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024-08-12 00:50:57 作者: 明小十

  飛艇內。

  容夙一瞬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情緒, 但爽肯定是很爽的。

  她看向南宮焰,南宮焰今日穿了一襲華麗繁複的紅裙,肩膀上有朵朵盛開的花朵, 綴著星星般的暗紋,看起來莊重又絢麗,但紅裙很長,裙擺垂開, 又襯出一種魅惑動人。

  容夙從來不在意別人如何打扮、衣著是否好看, 但此時卻不由自主將南宮焰和先前的雲步秋做了對比。

  明明都是一模一樣鮮艷亮眼的大紅, 她卻覺得只有南宮焰穿來才能完全撐得起,她天然有那種驕烈勝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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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南宮焰也不獨穿紅裙才好看, 她一直都很好看。

  容夙失神了一會,再回神時正迎上南宮焰含笑的眼神,她擲了玉晶杯, 唇角微揚, 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解氣麼?」

  所以南宮焰那麼有排面的出場, 以及飛艇飛行時那般陣仗,還真是來給她出頭的?容夙怔住。

  「是。」南宮焰輕而易舉看穿容夙此時的想法,答得斬釘截鐵:「他們都說你是本小姐看上的人。既然這樣,那怎麼還敢對你嘲笑譏諷、肆意妄為呢?本小姐今日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 若有下次——」

  她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容夙卻能知道會怎麼樣。她看著南宮焰臉上那副理所當然、高傲豪橫的神情,生平第一次覺得世族該死的臉面也不全然無用。

  起碼當她成為世族臉面的象徵時, 她的心情是很舒服的,雖然那只是一種虛假的舒服。

  因為別人不能嘲笑譏諷她, 對她肆意妄為,南宮焰本人卻是可以的。這約莫就是世族大小姐的「本小姐的人, 只能本小姐自己動」的處事風格。

  容夙收回目光,順著南宮焰的意思在她旁邊坐下,聲音平和:「還不錯。」

  說完,她又看了四周一眼,目光掠過那些已經看麻了的古樸擺設,落在外間重重山川間,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南宮焰:「南宮小姐真要去東川皇城?」

  「自然。」南宮焰來了些興致,手搭上了容夙的肩膀,說道:「本小姐從來不虛言欺人。」

  「從不、虛言、欺人?」容夙看著搭在自己肩膀上那隻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聲音里難得多了絲遲疑,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南宮焰臉上的興致瞬間就淡了。她收回自己的手,端起續滿酒的玉晶杯一飲而盡,心說容夙果然無趣,還是早修煉到踏霄境早殺了好。

  飛艇很快安靜下來,只有隆隆的聲音伴隨著風聲迴響著。

  乘坐宗門的破飛舟到東川皇城需要一個多月左右的時間,坐南宮焰的飛艇需要多久容夙不知道,但想來肯定是不用那麼久的。

  她看著玉晶杯不離手、一杯一杯飲著酒的南宮焰,心想南宮焰看著高貴優雅,結果卻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接著便去看飛艇外面的世界了。

  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般的東西,容夙看到了崇山峻岭,綠樹連成的綢帶飄揚在山水間,天邊雲霧伴日光,所見燦爛浩瀚。天地廣闊奇觀,只需登高就能窺見。

  但若沒有南宮焰,沒有這艘直衝雲霄的飛艇,她要多久才能看見眼前這一幕幕呢?

  容夙的眼神暗了一些,收回目光後不再多看外面,也不看南宮焰,而是將眼睛一閉,直接修煉起來了。

  坐在她旁邊的南宮焰看著她,眼神些許複雜,因為上了這飛艇,所望皆高端,有她這位世族大小姐作陪,還能閉眸修行的,容夙大概是第一個。

  可惜她這裡容不得第一個。例外的人,她只習慣以殺戮的方法來解決。

  時間匆匆而過,不知過了幾天,容夙結束了修行。不是她修煉累了,而是哪怕沉心修行,她也能感受到一道視線一直在看著她,她休息了多久,那視線就看了多久。

  飛艇上雖然人不少,但南宮焰地位最高,看她的人除了南宮焰還有誰呢?而且別人估計也沒有南宮焰這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也不會像南宮焰這樣吃飽了沒事幹。

  容夙忍無可忍,直接睜開了眼睛,果然看見一襲紅裙的南宮焰手裡端著一隻玉晶杯,正一邊晃著杯里的酒,一邊目不轉睛盯著她。

  見到容夙睜開眼睛了,南宮焰的眼眸動了一下,卻沒有收回目光,聲音有些興奮,說道:「呀,你不修煉了?」

  容夙右手攥緊,情緒一瞬間很暴躁,但她很能忍,因此只淡淡應了一聲:「是。」

  南宮焰大感無趣,她眼珠一轉,看著容夙的臉,聲音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容夙,知道本小姐帶你來做什麼嗎?」

  這話說的,哪裡是南宮焰帶她出來的,南宮焰明明是跟著她來的,雖然最後她坐上了南宮焰的飛艇。

  容夙不以為意,但迎著大小姐不知道在想什麼而漆黑的眼睛,還是從善如流:「不知道。」

  南宮焰滿意了,她飲了一口酒,說道:「本小姐自然是帶你出來見見世面的。」

  「你聽著,做人目光要長遠,就像你想在正陽宗內往上爬,目標應該是少宗主一樣,你看天地的目光也可以換一換。」

  她說:「見過世界的廣闊無垠,你就不會著眼於細微處的黑暗不堪。本小姐是想跟你說,沒事就多看看日出月升,參悟天地對你修的道有好處。」

  南宮焰說得很認真,容夙原先還有些敷衍不在意的眼神聽著聽著就變了。

  她看向南宮焰,心裡的想法是:南宮焰似乎真的很認真地在教著她什麼。

  但南宮焰為什麼要教她這些呢?容夙不知道,她只是垂著眸,努力平復著那段話帶來的顫動和起伏。

  世界廣闊無垠,日出月升,參悟天地。

  自容夙修行開始,從來沒有誰跟她說這些。或者更準確來說,還沒有人教過容夙,說修行應該是怎樣怎樣的,世界又是如何如何的。

  她的世界在修行還沒開始就已經坍塌,她的修行路在她還不知道修行二字時就已經註定,她因而很難形容出心裡的觸動。

  天地廣闊,但那是別人的天地,不是她的。

  容夙接著便聽到了南宮焰最後一句話:「你多擡頭看看日月星辰、天地浩瀚,說不定就能快些修煉到踏霄境。」

  踏霄境。

  容夙的眸動了動,再擡頭去看南宮焰時,無師自通了南宮焰的心思。

  恩威並施。月夜刺她一劍再給一顆丹藥,坐視不管她去沉魂淵,凌雲峰廣場上威風無比的出場、強勢給她出頭,再到此時稱得上指點道境的至簡真言,都只是大小姐收服人的手段。

  最後那句話,則是敲打和反轉,幾句話挑動她心緒,再態度溫和,這便是南宮焰先前放言「要她心甘情願成為近衛」的手段。

  先成為南宮焰的近衛,再修煉到踏霄境被她殺死,世族大小姐興趣不小啊。

  容夙想明白後,心如止水,聲音不起波瀾:「多謝南宮小姐指點,我知道了。」

  「知道便好。」南宮焰唇角微揚,低頭看著手裡空了的玉晶杯。

  一旁的紫田看著小姐的臉色,上前給她續滿,順便給旁邊的容夙也端來了一杯。

  容夙皺眉,剛想跟紫田說她不飲酒,餘光瞥到南宮焰朝她看來了,大小姐的眼神含著股似笑非笑的意味。

  像是條件反射般,容夙腦海里一下子浮起了那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聲音。她沒再出聲,看著紫田退開,面前多出一個墨綠色玉晶杯,和南宮焰手裡那個一模一樣。

  「來,這是本小姐從海州醉仙樓得來的燎原酒,喝了如烈火燎原般,你試試。」南宮焰看來的眼神深深,右手往上舉,做了個請的動作。

  容夙低頭,墨綠玉晶杯盛著猩紅的酒液,紅得像血一樣,聞起來卻是醇香的,真有種烈火燎原的席捲之勢。

  南宮焰曾跟她說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她也跟南宮焰說過,她不飲酒,但南宮焰現在示意紫田給她端了一杯酒。

  「這酒很值錢的,一滴便值千金。」南宮焰一口一口飲著杯里的酒,並對容夙說道:「容夙,喝完。」

  容夙垂眸,右手握緊黑刀,左手伸向前端起那玉晶杯,觸手冰涼,杯里卻裝著據說是燎原烈火般的酒。

  不過是飲一杯酒,難道南宮焰以為這樣便算勝利麼?

  容夙眸光看著杯里晃出漣漪的酒,頭微低,正要飲一口,飛艇卻在這時重重一晃,容夙沒拿穩,玉晶杯「哐當」一聲砸在地面上,血一般的酒灑了一地。

  南宮焰原先看向容夙興味滿滿的目光一凝,沒有去管容夙和地面上灑了的酒,而是站起來擡頭看向飛艇外面,眼神銳利:「外面怎麼了?」

  世族的飛艇都不一般,更別說這是獨屬於青州第一族、南宮大小姐的飛艇。它周身都刻滿了陣法,攻擊和防禦能力都堪稱一流,什麼力量能撼動這樣一艘飛艇?

  面容俊朗的青年青山很快從別處跑來了,他皺著眉,臉上神情嚴肅:「小姐,外面——應該是獸潮。」

  獸潮。

  南宮焰的目光也變了。

  廣闊天地間不但有修士和凡人,也有魔修、魔獸和妖獸。妖獸雖然比見人就殺的魔獸好一點,但天性也是凶蠻暴躁的。

  它們一般藏在深山裡,輕易不會出來,但有時因為某些原因,比如季節變化、受魔修挑動之類的,許多妖獸聚集在一起,便有了獸潮。

  發狂的妖獸和魔獸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它們只會前進不會後退,朝著一個方向前進,見人就殺、遇城踏平,是修行界的一大危害。

  「嘭」得一聲響,容夙腦海一震,平衡感驟失,坐在原地剛要扶住什麼,眼前多出一道黑影,南宮焰剛才也沒站穩,直直跌進了她懷裡。

  她下意識環住南宮焰的腰,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怔愣。

  接著南宮焰回過神了,她沒有立即從容夙懷裡起來,反而拿右手環住容夙的脖子讓自己坐得更穩,左手從懷裡拿出塊玉牌遞給青山:「立即開啟核心防禦陣法。」

  「是。」青山從地面上爬起,拿了玉牌就走,紫田和其他南宮衛也急匆匆而去,偌大空間裡一時只剩容夙和南宮焰兩個人。

  飛艇還在搖晃著,南宮焰緊緊環住容夙的脖子,見容夙沒有動作,說道:「你還愣著幹什麼?找個東西扶著啊。」

  要不是她沒有支撐點站不穩坐不好也起不來,她會坐在容夙懷裡?

  容夙近距離對上大小姐含了些惱怒的目光,想了想還是鬆開手裡的黑刀,一隻手攬住南宮焰的腰,一隻手扶住了旁邊的玉案,以此支撐住身體的平衡。

  南宮焰這才收回手,腰間一個用力,就打算離開容夙的懷抱,結果飛艇劇烈一晃,南宮焰驟然失了平衡,重新跌坐容夙懷裡,砸得容夙低哼了一聲。

  她呼出一口氣,右手死死撐著那方玉案,抿唇忍著腿上因速度太快砸落帶來的疼痛,左手緊緊環住南宮焰的腰,環得很緊很緊。

  南宮焰的呼吸漸漸有些亂,因為腰間的觸感明顯到她無法忽略。

  拋開那些意識沉淪的瞬間,南宮焰從小到大都沒跟誰這樣親密過,尤其此時容夙也不是意識沉淪,她們現在都很清醒。

  容夙的手掌覆在她腰上,除卻溫暖外,還有一種柔軟衣料也阻隔不了的粗糙。那應該是因為容夙常年練刀的原因,隨飛艇晃動間不經意摩挲著她的腰。

  她瞬間覺得自己的腰痒痒的,很不自在,很想避開。

  這跟先前那幾次都不一樣,卻遠比那幾次還要讓南宮焰難以適應。

  但容夙卻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死死環緊了她的腰,聲音清晰:「別動。」

  她不想再被南宮焰砸一次了,真的很痛。

  南宮焰大概也知道那一下給容夙帶來的傷害,沒有再動了,只是雙手緊緊抓住了容夙的衣襟,忍著腰間那股如螞蟻爬過的癢意,心裡將青山和那堆南宮衛罵了一遍。

  半晌,飛艇停止了晃動,容夙和南宮焰齊齊呼出一口氣。南宮焰剛打算起來,想起先前的事情,皺了皺眉,還是打算再等一會。

  「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滿頭大汗的青山跑過來了,「小姐——」

  青年的聲音在看到自家小姐和容夙親密依偎的姿勢時戛然而止,他低咳一聲,看向了外面。

  南宮焰眼神含著不悅和惱怒,從容夙懷裡離開後站直,一隻手搭住身旁擺設,聲音涼涼:「防禦陣法開啟好了?」

  「是。」青山應得很小聲。雖然早知道那些事情,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家小姐和容夙親密接觸,他既覺得驚訝,也怕小姐會憤怒。

  南宮焰看著青年面上一閃而過的情緒,低頭看著坐在地面上的容夙第一時間去拿那柄因晃動而滾遠的黑刀,心裡低哼一聲,「外面如何了?」

  「因獸潮而暴動來攻擊飛艇的飛行妖獸已經全部死於攻擊陣法裡,防禦陣法徹底開啟,不會再有妖獸敢攻擊飛艇了。」青山面容嚴肅。

  「此處是哪裡?」南宮焰皺緊了眉頭,看向飛艇的外面。

  青山一呆,忙手掌翻轉,隨幾道流光亮起,他手裡多出一部光影般的書,翻看幾頁後回答道:「回小姐,此處是青州西面和北面的交界點,這一片地方名為無憂連城。」

  無憂連城?

  南宮焰的目光一變,說道:「是那個堪為青州西北屏障,十九城相連的地方麼?」

  青山沉默點頭,面上神情是和南宮焰一樣的嚴肅。

  青州雖屬九州大陸上三州,但也有貧苦淒清的地方,比如眼前的無憂連城。

  這裡不歸正陽宗、星辰殿那些大宗所屬,散修最多,但修為高的卻沒幾個。

  同時因為四周多山的原因,這裡的妖獸也最多。

  無憂連城是十九城裡排在最前面的,天然地理位置奇絕,易守難攻,因而每次獸潮來襲,修士們都是倚仗無憂連城抵擋住的。

  但這次的獸潮卻比以往來得都要劇烈驚險,這點從那些飛行妖獸能將南宮焰的飛艇攻擊成這樣就看得出來。

  南宮焰很快下了命令:「將飛艇降低,去看看無憂連城的情況如何。」

  「是。」青山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恭敬應下。

  風聲凜冽,雲霧往上翻滾,所見處多出了一株株參天大樹。容夙拿回黑刀後坐回原地,擡眸往外看,很快看到了青山口中的無憂連城。

  那是一片從高處看相連著的城池,最前面那座城此時正被一群又一群兇猛無比的妖獸圍著,漆黑的城門原先修建得堅固如山,現在卻多出一塊一塊的缺口。

  城牆被血糊滿,上方站著的修士不斷丟著巨石,有持弓箭的修士彎弓射箭,射死不少妖獸。只是修士太少而妖獸太多,因而抵擋得相當艱難。

  還有修士或持刀或持劍,出現在城外的戰場上殺著妖獸。廣闊的城外空地被分割成了一片一片的戰場,修士的屍體和妖獸的屍體都堆成山,血泊聚成河。

  哪怕容夙高坐飛艇內,也能聞到濃郁沖天的血腥味。她眸光微沉,看向了南宮焰。

  南宮焰的面容早在看清那一幕時變得黑沉沉,她手一揚,手裡出現了一柄白如霜雪的劍。

  「傳令下去,所有南宮衛出飛艇殺妖獸,部分協助程老結陣守城,南九驅使飛艇攻擊妖獸,你立即通知最近的宗門世族。」

  南宮焰說完,一步踏出,直直躍出飛艇落在了無憂連城外布滿妖獸的空地上。

  容夙仍然坐在原地,她很難用言語形容出心裡的情緒。

  獸潮來襲,無憂連城前必是一場血戰,不知多少修士和凡人會丟了性命。如果城破,妖獸長驅直入、肆意橫行,還會血流成河、人命頃刻間便如煙般散盡。

  但那些都和南宮焰無關。

  她是世族大小姐,她有攻擊力和防禦力都不俗的飛艇,她完全可以坐著飛艇離開,就當做沒看見,她沒必要這樣做的。

  「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容夙擡頭,看見了紫田。

  她正朝她走來,說道:「飛艇要投入戰場,恐怕有損毀的危險,你不適合留在這裡。小姐命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紫田說完,手一揮。

  容夙感覺她的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接著眼前一晃,她被紫田帶出了飛艇,踏空降落在無憂連城的城牆上。

  紫田,這個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紫衣女子竟然是踏霄境的修士!

  容夙眼睛一縮,接著感覺自己坐在了什麼地方,擡頭一看,發現是無憂城上角落裡的一塊石頭上。

  那應該是修士拿來擲妖獸的,只是這塊太輕就被隨意丟在這裡了。

  紫田再次揮手,虛空里出現一道紫色的光圈,將容夙籠罩在內。

  「容夙,接下來我要隨小姐去殺妖獸,不能護著你,你不要離開光圈,乖乖待在這裡就好。」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沒有南宮衛保護,憑你通玄境的修為很難在妖獸潮里活命,所以你要有自知之明。」

  紫田面上的表情很嚴肅,眼裡含著擔憂。

  容夙當然知道她擔憂的不是自己,只是因為她的性命和南宮焰關聯,此時才能得到她的囑咐。她生破自己跑出去被哪只妖獸一掌拍死,順便斷送了南宮焰的性命。

  「你放心,我很惜命的。」容夙用黑刀抵著地面,面上神情認真。她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會明知是死還偏往死路去。

  紫田看著容夙臉上肅然淡漠的樣子,想起她在囚牢的表現,很快轉身飛快地踏空奔向戰場了,顯然是對容夙很放心。

  她知道容夙也許不會多在意小姐的性命,但一定最在意自己的性命。

  容夙看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後開始打量四周環境。這裡顯然是無憂城牆上的角落,周圍沒有一個人,但地面上卻躺著十幾具屍體,心口洞穿,死於城下妖獸口中噴出的氣刃。

  她再擡頭看去,看到城牆上的修士並不怎麼多,修為高的都去城外空地殺妖獸,因為他們知道城門一破,無憂連城就完了。

  留在城牆上的修士修為很低,容夙甚至看不到有通玄境修為的,大都是開元境的修士,鍛體境的修士很少。

  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參戰,而是他們都快死絕了,修為太低是無法在戰場上活命的。

  容夙看著看著,思緒不禁有些飄忽,她覺得有些荒謬。鍛體境的修士都拼命去殺妖獸了,她這個通玄境六重的修士卻坐在城牆上,紫色光圈籠罩,像是隔成了兩個世界。

  但如果沒有南宮焰,她一個人路過遇到這樣的獸潮,只會頭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逃開,所以容夙覺得更荒謬了。

  城牆下的廝殺越來越激烈了。

  容夙坐得高,能看到獸潮遠遠沒有結束,還有很多妖獸不斷從城外的山裡跑出來,雙目血紅、暴動不安,踏著驚天動地的步伐衝進戰場,直撞死十來個修士。

  那隻妖獸容夙認識,內門藏書閣的妖獸錄有載,三顆頭顱、外形湛藍,吼聲如打雷、八隻腳齊踏如地動山搖,是五階妖獸石鋼藍魄獸。

  據說此獸擁有神獸玄武的一絲微薄血脈,防禦力驚人,同境界內攻擊力最強的劍修都未必能破其防禦,口中噴出的氣刃如雷霆,殺傷力驚人。

  這樣一隻妖獸,此時出現在戰場上,無疑對無憂連城的城門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很多修士第一時間發現了它,有修士舉劍衝上前,但沒幾個回合就被雷電擊穿,直接散成了灰。

  那隻妖獸很快衝到了城門前,用它如小山般龐大沉重的身體撞上了城門。

  「轟」得幾聲響,高坐城牆上的容夙恍然覺得整座城都因那一撞而晃動了起來。似乎它一直撞下去,真能撞倒整座城。

  城外的修士皆大驚失色,因為無憂城門是萬萬不能破的。城門一破,護城大陣不復存在,十九城都要完蛋。

  但他們無法抽身,他們面前都有一波一波的妖獸,自保都來不及,哪裡能趕來對付石鋼藍魄獸呢?

  關鍵時刻,南宮焰出現了。

  女子一襲紅裙勝火,手裡拿著那柄淡白長劍,立在了無憂城搖搖欲墜的城門前,擋住了那隻妖獸不斷衝撞城門的腳步。

  南宮焰的旁邊有十來個衣著一致的南宮衛,他們結起了陣法,將其餘來撞城門的妖獸攔住。

  容夙目光一移,能看到別的南宮衛散開在戰場的各個角落,邊給那些陷於絕境的修士搭一把手,邊收割著受傷妖獸的性命。

  青衣的青年青山踏空揮刀,他也是踏霄境的修為,此時也遊走於戰場上殺著妖獸。

  紫衣的女子紫田出現在南宮焰旁邊,手裡拿著一根長鞭,鞭尾一勾一尾,低階的妖獸瞬間碎成血霧。

  那位灰衣的老者踏空而立,他手中有光芒閃爍,老者的頭髮無風自揚,一股玄奧恢宏的大勢席捲了整座戰場。

  容夙能看到有自老者手中生出的光融進城牆,波光粼粼里,整座無憂城披上了一層盔甲,那些修士面上的表情很快從絕望、無措變成了迷惑、驚喜,最後凝成了希望。

  南宮焰的聲音就在此時響起,清亮如山間泉水撞石:「諸位同道,我是南宮焰,我會與你們並肩作戰、共護此城。」

  修士們瞬間就沸騰了。

  青州第一世族南宮族他們當然都知道,而南宮焰這三個字,自從五年前南宮族昭告九州,他們的大小姐是南宮焰後,他們也不陌生。

  這樣一位高高在上的世族大小姐,現在和他們一起守護著這座城,共同抵擋著獸潮?

  他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情緒,只是戰意陡然高昂,揮出去的招都多了幾分力道。

  容夙此時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情緒,她的目光追隨著城下的南宮焰,最本能的想法是:她是想以此收買人心,得個好名聲麼?

  不然她無法解釋堂堂世族大小姐置身險地、拿性命做賭的行為。

  但隔著遙遙距離,她看著南宮焰那張絕麗無雙面容上的嚴肅鄭重、堅定不移,又覺得似乎不是。

  南宮焰動了。

  哪怕有南宮衛的加入,哪怕修士戰意高漲,但實力和數量的懸殊很難追平。

  高階的妖獸被程老死死用幻境困住。

  紫田原先是護在南宮焰旁邊的,但妖獸實在太多,結陣的南宮衛抵擋了一會便被衝散,很快只能各自為戰。

  容夙不在意那些,她的目光只追隨著南宮焰。

  她看到南宮焰拿劍割斷原先華麗但此時只是累贅的裙擺,紅裙一撩,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手裡長劍一翻,踏地而起迎向了那隻石綱藍魄獸。

  與此同時,一襲黑衣的南九驅使著飛艇懸於城上空,轟隆轟隆一陣響,飛艇晃了晃,凝出道道光刃擊中了很多妖獸,卻獨獨精準避開了修士。

  那些妖獸漸漸也察覺到了,便有妖獸昂起頭,口中噴出的氣刃刺向飛艇,還有飛行妖獸拍拍翅膀捲起一陣颶風,也撞向了飛艇。

  畢竟獸潮是妖獸發狂而不是失智。

  南九面無表情,手中法訣來回變幻,飛艇很快縮小成一葉扁舟的大小,靈活穿梭在氣刃中,同時凝出許多光刃擊向地面。

  妖獸躲開後,那些光刃般的炮火打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塵埃。還有的光刃炮火和妖獸噴出的氣刃在半空撞上,爆裂成了煙花,襯著落日餘暉,竟有一種瑰麗輝煌的美。

  那煙花和容夙記憶里夢魘般的那場盛世煙火像極了。

  她一瞬間握緊了手裡的黑刀,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止不住顫抖,眼睛也縮了縮,但還是一動不動注視著煙花爆裂。

  她也想移開眼睛,但她的身體僵硬著無法移動,她像著了魔一般死死看著那些盛放的煙花,腦海里自動播放著一道道爆炸的聲音,幾近崩潰。

  然後容夙注視著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那是南宮焰。

  她踏地向上,在所能到達的最高點倒轉身形,頭朝下腳朝上,手裡的長劍閃爍著凜冽白光,以天地重力加持著一劍刺去。

  紅霞鋪滿半邊天空,南宮焰的紅裙卻沒有被紅霞融進去,反而是紅霞給她當了點綴,襯出她那抹廣闊天地間本該微不足道的身影。

  容夙的目光自動脫離了煙花,追隨著那道身影一路向下,看到南宮焰的長劍刺進石鋼藍魄獸的頭顱,劍刃一揚,斬落下一顆頭顱。

  噴出的血濺在南宮焰臉上,她的肩膀被利爪洞穿了,但她面無表情,只是抹了抹臉上的血,收劍橫於身前,腳尖點地立上樹梢,一劍揮出,十幾隻低階妖獸頭身分離。

  上空是晚霞映襯的光刃煙花,下方血海翻湧、堆屍如山,四周是翻滾而來的藍波和血光。

  南宮焰站在那裡,長劍滴著血,唇微揚,整個人耀眼無比。

  硝煙瀰漫的血色戰場上、煙花爆裂的夕陽天空中,修士和妖獸那麼多,容夙只看見了南宮焰一個人。

  她有一種語言沒法形容出來的驚心動魄美,無關身份地位,也無關面貌身材。

  只關滴血的長劍、含笑得意的唇角、染著血的肌膚、漫不經心偏又堅定不移的神情……

  容夙很多年後都清晰記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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