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失子再

  雙雯護主心切，便是忙地上前道：「珠蘭公主，雖說您是大歆的客人，只是我們大歆為天朝上國，陛下更是被尊奉為天可汗。白部雖與大歆交好，然而說到底也不過是從屬於我大歆的番邦，便是白部的客人，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是有君臣之分的。您便是再尊貴，也應當尊重皇后娘娘才是。」

  珠蘭卻是毫不示弱，強硬道：「既然你明知道尊卑上下，可你也不過是個賤婢，又緣何對我指手畫腳？」

  盛萱面上的笑容緩緩凝滯，嚴肅道：「想不到珠蘭公主與禧妃在一起待的久了，如今連說話做事，都頗有禧妃之風範啊。」

  清漪見著情況不妙，更兼如今盛萱懷孕便更是不願意去沾染了風波，只是忙地牽起珠蘭，自先行了禮節，「皇后娘娘恕罪，珠蘭公主也是陛下所特許，不用太拘束於規矩的。若是有不周到之處，還請娘娘看在兩國邦交的份上，寬恕一二。」

  盛萱此時終究也沒有走出父親薨逝的悲傷之中，倒也不願意多事，只是懨懨地道：「罷了，禧妃，從前是你照顧珠蘭公主的。自然，以後還是你要好好照顧才是。這宮中的規矩，怎麼也得記著一二才是。」說罷，盛萱便扶著雙雯的手緩緩而去。

  「是。」清漪恭敬地屈身行禮，待到她起身那一刻卻是見著盛萱的背影好似是在扶著自己的肚腹極其難受的樣子一般。

  「皇后娘娘。」清漪叫住盛萱，更是忙地上前攙扶著：「皇后娘娘可是腹中微痛？」

  盛萱自然極其抗拒清漪所帶來的親熱，便是冷冷地將手給甩開，「本宮自然康健。」

  清漪沒有站穩，這般被盛萱一甩便是險些被跌倒在地，她倒也來不及生氣，只是著急道：「皇后娘娘若是身子不穩覺著腹中疼痛，便萬萬不能再走動了，不然只怕有滑胎之虞。」

  「什麼？」盛萱冷冷地看著清漪，自然是一星半點都不肯相信，「你這是詛咒。本宮便權當你是糊塗了。」說罷，她便更是加快腳步走了開來。

  

  「快些走，本宮看見禧妃便是一刻都覺著晦氣。」

  一行人步履匆匆，急速前進，偏生的盛萱因著走的急便被腳下的一塊鵝卵石給生生絆倒了。

  那鵝卵石本就光滑難行，如今秋日裡寒涼，正是宮後苑中一種青苔遍生的時候，因著這般便更是增添鵝卵石的滑膩，盛萱甫一踩到上面，便是跌倒不能起來。

  身下血流如注，混在織金綠錦百子如意襦裙上便是成了極其黑暗噁心的顏色，那裙擺上頭本來繡著的數百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子的模樣極其可愛小巧，如今血污一染，倒是成了魔童一般的所在。

  盛萱低聲呼著，越發覺著身子痛楚不堪，雙雯則是急急地道：「快些來人，叫太醫，取架子來。」

  等到一行人折騰到了坤明宮再換太醫女醫來看，卻也是回天乏術了。

  「皇后娘娘若是被絆倒只是原地坐著不動或許還能有幾分保住這孩子的希望，只是如今……這般一來回挪動，僅有的那點氣也保不住了。」太醫稟報導：「且皇后娘娘自從忠勇護國公去世後便一直憂思傷神，恕臣多言，若是心情抑鬱，便是想要保住孩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寢殿裡頭盛萱早就因著痛楚與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皇帝李淳站在殿外聽著太醫所稟報的這些話則更是覺著吃驚不已，卻也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便無希望了麼？」其實這話也是傷心失落至極的話語了，那孩子本來便是早早去了，便是李淳怎麼問，這個事實，也是改變不了的了。

  「陛下節哀。」滿地的人跪下，只是為了能夠平復皇帝李淳的心情。

  天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有多悲傷，外人看起來他不喜皇后寵愛禧妃，自然對二人的孩子也會有所差別的對待。只是，他雖是格外喜愛清漪的孩子，卻不能代表他對旁的孩子不上心。那都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並沒有對哪一個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對於哪一個都自信給了自己所能給的疼惜於關愛。

  他其實很期待這個孩子來著。

  許多年了，宮中未有聞兒啼，自己膝下亦是單薄無比。

  而隨著年歲的漸長，他也越發認識到了多子多福的好處，亦是在心底里期待宮中能有更多的孩子降生。他想有孩子，越多越好。

  那才是自己皇位穩固，江山後繼有人的象徵。

  只是如今，那個孩子卻是註定生不下來了。而更為恐怖的，則是他腦海之中再次浮現起了曾經的那些不願意回想起來的那些駭人往事。

  那些一個一個的，周身帶著血液的、青紫的、剛剛成形的、畸形難堪的、許多未有平安生下來的孩子。那些……都是他李淳所期待的、看重的、給予厚望的孩子。

  是他自己的孩子。

  是他沒能護住的孩子。

  拋去皇帝的身份，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看著自己那麼多的孩子一個接連一個未有能夠降生在這世間便已然離去，而她們的母親或是因著他們而死，或是瘋魔，或是崩潰，或是永遠難以忘懷。

  那都是他的錯。

  他又失去了一個孩子。

  這宮中關乎於孩子的詛咒，還是沒有停歇。

  流淚都流不出來了，悲傷也沒有感覺到多悲傷，李淳便好似是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一般站在那裡，目光空洞，一絲神情也無，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立在那裡，像是被粘住了一般。

  清漪聞言趕到坤明宮之時，便是見到了這樣的李淳。

  「陛下……」

  沒有回答。

  「你們且先下去。」清漪無奈道。

  「是。」

  「阿淳。」

  清漪輕輕呼喚著。

  李淳這才緩緩有了反應，只是轉過頭來看著清漪，極其無助地道：「清漪……我……又死了一個孩子。我又沒有保住我的孩子。」

  「怎麼就這麼難啊？」李淳將身子靠在清漪身上，外表終究是繃不住了，將外表上所有的防備與堅強盡然卸下，顯現出他最為軟弱無助的一面：「我只是想要好好當個父親，想要多幾個孩子，怎麼就這麼難啊？」

  或許是心底里的母性情懷，也或許是因著自己本就良善喜愛小生命，更或許是因著她想到了自己曾經那兩個可憐的未能平安降生的孩子。

  她心中也是覺著極其悲涼悵惘。

  願非所得，這便是這宮城裡每日都在發生的事情。

  往往會從根本上給人以重大打擊。

  兩個都極其傷懷感傷的人，抱在一處，也終究取不了什麼暖，依舊是覺著渾身的寒涼，冷入心扉。

  「陛下……這不怪你。」

  「可是……那能怪誰呢？或許是上天懲罰罷。」李淳仰天嘆息著：「為著這個皇位，為著權勢，這麼多的人命折在我的手裡，上天便想要將這些人命給報在我的孩子身上，都是命，都是命啊！」

  「我不該為了權勢地位去害了那麼多人命，只是上天既是想要報應，便報應在我的身上才是啊。」

  清漪看著李淳，眼前的男子看起來堅不可摧，是帝國最堅強有為的男子，可總也會有極其脆弱的時候。

  上天也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給人以致命一擊，讓人徹底崩潰不知所措。

  那可是是八尺堂堂男兒，若非是難過到了極處，又怎會如此崩潰。

  「陛下，如今皇后娘娘尚在昏迷之中，陛下還是先回去歇著罷。待到皇后娘娘醒來，奴婢再派人來請陛下。」雙雯上前對著李淳勸說道。

  「朕……還是在這裡陪著皇后罷。」

  清漪難得的沒有吃醋，只是冷靜地看著李淳，她心中甚至還有些理解。想來此時此刻，倒是無關情愛，只是出乎於一分責任罷了。

  一個身為父親的責任，出乎於對那個孩子母親的責任。

  倒也沒什麼不舒服的，李淳並不是冷血之人，自己也並非是不通情達理之人。

  自然理解。

  「那臣妾便告退了。」清漪緩緩屈身，只是對著雙雯吩咐道：「那還請雙雯娘子照顧好陛下，如今天氣冷了，準備些厚的棉被。皇后娘娘剛剛小產，倒是不大好用那些厚厚的被子，還是應當通氣些。」

  雙雯語氣比從前客氣了許多，只是恭敬感謝道：「禧妃娘娘是過來人，奴婢先替皇后娘娘謝過禧妃娘娘了。只是……還請禧妃勸說陛下回去罷。」

  李淳與清漪皆是一愣：「什麼？」

  李淳更是連連搖頭：「朕只是……想要陪一陪皇后。」

  雙雯只是「噗通」跪在地上：「如今皇后娘娘身子實在是不好需要靜養，容奴婢說一句不敬的話，便是您在這裡，也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奴婢知道您心中顧念皇后娘娘顧念的緊，只是若是皇后娘娘醒見著您如此勞累只怕也不能安心養病啊！陛下……您便先回去罷。待到皇后娘娘醒來，奴婢定會第一時知會陛下的。」

  李淳想來想去，還是想要留在這裡，雙雯勸慰再三，終究是將李淳給說服。

  清漪便是與李淳一齊出門，等到門口，清漪便是屈膝告退：「陛下，臣妾走了。」

  轉身間，卻是被李淳給牽住了手。

  「清漪，別離開我，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