡,卻耀眼明艷極了。

  劍再拔/出,鳳凰虛影緩緩消散,天空重歸微白的顏色,南宮焰明艷耀目的身影卻久久留在很多人心裡。她沐浴在血雨里,眼前是妖獸迎風飄落的一顆血色頭顱。

  容夙到她面前了。

  她看看那隻只剩一顆頭顱的五階妖獸,想明白妖獸那一瞬間的凝滯是因為什麼了。

  那顯然不是妖獸對南宮焰有憐香惜玉之心,而是因為南宮焰的手段。

  那手段容夙也曾親身經歷過,從烈陽地窟的石室到南明後殿的囚牢,她險些就將生死結的解法說出去了。

  那是南宮焰修行的關於魂道的秘法,只是容夙想不到她還能影響到妖獸,進而有那一瞬間的緩衝時間。

  一瞬間有多短呢?大概就是一眨眼、一呼吸的時間。

  如果南宮焰沒能在那一瞬間揮出含鳳凰虛影的驚天一劍,如果南宮焰低估了妖獸的實力,沒能讓妖獸有一瞬間的束縛,那她就死了。

  她的心口會被妖獸的八隻腳當場踏裂,神仙降世也救不回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容夙念著這八個字,還是不能想明白南宮焰怎麼會、怎麼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那一瞬間?賭輸了一切成空,賭贏了也似乎什麼都沒有。

  十九城的安危關世族大小姐什麼事呢?

  而且,世族子弟不都是養尊處優、貪生怕死的麼?南宮焰怎麼會有這樣的魄力和膽量呢?

  容夙實在想不明白。

  大概是心裡的疑惑太重太深,她臉上不再跟以前一樣面無表情,而是帶出了幾分訝異。

  南宮焰看到了。

  她唇微揚,聲音微啞但卻很響:「看什麼看!沒見過別人玩命嗎?」

  容夙一呆,忍不住說道:「我沒想到——」

  南宮焰沒讓她把話說完,直接擺手打斷了她,「你沒想到什麼?你沒想到世族子弟也能打起架來不要命嗎?」

  從石室見面第一眼開始,南宮焰就知道容夙從骨子裡看不起、同時也厭惡世族子弟。

  但她在那之前從來沒得罪過容夙,更和容夙沒有任何交集,她憑什麼看不起、厭惡她呢?

  南宮焰想到這裡,唇角上勾,臉上多出一抹笑,神情張揚又輕狂,還帶著幾分不屑:「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會玩命麼?」

  當然不是。

  容夙一直都知道修行界有多殘酷無情,也知道許多修士為了活命可以不擇手段,玩命什麼的也都是家常便飯。

  因為玩命不是真的將命拿來玩,而是以不顧一切、破釜沉舟的姿態想讓自己活著,只要能活著,什麼都無所謂。

  容夙從六歲開始,想的只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活著,第二件是修煉變強。只有這樣她才能殺/人,殺想殺的人。

  她從不覺得玩命是很少見的,相反在她能接觸到的世界裡,活著的九成九都是在生死線上來回橫跳過的,剩下那一成是即將跳死的。

  但她沒想過身份尊貴、地位高高在上如南宮焰這樣的世族大小姐,也能為了什麼賭上性命,她實在無法理解。

  她的眼神變了變,有些失神。

  哪怕很早以前就知道南宮焰和一般的世族子弟不太一樣,此時容夙還是藏不住心裡震驚的情緒。

  南宮焰是真的和她知道的所有世族子弟很不一樣啊!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世族子弟麼?

  南宮焰滿意地看著容夙那一瞬間眼睛裡來回變化的情緒,接著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聲音虛了起來:「那隻妖獸只剩一顆頭顱了,實力減弱了不止一半,你能殺死的吧?」

  容夙回神,剛要回答,肩膀上忽然一重,南宮焰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膀,一隻手拿長劍撐著地面,整個人都軟在她懷裡。

  她一驚,忙攬住南宮焰的腰,發現南宮焰是真的山窮水盡了。她紅裙上都是血,裂開的布料下都是妖獸利爪抓裂的傷痕,臉色慘白、唇色殷紅。

  「別管我,先殺了那隻妖獸。」南宮焰指向五階的石鋼藍魄獸。

  四周妖獸攝於鳳凰虛影的壓迫,竟是徘徊在外沒有再前進,似是在觀望什麼。

  那隻五階妖獸先後被南宮焰砍去兩顆頭顱,痛到顫抖,僅剩一顆頭顱,雙目血紅,周身都是紅色的,斷了頭顱的地方汩汩流出血來,顯然傷得不輕。

  容夙剛打算跟南宮焰說她能殺死這隻妖獸,卻聽到憑空一聲暴吼,吼聲來自於不遠處的石鋼藍魄獸。

  它仰天長嘯,原本藍如汪洋的顏色一點點變黑了,視線內看到的身體外層多出了一塊塊龜甲般的東西,望向容夙和南宮焰的目光充滿了暴戾和嗜血。

  這是——「玄武血脈具化!」

  南宮焰低喃一聲,震驚到不行,「它真的擁有玄武的一絲血脈!還在這個時候具化出來了!」

  玄武屬四大神獸,哪怕這隻五階妖獸只是擁有一絲很稀薄的玄武血脈,那也足夠了。

  神獸防禦堅不可摧,容夙只有虛假的知微境五重修為,修的也不是劍道,怎麼能破開這隻妖獸的防禦,將它最後一顆頭顱砍下來呢?

  四周妖獸或許攝於神獸餘威,都伏倒在地面上。剩餘的百來個修士也沒多好,他們面色蒼白,都站不穩,和那些妖獸一樣被壓趴在地面上,起都起不來。

  石鋼藍魄獸站直了身體,小山般的身軀擋住了四周所有光亮。

  漫天黑影里,容夙右手持刀,左手環抱著南宮焰,目光向上直視著妖獸嗜血的雙目。

  無論是神獸餘威還是凶獸暴肆,都無法影響到她的心神。

  跟沉魂淵內那隻八階的噬魂甲獸相比,跟那一瞬間的天地無光、絕望顫慄相比,所有的黑暗和威壓都弱爆了。

  因而容夙的身形很挺拔板正。

  南宮焰一怔,擡眸看上去,正看到容夙的側臉。她臉上兩指寬的刀疤蜿蜒曲折,占據了半張臉,配著刀修冷峻專注的神情,莫名有一種不動如山的沉穩無懼。

  那隻妖獸衝過來了!

  或許是因為兩顆頭顱都被南宮焰砍掉的原因,它竟然不再去撞擊城門,而是直衝著容夙懷裡的南宮焰,一副不踩死她不罷休的原因,眼裡滿滿都是殺意。

  容夙心一跳,很想把南宮焰丟開,但她不能。該死的生死結!要是沒有生死結,她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但沒有要是,現在南宮焰的命就是她的命。她只能攬緊南宮焰,右手拿緊了刀,迎著妖獸要命、讓人窒息的攻勢,還能對南宮焰說道:「不想死就抓緊我。」

  她不能把南宮焰丟開。程老昏迷不醒,南九不在,在場那麼多修士,只有她能護住南宮焰,也應該只有她會拿命保住南宮焰不死。

  該死的生死結!容夙忍不住又在心裡罵了一聲。

  南宮焰看出來了。她唇角彎彎,在這種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心情莫名愉悅了幾分,以虛弱的聲音回答道:「本小姐相信你不會讓我死的。」

  嘖,容夙也有今天啊!向來面無表情、死都不怕的刀修,也能有被她拿捏住的一天。

  南宮焰開心極了,面上不禁帶出幾分。慘白面容上的眉梢眼角含了些笑意,看著多出幾分神采,在黑影籠罩里很好看,熠熠生輝。

  容夙呼吸一滯,心裡情緒很不滿,也很憋屈,但她沒有時間再多想了。妖獸的爪子向她抓來了,同時一片炫目好看的藍波封住了她的去路。

  退無可退,那麼只能前進。

  容夙左手要抱著南宮焰不能移開,只剩下右手能動。

  她持刀一劈,將飛來的氣刃都劈開,同時腳尖一點,以一種妖獸和南宮焰都想不到的角度踏地騰空,頂著八隻踏來的腳向上一躥,踩住了妖獸的背。

  南宮焰眼眸一動,看明白了容夙的動作。

  她剛才那一步看似很不合理是自尋死路,但現在想來或許是所有死路里唯一的生路。

  妖獸踏向她的心口,想的是她肯定會後退躲避,一如此前妖獸踏向南宮焰心口那樣。

  但容夙不會魂道術法,妖獸應該也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才會故技重施。

  結果容夙直接向上躥避開了那一招,她也是在玩命。如果她速度不夠快,此時她的性命和容夙的性命都沒了。容夙玩的是兩個人的命。

  南宮焰心裡卻沒有不悅,她被容夙環在懷裡,看著她一踏一轉,以一種微乎其微的角度避開妖獸的十來道攻擊,心裡情緒不能不震驚。

  石鋼藍魄獸具化了那一絲玄武血脈,防禦很難破開,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攻擊速度不夠快。

  但那不足是相對踏霄境的天才修士而言的。如果面前是踏霄境的天才劍修,南宮焰不會驚訝。

  但容夙明明才知微境五重,而且還是虛假的、短暫的、讓渡來的修為。

  境界的差距足以讓石鋼藍魄獸彌補那點不足,高階妖獸的攻擊速度再慢,肯定還是勝過低境界修士的反應速度的。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容夙許多次都沒能跟上妖獸的攻擊速度,身上也多出幾道抓痕。同時她還要護著南宮焰,同時她還在先前的戰鬥中受了傷、心神消耗不少。

  但她每一步都踩得對極了。

  南宮焰要想一會才能想到最佳的躲避點是哪裡,容夙卻似乎完全不用想,每一步都來自本能,來自身體的本能。

  她本能地很會逃命、保命。

  騰挪轉踏間,黑衣飄飄,交織著揚起的紅裙,竟向城外移開了一段距離。

  她在有意地引著那隻妖獸離開無憂城的城門。南宮焰意識到這一點,心裡又是一愣。

  但躲閃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如果容夙一直躲下去,吃虧的只是自己。她修為太低,堅持的時間一定比不上五階的石鋼藍魄獸。

  容夙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南宮焰看到她的眼神沉了沉,一步踏出,堪堪避開妖獸的利爪後出刀,天將明未明,只有幾縷淡淡的晨曦流轉在黑色的刀刃間。

  她的刀揮向前,砍在那層龜甲上,果不其然地盪起一片火花,刀刃卷了卷,而那隻妖獸的防禦堅不可摧,沒有絲毫損傷。

  這很正常。如果是讓她來出這一劍,她也不能保證能洞穿那層防禦。南宮焰如是想,只是眼神微沉,心情沉重了起來。

  那隻妖獸見狀咧嘴一笑,腥臭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

  容夙皺眉,眸光一轉,看到了滿目瘡痍,地面上屍體堆成山,就算獸潮結束,死去的人也不能復生了。

  一念至此,她心頭情緒有些悲涼。

  接著容夙想到了四季刀法,想到沉魂淵內面對同樣防禦堅硬如鐵的鐵甲獸,她揮出的那一刀。

  從沉魂淵出來後她就去了內門任務堂,接了招收弟子的任務後只回屋睡了一夜,接著便是坐飛艇跟南宮焰一起要去東川皇城,再後來就遇到了獸潮。

  這些事情發生得太快,容夙甚至沒有時間去想那一刀的驚艷和揮出時的情緒。

  但她已經知道四季刀法不是什麼假大空的東西,若是能完全參悟,或許就如那位守閣長老所說的一樣,能比擬九階刀法。

  秋是肅殺蕭瑟。

  容夙在心裡默念著這幾個字,努力回想起自己那一瞬間的情緒。

  那或許是直面噬魂甲獸帶來的對心靈的撼動,也或許是模糊畫面里那人刀出天地為之變色的風采,總之當容夙認真回想著那一瞬的動作時,她似乎重拾了當時的情緒。

  四季刀法,也是四季道法,含春夏秋冬四重道意。

  容夙想著玉簡上的隻言片語,心裡似有明悟流淌而過。她似乎知道那一刀關乎什麼了。

  落葉枯枝、萬物凋零,那是秋的象徵。

  無憂城此時就很像秋季。呼嘯而來的獸潮如無情的秋風,一吹一刮,人命如葉飄落,隨時間腐蝕在泥土裡,再沒有掛上樹梢的一天了。

  四季刀法,秋刀。

  容夙知道要如何才能再施展那一刀了。

  刀法即道法,道法關乎道意。

  要施展出秋風掃落葉的秋刀,就要讓自己的情緒沉浸在所有關乎秋季的景象里,刀和人和天地共相和,那麼那一刀就成了。

  秋季的景象——容夙一瞬想到了很多。

  有沉魂淵暗無天日的自然景象,有噬魂甲獸鋪天蓋地帶來的死亡陰影,有高山般的屍體、汪洋般的血泊,最後定格於石鋼藍魄獸不含一絲感情的血目。

  容夙出刀了。

  她的刀一往無前,淡白的光傾瀉而下,刀尖銳利卻給人的感覺像一道風。她向前掠去,看去勢不像人帶刀,倒像刀帶人。

  南宮焰也被那柄刀和容夙帶著向前去,向妖獸的防禦而去。

  她眼眸里都落滿黑刀撕開虛空的寒光,看到容夙一刀砍上了那片龜甲,「咔嚓」幾聲響,龜甲竟然有裂開的痕跡。

  南宮焰眼神微亮。

  但還是差了一點點。

  那隻妖獸周身黑光流轉,被容夙黑刀砍上的地方黑光最多,直接「當」得一聲震開了容夙。

  容夙承受不住那股衝擊,倒飛而出,身體重重摔在地面上,噴出幾口鮮血。

  南宮焰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因為容夙即便是倒飛而出,也不忘在半空生生換了個方向,確保她自己摔在下面,甚至在將落地的時刻將她舉了一舉,因而她雖然也摔了,但有容夙當肉墊,並沒有再受傷。

  那隻妖獸踏著八隻腳衝過來了,高高擡起,眼看著就要踏裂地面上兩人的心口。

  容夙眼眸微縮,舉著黑刀想擋一擋,但胸口一滯,她痛到舉不起刀。

  南宮焰同樣如此。她這次是沒有受傷,但她早就重傷,拿劍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也沒有辦法擋住那隻妖獸。

  關鍵時刻,天空傳來幾聲轟隆的聲音。

  南九驅使著飛艇從城內飛出來,幾道光刃炮火堪堪阻住了妖獸的動作。

  妖獸大怒,口中噴出一片氣刃擊向飛艇。

  容夙看上去時,臉色慘白、靈海枯竭的南九沒能躲開那片氣刃,連人帶飛艇都被擊落下來了,摔在地面上直接昏迷不醒。

  她也是強弩之末了。

  容夙噴出一口血,感覺似乎好些了,餘光看到那隻妖獸沒去管遠處地面上的南九,直接沖向自己這邊,而且看目標也不是自己,而是懷裡的南宮焰。

  它應該是恨毒南宮焰砍了它兩顆頭顱。

  容夙低嘶一聲,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一個用力,抱著南宮焰飛快翻滾起來。

  看到原先躺著的地方已經被妖獸踏成大坑後,她翻得更加快,然後趁妖獸一個不注意,腰間用力站了起來。

  妖獸似乎是徹底被她激怒了,攻勢不再只迎向南宮焰的心口,打算先殺容夙再殺南宮焰。

  當——

  南宮焰看到容夙艱難擡刀擋掉一片氣刃後呼出一口氣,餘光卻瞥到剩餘的一道氣刃從容夙的視角盲區打來,在半空繞了個彎,直刺向容夙的心口。

  容夙沒有看到,而且她現在的情況也無法擋住這道氣刃了。

  如果氣刃刺中,容夙就死了。

  南宮焰眸一縮,不知哪來的力氣,精疲力盡的身體向左一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道氣刃。

  「嗤」一聲,氣刃刺入身體的聲音悶沉,南宮焰止不住低哼了一聲。

  容夙低眸一看,不禁一怔。

  那道氣刃刺中的地方並不是南宮焰的心口,但離心口很近,如果南宮焰移動得慢一點,那氣刃頃刻間就會刺穿她的心口。

  如此緊要關頭,生死攸關的一瞬,南宮焰似乎想都沒想就做出了這樣的反應,她擋住了那致命一擊。

  哪怕容夙知道只能是因為生死結,也不妨礙她心裡情緒幾分洶湧。

  「別看了,你不能砍下最後一顆頭顱,我們都要沒命。」南宮焰的眸閉了閉,聲音虛弱到幾乎沒有。

  但容夙聽到了。

  她同時也知道南宮焰沒有說出的意思。

  她讓她想想辦法。

  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南宮焰也還認為她能殺死那隻妖獸麼?她哪裡來的自信?她自己都不認為她能做到。

  但容夙的確還不打算認命。

  她將南宮焰放在地面上,自己向前踏出一步,直面小山般的妖獸。

  生死攸關的重要時刻,她腦海里思緒亂七八糟的,想的卻不是什麼殺戮制敵的刀法,而是南宮焰那一瞬間擋在她面前的身影。

  容夙修行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擋在自己面前,用她的身體擋住刺向她的氣刃。

  以前從來沒有過。

  她想到以前,心裡的情緒瞬間荒涼如無一物,不需要再醞釀什麼情緒,此時的心情就很適合施展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接著妖獸再次噴來一片氣刃,八隻腳齊踏,大地有一瞬間的搖晃,山崩地裂般的威壓籠罩住了容夙。

  容夙看著近在眼前的氣刃,又想到了南宮焰。

  像是荒涼而無邊無際的心原上開出一朵小小的花,容夙面無表情,手腕翻轉,憑藉著本能揮出了手裡的黑刀。

  那一刀稱得上驚天動地。

  黑色的刀光沖天而起,伴隨著凜冽風聲,妖獸堅不可摧的防禦如土崩瓦解,玄武血脈具化的龜甲寸寸斷裂。

  最後那柄黑刀一揚,紅血落滿半邊天,頭顱落地,重重一聲響悅耳動聽。

  四周趴伏著的妖獸都如夢方醒,撒開蹄子跑回了山里。

  容夙收刀回鞘時,太陽越過地平線,向大地灑下第一縷晨光。

  她唇微揚,第一時間回眸看向後面撐著劍站著的南宮焰,心裡的想法是:南宮焰真的救了十九城的修士和凡人。

  南宮焰也在看著她,心想:容夙不但護住了她,也護住了十九座城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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