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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回 最好的婚禮

2024-08-09 05:13:34 作者: 陸無雙

  她這話,說得慕雲松一陣動情,不由分說便吻上了她嬌嫩的雙唇……

  一番親昵恩愛過後,他將累得昏昏欲睡的小人兒安置在懷裡,輕咬了咬她耳廓:「小柒,且再等等……」

  蘇柒已眼見周公在向她愉快招手,迷迷糊糊問道:「等什麼……」

  「等……我娶你。」他輕笑道,凝視她的眼眸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我還欠你一場婚禮,小柒,我想給你世上最好的婚禮。」

  三月後,九月初九,天風玉宇、琴瑟和鳴的好日子。

  攝政王迎親的彩禮和陣仗,轟動了整個京城。

  據好事者有鼻子有眼兒地形容,天剛蒙蒙亮,便見那威武的燕北軍士兵,身著簇新的玄色衣裝,四人一隊,抬著四層高的紅漆木嫁妝箱子出了皇宮西華門,一路浩浩蕩蕩往夏家而來。

  最先打頭的,是四對八隻一模一樣的嵌玉赤金如意,接下來是各色金鑲寶盆景,映著朝陽,閃的讓人睜不開眼,後面一抬抬嫁妝上面,一層一層滿擺著各色金器,從擺件到果盤碗碟、帳鉤燭台,各色首飾,想到的想不到的,應有盡有,一路金光流淌地橫穿過大半個西京城,最前頭那抬金如意進了夏府的門,最後一抬金器還沒出皇宮西華門!

  這是何等陣仗?便是當年皇帝封后,也沒有這樣的排場!西京百姓爭先恐後地跑出家門,擠到過嫁妝的街道附近一睹為快。有錢些的索性在附近的酒樓包個臨窗的位子,一邊品茶吃酒,一邊看一擔擔奇珍異寶從自己眼前徐徐抬過,識貨有眼力的,還能為大家介紹品評一番:

  「呦,掐絲琺瑯纏枝蓮紋象耳爐,這少說得值五千兩銀子;快看,彩漆描金群仙祝壽御製鍾,說是金子打得都不為過;還有這古畫古墨古硯台,楓香紅木黃花梨;這陰陽八卦桃木劍是?」

  

  滿城的百姓皆看熱鬧看得喜氣洋洋,唯一早就一身禮袍站在自家大門口的夏老爺子戰戰兢兢,再三向夏嚴確認:「攝政王他……當真親自來迎娶?」

  夏嚴無奈地第一百遍答:「是!」

  「你身為禮部尚書,也不說勸勸!」夏老爺子數落道,「我大燕朝開國至今,哪有這樣的規矩?」

  夏嚴尚未開口,另一旁的夏恪便翻白眼道:「規矩都是人定的!人家攝政王樂意來娶,您老管得著麼?」

  心中卻暗哼:小師妹為他吃了那麼多苦,幾番性命都險些丟了,算他有良心!

  夏嚴也道:「是啊父親,攝政王垂青我夏家,才讓王妃從夏家出閣,您理應與有榮焉才是。」

  「我榮焉,榮焉之至!」夏老爺子嘀咕著,心中卻愈發緊張:准皇后的娘家是那麼好當的?這要出點什麼么蛾子,整個夏家都擔待不起!

  幸而一晌平安無事,直至正午時分,彩禮過完,攝政王的迎親隊伍也到了夏府門口。

  對於這位即將成為一國之君的新郎官,夏家人自然不敢輕慢,故而什麼攔駕灌酒、刁難戲謔被統統跳過,幾個儐相恭恭敬敬將新郎引到了閨房門口。

  慕雲松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穿一襲蘇繡金龍大紅錦袍,腰系五彩祥雲白玉帶,被慕家眾兄弟簇擁著來到閨房門口,頓住腳步忽然有些尷尬,低聲向身旁的慕雲柏問道:「一定要念詩麼?」

  「自然要念啊!」慕雲柏笑道,「不念催妝詩,新娘子如何跟你走?」

  慕雲松感覺自己這輩子沒像模像樣地念過詩,卻也清了清嗓子,提聲念道:「歡顏女兒貴,出嫁帝王家。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

  念罷,四周想起應景兒的掌聲一片,慕雲松咽了口口水,有些緊張地盯著門口的大紅門帘。須臾,見那門帘輕動……

  他按捺不住,作勢舉步就要上前去迎,卻見是採蓮出來,沖他笑道:「新娘子說王爺詩念得好,讓再念一首!」

  慕雲松立時傻眼,身後眾兄弟皆低頭嗤嗤地偷笑。慕雲松咳了咳,以目視自家二弟:趕緊再作一首啊!

  慕雲柏頓覺壓力山大,摸摸鼻子道:「小弟才疏學淺,方才那一首已是用盡平生所學,再作一首實在是……」

  慕雲松飈過一記眼刀:做不出,軍法處置!

  慕雲柏苦笑:大哥你也知道我是個武將?早說讓你迎親帶上文先生來,你就不聽……

  慕雲松眼看無人可指望,只得豁出顏面,向閨房內拱手作揖道:「松才疏學淺,請新娘子高抬貴手!」

  屋內傳來一陣咯咯笑聲,慕雲松等了片刻,索性柔聲喚道:「小柒,快出來罷!」

  便見紅簾輕動,曼妙身影如芙蓉搖曳般出閣,大紅蓋頭下,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眸,斂盡世間纖纖情絲、眷眷柔情,含羞帶媚地向他輕睞一眼,又瞬間掩藏在一片喜慶的紅帕子之中。

  慕雲松深以為,只為這一眼,便可許三生。

  當夜,宮內一派流光溢彩,宮外一片喜氣洋洋。

  西京百姓戶戶皆分到攝政王辦喜事的酒和肉,無不與有榮焉,甚至有人家放起了鞭炮,夜晚又有宮內的煙花,熱鬧如同過年。

  新娘子蘇柒在翊坤宮的新房等了又等,等到半夜也不見新郎官回來,不免心中有些腹誹:

  洞房花燭夜,就讓我在這裡獨守空房?

  獨守空房也就罷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大魚大肉,卻將新娘子我晾在這裡無人問津,連口吃得都不給……

  蘇柒無奈地摸了摸大聲抗議的五臟廟:除了從夏府出門之時,象徵性地吃了幾口送親餃子……且夏府中人不知是否故意為之,餃子竟煮得半生不熟,她噙在嘴裡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她們竟還厚著臉皮問她「生不生」?!

  之後,腹中便再無進項,挨到如今,天都黑了,腹中早已雷聲大作,偏還要頂著蓋頭規規矩矩地坐在喜床之上,不許亂動,簡直快要餓暈過去。

  蘇柒深感不解:昔日在這後宮中,處境悲慘之時曾挨過餓,如今自己眼見要當攝政王妃,也算是平步青雲,大婚之夜居然還要挨餓?!

  蘇柒不禁悲從中來,猶豫著要不要偷偷溜出去,拉上慕鴻再去御膳房偷幾個包子?

  蘇柒悄悄撩開蓋頭角四處觀望,立於身旁的喜婆立刻慌道,「王妃莫要亂動!」伸手幫蘇柒重新整好了蓋頭。

  蘇柒只得悻悻坐好,但實在按捺不住腹中飢餓,只好向喜婆求道:「可否給我拿兩塊點心來?」

  她方才分明看見,洞房中案几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幾盤瓜果點心,還有一壺酒。

  不料這宮中的喜婆都是資深年長的老嬤嬤客串,一板一眼十分不近人情,正色道:「那是新人飲合卺酒之時才能用的,王爺來前動不得,王妃且忍一忍吧!」

  眼前這兩個古板執拗的喜婆子可真惹人厭啊!真想讓燒麥進來把她們都叼走!

  蘇柒越想越覺自己可憐,憤憤之餘,忽然轉念一想,我都要當攝政王妃的人了……幹嘛要怕她們?

  蘇柒忽地站了起來。

  「王妃莫動!」喜婆又要來攔她。

  「你們且出去,本王妃要更衣!」

  「王妃娘娘要更衣,我們伺候著便是。」另一個喜婆道。

  「我不需伺候,你們出去,門口候著便是。」

  「這……」喜婆有些為難,這不合規矩啊。

  「讓你們出去便出去!」蘇柒驟然端起王妃的架子,提高了嗓門,「我是王妃,還是你們是王妃啊?」

  兩個喜婆嚇了一跳,咕咚跪了下去,邊叩首邊告:「王妃娘娘息怒!」心中暗想:這位攝政王妃的脾氣可是不小!

  待到兩個喜婆連滾帶爬地出門去,蘇柒把蓋頭一扔,活動活動發麻的手腳,終於自由了!

  芙蓉餅、鳳梨酥……蘇柒正埋頭吃得開心,冷不防又聽到門「吱呀」一聲,有人進來。

  蘇柒很煩,這喜婆還真是執拗討厭!遂頭也不回地一個大紅蘋果甩過去:「出去候著!」

  一把接住蘋果的慕雲松有點摸不著頭腦:新娘不讓新郎進洞房,這是什麼規矩?

  「先趕走了喜婆,又要趕走新郎,新娘子,脾氣挺大呀。」慕雲松笑道。

  蘇柒險些被一塊點心噎著,頓覺尷尬,忙一把扔了點心和果子,起身想要溜回喜床上坐好,偏又尋不到了大紅蓋頭。

  慕雲松便看著他的小娘子,一張美若天人的俏臉上,滿臉的點心渣子,低頭垂眸,怯怯地向他解釋:「我不知是你……我只是……太餓了……」想想又覺委屈,癟嘴道,「王爺一個人在外面大魚大肉、好吃好喝,卻全然不顧我死活!」

  慕雲松又氣又笑:「我哪有不顧你死活?只是來賀的名門望族、異域使者太多,應酬了許久,我又安排了些別的事。想你也該餓了,剛吩咐下人,去做了兩個你愛吃的菜,一會兒就來。」

  他說著,摟著他的小娘子在桌邊坐下,伸手愛憐地去拂她花貓兒似的臉,看著她今日鳳冠霞帔、面若桃花、含羞帶媚的樣子,頓覺胸膛中充溢著滿滿的柔情與幸福。

  他看過她的千般模樣:嬌俏的、溫柔的、賭氣的、堅強的,甚至心灰意冷的、毅然決絕的,那千般模樣皆刻在他心裡,化作縈繞百鍊鋼的三千繞指柔,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離不棄。

  「普天之下,萬物如塵,唯汝是我心頭之珠,滲吾之骨,融吾之血,斷斷割捨不得。」

  蘇柒嬌嗔地瞥他一眼:「好端端的,念這話本子裡的台詞做什麼?」

  慕雲松笑嘆:「我是個武夫粗人,實在不通風月,連首催妝詩都是找人代筆,唯獨這句你教我的情話,我記得清楚,想要對你說一輩子。」

  蘇柒緋紅了一張臉,整個人都羞得埋在慕雲松懷裡。慕雲松佳人在懷,自然意動,方才飲下的不知多少酒,此刻突然便覺得上頭。

  他一把將新娘子打橫抱、起,肆意親、吻著那如花的美靨,轉身便往喜床走去。

  「等等……等等,」蘇柒百忙中掙扎著問道,「還沒挑蓋頭飲合卺酒呢?還有好多繁文縟節……重要是,我還餓著呢……王爺!」

  慕雲松在她耳畔輕笑道:「別急,相公來餵、飽你……」

  紅鸞被暖,一夜梨花雨,不知今夕是何夕。

  蘇柒偎依在相公懷裡,用指尖輕撫他右胸口的淺淺疤痕,嘆道:「當年我初見你時,這傷口血肉淋漓,何其嚇人……」

  「若不是你,我那時便已魂歸西天,哪裡還有我們後來的種種。」慕雲松嘆罷,忽然想起樁事,握了蘇柒的指尖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許多年前,我與你兄長戚長勝及赫連鈺結拜之時,皆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便一同尋廣寧城中有名的刺青師傅,在各自胸口紋了只龍獸圖形。

  長勝身長力大,紋得是霸下,而我紋得是英勇善戰的龍子朝風,至於赫連鈺,紋得是善用智計的狻猊。

  三個龍獸乍看相仿,實則各有不同,我們覺得正如我們兄弟三人,各有所長卻又能精誠團結,和衷共濟。

  後來,你大哥他……而我胸口的朝風,卻在北征韃靼的戰場上,為救徐凱而意外中了火箭,皮膚燒毀,傷愈之後留下疤痕,再看不著了。」

  「我知道。」蘇柒輕撫著他胸口凹凸不平的傷痕:這傷是她親手照料,眼看著痊癒,她豈會不知,「只是,你突然跟我提這個做什麼?」

  慕雲松俯身將她圈在懷裡,低頭凝望她道:「我是想告訴你,許多年前在漫天大雪的斷崖邊救你的人,不是赫連鈺,而是我。」

  他深知,蘇柒一直將赫連鈺當做救命恩人,對於自己親手殺了赫連鈺之事始終耿耿於懷,不得寬宥。他思前想後,決定將真相向她和盤托出。

  「那時,我正與父王鬧不睦,大雪天獨自去山上狩獵,正追逐一隻野兔,卻無意間看見了在斷崖邊掙扎的小女孩兒。」

  蘇柒瞪圓了一雙眼眸:「當真?」

  慕雲松在她眉間輕吻了吻:「我記得,你那時穿一件寬寬落落的男子棉襖……如今想來,應是蘇先生的?若不是那棉襖肥大,將你掛在了崖邊的石棱上,你就當真掉下去了。」

  蘇柒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對!沒錯……」

  「我費力將你拉上來,你驚魂甫定地喘了半天,方對我說:敢問救命恩人尊姓大名,小女子來日定以身相許!

  我那時心裡暗笑:小丫頭才幾歲,哪裡學來這些俗套台詞?」

  「我那時嚇壞了,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蘇柒有些尷尬,卻又漸漸感動,伸手攬著慕雲松脖頸,在他耳邊喃喃輕語:「原來是你……原來,一直都是你……」

  提起當年事,二人忍不住又是一陣纏棉親昵。蘇柒累極,終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見金燦燦的陽光正從窗欞透過來,窗外是嘹亮的蟬鳴蛙唱。

  許久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了,蘇柒坐起來伸個懶腰,捶捶自己發酸的肩背,忽然發覺自己身上穿的,不再是那套繁複無比的大紅喜服,亦不是宮中的服色,而是一套舒適的素白棉布中衣。

  這……她揉揉眼睛環顧四周,但見樸素低調,卻乾淨整潔的臥房,藍布印花的床單,桌上擺著大黃銅壺,一如她在東風鎮時的模樣。

  蘇柒咽了口口水,第一反應是:我又雙叒叕被綁架了?

  她立時緊張起來,謹慎地看看四下無人,立刻貓腰下炕,提上粗布鞋便要往外沖,卻恰與進門來的慕雲松撞個滿懷。

  「娘子這是要做什麼去?」

  蘇柒一句「快跑」噎在喉嚨里,呆望著同樣一身玄色粗布打扮的慕雲松,活脫脫「蘇丸子」現世,眨了幾眨眼,終擠出一句:「咱們……這是……唱得哪一出?」

  慕雲松挑了挑眉,好笑道:「自然是男耕女織,山水田園。」

  「可是……」蘇柒不解,咱們不是應該在宮裡麼?她四處打量一番,「咱們這是在哪兒?」

  「京郊的農宅。」慕雲松看他的小娘子一副不明覺厲的呆萌神情,覺得可愛至極,索性拉她坐下,慢慢向她解釋:

  「昨日咱們婚禮之後,嗯,就是你餓著肚子『獨守空房』的時候,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布辭去攝政王之位,又由太后扮懿旨,將皇位傳給了皇長子慕鴻。」

  「什麼?」蘇柒沒想到,在她與喜婆鬥智鬥勇的檔兒,前朝竟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可你……他們都說,慕鴻年紀尚幼,應是你……」

  慕雲松笑道:「我娘子都不願做那勞什子的皇后,我當皇帝何用?」

  蘇柒汗顏:這理由,也太任性了罷!

  又不免擔憂:「慕鴻雖說是個好孩子,但他畢竟只有九歲,如何做得了這天下的主?」

  「所以我給他留下了兩個輔政大臣:文先生和慕雲柏,他二人皆是睿智賢達、胸有韜略之人,文武相彰、互為股肱,定能輔佐慕鴻,做個好皇帝的。」

  蘇柒茫然地點了點頭,問道:「所以,咱們回廣寧去,你繼續做你的北靖王?」

  熟料慕雲松豪爽地擺手:「我一併將北靖王位,傳給老五了!」

  蘇柒簡直要被雷得外焦里嫩:自家相公任性起來,簡直不像話啊!

  慕雲松深情道:「曾經,我為了家國天下,不得不一而再地割捨兒女情長,一而再地負了你。如今家國已定,天下安寧,我也終能卸下重任,擺脫世俗羈絆,將我曾經虧欠於你的,好好還給你!

  你不願做皇后,我便不當皇帝;你不喜圈在王府中的生活,我便不當北靖王。從此以後,你我便是一對平民百姓、自由自在的一雙人,你想去哪裡,我便陪你去哪裡;你想要做什麼,我便陪你做什麼,可好?」

  蘇柒被他的一番話說紅了眼眶,仍雲裡霧裡地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這個男人,情願為她放棄江山皇位,與她做一對下里巴人……

  歷經生死,閱盡離合,原來所謂幸福,不就是一屋兩人的嬉鬧拌嘴,粗茶淡飯的三餐四季?

  蘇柒揉了揉眼角,忽然便甜甜笑了:「記住了,我是蘇柒,你是蘇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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