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4-08-12 00:51:00 作者: 明小十

  容夙不知道南宮焰的想法, 她只是撐著刀緩緩走向南宮焰。剛打算問南宮焰需不需要她幫忙,天際落下兩道流光,光芒散盡, 容夙看見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都是少年模樣,穿著華麗漂亮的衣服,面容白皙, 自帶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那兩人環顧四周一眼, 眉微皺, 看到南宮焰後眼睛一亮,直奔她而去了。

  容夙一眼就看出他們應該是和南宮焰認識的世族子弟, 但她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南宮焰面前,刀一橫,保衛的姿態十足。

  因為南宮焰現在重傷, 誰來都能殺她。有生死結在, 容夙不能賭。

  「你誰啊?」穿藍衣的少年眉一挑, 面上表情很不悅,眉宇間有不屑一顧。

  那個穿青衣的女子沒有說話,但眼裡有和藍衣少年一樣的神情,甚至在看到容夙周身染血、面上刀疤時, 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喜。

  容夙不在意,她剛打算說話,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含著幾分擔憂:「容夙,小姐。」

  來人面容俊朗, 青衣染著點點血跡,但除了看上去灰頭土臉外, 並沒有什麼重的傷口,那是青山。

  他自屍體堆里走來,看向南宮焰的眼神含著幾分慚愧:「小姐,是屬下沒用。」

  原來他剛上戰場不久就被卷進獸潮中央,被一隻妖獸踩暈後滾進屍體堆里,一直躺到了現在。

  

  但容夙剛才那一刀他是看到了的,因而他看向容夙的眼神里多出幾分情緒波動。

  說完後,青山才注意到旁邊站著的兩人,他自然是認識那兩人的。

  他剛要替自家小姐打聲招呼,容夙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急促:「南宮焰。」

  「焰姐姐!」

  「南宮姐姐!」

  青衣的女子和藍衣的少年相繼喊出聲。

  青山一驚,看到自家小姐頭一低,昏迷過去後,忙上前從容夙懷裡接過自家小姐,快步奔進城內了。

  青衣的女子目光擔憂,跟隨上青山的腳步。

  藍衣少年是最後走的,走前他回眸看了容夙一眼,眼神頗不滿。像是不滿容夙第一時間接住了南宮焰,又像不滿容夙的存在,總之是那種容夙很熟悉的世族子弟的目光。

  果然這才是正常的世族子弟啊!

  南宮焰那樣會為十九城賭上性命的世族大小姐才最少見。

  所以南宮焰一定是來時的路上忘了吃藥,或者飲酒飲到失了理智,才有前面的種種。

  容夙想著,胸口一痛,她直接跪倒在地面上,口中噴出一片血霧。如果不是黑刀及時撐住了地面,她就該趴下了。

  似乎是修為讓渡結束了,那種輕盈的感覺消失不見,容夙的修為重新回到通玄境六重。

  被妖獸抓傷的地方有痛意絲絲縷縷纏了上來,她的臉色蒼白,雖然不像南宮焰那樣重傷,但也沒好上多少。

  而且她不是世族子弟,也沒有什麼屬下,她從來只有自己。

  容夙揚了揚唇,迎著初升的紅日笑了笑。

  慢慢忍過那一陣窒息痛意和頭腦發昏的昏沉後,她撐著刀緩緩挪到一個血泊淡些的地方,盤膝而坐,從腰間白色儲物袋拿出一瓶丹藥,仰頭吃了幾粒,開始療傷。

  一個人也沒有關係的。

  她有黑刀,有儲物袋,有一儲物袋的丹藥和寶物,她還活著,那就足夠了。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習慣一個人了。

  容夙想著,看向眼前血海翻波、堆屍如山的一幕幕,心裡荒涼情緒涌過。

  「阿爹、阿娘!」遠處有小姑娘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

  容夙心神一凝,擡手又吞下幾粒丹藥,任由丹藥自行在體內融解,擡頭看了過去。

  那個小姑娘她先前見過的。

  高坐城牆時,她看到小姑娘的家人都被妖獸踏死了,只有她一個被誰拉走,她因此活了下來。

  容夙想著想著,看到那小姑娘越走越近了。

  她穿著一襲裁剪得體的紅色綢緞衣服,只是上面現在沾滿了鮮血和泥土。

  她嘴裡喊著「阿爹阿娘」,小臉髒兮兮的,看著跟嚇傻了一樣,逢人就問:「你看見我阿爹阿娘了嗎?」

  場上的修士大多都是無憂十九城的修士,也都有親人、手足、同門在獸潮里丟了性命,很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只是沒誰理會她。

  他們因小姑娘那一問,臉上神情都是悲悽的,甚至有幾個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小姑娘的聲音越來越嘶啞,含著哭腔,走近了,容夙看到她的鞋子跑掉了,兩隻原本白嫩的足都淌著血。

  「你有看見我的阿爹阿娘麼?」小姑娘走到容夙面前了。

  她以嘶啞的聲音問容夙,頭一歪,頗有種乖巧懂事的感覺,只是她的眼神滿是破碎和絕望。

  容夙直視著小姑娘的眼神,思緒模糊,她沒有回答,也不像小姑娘先前問過的修士那樣目含悲悽。

  她坐在血泊裡面無表情,膝蓋上橫著一柄黑刀,黑刀還在往下滴著血。

  許是她的表現跟別人不同,許是小姑娘已經問到崩潰了,總之小姑娘到她這裡徹底堅持不住了。

  她直接哭出了聲音。

  一開始是壓抑的低沉的,到最後越哭越大聲,她哭到聲嘶力竭。

  城外的空地很廣闊,堆滿屍體後風吹來聲音變得凜冽,先前還夾雜著修士搬動屍體、對妖獸開膛破肚的瑣碎聲音。

  但隨著小姑娘越哭越大聲,整片空地都沒了聲音,只有小姑娘站在那裡哭聲不斷,她哭到好幾次險些斷了氣。

  有修士看來的目光含了幾分擔憂。

  他們自然不是擔憂容夙的安全,而是擔憂小姑娘。

  先前那一刀他們都看到了,都知道眼前的黑衣刀修一刀砍死了具化玄武血脈的五階妖獸。

  雖然她是來幫無憂連城的,但是刀修周身的陰鬱深沉還是讓人望而卻步,因而哪怕獸潮結束了,也沒有誰敢跟容夙搭話。

  他們現在擔心小姑娘再哭下去,萬一惹得黑衣刀修不滿,直接一刀劈過來,那小姑娘就真能去見爹娘了。

  畢竟修行界沒有道理規則可言,誰說上一刻還殺著妖獸的英雄不會成為惡魔呢?弱肉強食,沒誰覺得不對,她若是殺了小姑娘,殺便殺了,不會有誰敢說什麼。

  容夙能感應到四周看來的目光,也多少知道那些修士的想法。

  她不為所動,坐在那裡像一座山,只目光深深看著小姑娘,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

  半晌,小姑娘的親人找來了。

  她看見容夙以及她膝蓋上的刀,以及她臉上的刀疤,臉一下就白了,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來,對容夙小心翼翼賠罪,抱著小姑娘跑向城內了。

  跑得太急,她還摔了一跤,樣子看著有些滑稽。

  但沒有人笑。

  容夙也沒有笑。

  她看到婦人抱著小姑娘爬起來後沒有再跑了。

  大概是離她遠了,她們覺得安全了。

  容夙聽到了小姑娘嘶啞無比含著哭腔的聲音:「姑姑,阿爹阿娘呢?我要阿爹阿娘。」

  小姑娘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她姑姑心疼不已,忙柔聲安慰道:「你阿爹阿娘晚點就回來了。」

  「姑姑騙人,我都看見了,阿爹阿娘被那隻大傢伙踩死了。」小姑娘不相信。

  那姑姑忙換了個說辭:「他們去天上玩了。你知道天上是哪裡嗎?就是話本里的嫦娥仙子住的月宮哦。你乖乖聽話,以後姑姑就帶你去天上看你阿爹阿娘。」

  聲音越來越遠,容夙聽不到後面,也就無從知道小姑娘相信還是不相信。

  她垂眸。

  四周修士見她沒有多餘的反應,都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許久許久,容夙才握緊手裡的黑刀,往後一靠,正看見紅日懸於空中,白雲翻湧,天空湛藍,天上風景很好看。

  現在是白天,她看不到有嫦娥仙子居住的月宮。

  容夙揚唇笑了笑,低著的眼眶卻一點一點紅了。

  四周只有她一個人,她低低開口了,聲音和小姑娘一樣嘶啞,也和小姑娘一樣含著哭腔,甚至說的內容都和小姑娘差不多。

  她說:「你有看見我的阿爹阿娘麼?我想見他們,我想要我的阿爹阿娘。」

  沒有人聽到,沒有人回答她。

  她也沒有一個姑姑來找她、安慰她。

  她的聲音消散在風裡,一如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容夙接著擡頭看向了天空,半晌搖了搖頭,眼神變得陰鬱幽深。

  因為她的阿爹阿娘不在天上。

  她再次揚了揚唇,拿緊了膝蓋上的黑刀,眼裡的淚意消散後,只余肅殺蕭瑟。

  她想到了四季刀法。

  秋是肅殺蕭瑟。

  很好,這很適合她,她很喜歡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容夙慢慢站了起來,抽刀揮了一下,回想著那一刀的驚天動地,回想那一瞬間的情緒動容。

  肅殺蕭瑟,應該是如萬里無春的一片荒原,不該有花。

  她那一刀其實可以更完美的。

  她開始復刻著那一刀。

  陣陣荒涼情緒奔涌而至,和舉目所望的屍山血海相和著,她心上那朵還沒開出來的花骨朵來不及完全綻放,已經開始枯萎凋零。

  容夙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收斂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只有一片寂靜如深海、看不出什麼情緒的冷靜自持。

  她將黑刀懸在腰間,左手摸出一柄黑匕首,開始對妖獸的屍體開膛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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