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傳染
2024-08-09 04:40:28
作者: 朱鈺
清漪眼看著眼前的人一點一點沒了氣息,再然後連著身上的溫度也開始一點一點消散而去,很出乎意料地,她竟是沒有難過的哭出來。
或許是麻木罷。
她痴痴地看著眼前的人,直到確定那個人再也不會醒過來之後,她才緩緩起身,對著妕櫻緩緩跪倒,伏在地上行了六拜大禮。
面色是異常的平靜,恍若那只是一件需要自己去處理的大事。
原來傷心到深處,是哭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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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地打開殿門,眼見著一眾宮女內監都侍奉在殿外,她也不過是一臉凝重,只是雙目放空,毫無生氣與活力,便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不過,是有規矩體面的行屍走肉。
「皇后娘娘,崩逝。」
如同山呼般的哭聲如同連綿滾拂的琴音般在耳邊絡繹不絕,一點一點翻成熱浪,使得那顆心更加麻木。
好似那哭聲與自己無關一般,清漪更是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想要往台階上下去回到自己的宮室。只是不到兩步,連門前的台階都沒有下來,她便覺著眼前一黑,便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如一塊肉般癱倒在台階上,便是生生滾了下去。
「禧嬪娘娘,禧嬪娘娘。」
待到清漪再次醒來之時,已然是第二日的清晨,當她睜眼那一刻,恍然間發現自己的爽青軒四周已然布滿了白色的重重簾幔,整座宮殿,都好似混然塗了一層白漆一般。
那明晃晃的白色讓她備覺刺眼,而守在自己身邊的求娘與漣水亦是換了一身厚重的白色衣衫,生生的刺眼。
她一眨眼:「秋娘,漣水,你們怎麼穿了一身白?還有宮室里,怎的與都換上了白色簾幔?宮中不是禁忌穿白麼?」
漣水與秋娘一個對視,目光卻是一晃,眼神中便是猶豫不決。
「娘娘……是皇后娘娘……」
清漪輕輕地「哦」了一聲,「是大喪,大喪。」
「娘娘許是傷心過度了,您可要節哀好生歇息啊!」
清漪搖著頭,反駁道:「不,我不能傷心,不能傷心。」她自顧下了床榻,連著鞋子都沒有穿便想著往外走去,只是急急道:「我要趕緊些,我不能傷心,我還要去坤明宮為皇后娘娘舉哀呢!」
只是連站立都不穩的人,雙腳剛觸地便是頓時癱倒在地,幸好是秋娘與漣水扶住了,這才沒有直直地摔下去。
「娘娘您身子不適,太醫都說是您連日勞累又傷了心神,可要好好休養著的了!陛下方才來看過您了,只是命著您好生休息,此刻嬪妃命婦都進宮舉哀了。您便是便好生休息罷!」
清漪癱倒在地上,這才覺著有悲傷漫漫從心底地翻湧上來,很快便占據了五臟六腑翻湧成極大的波浪。
之前的那些平靜,全然都是裝出來的。
淚珠如決堤洪水一般傾泄而出,若說是要將此間殿閣給淹了也不為過。
當初反應鎮定,不是因為不夠傷心,反倒是因為傷心到了極處,才會這般如一個行屍走肉。
她這般高聲哭著,殿中侍奉的秋娘便想要去上前寬慰,然而漣水卻是阻攔:「且讓娘娘哭罷,皇后娘娘崩逝,娘娘自然傷心,若是連著哭都要阻攔,那娘娘可是要不好的了。」
秋娘略略思索了片刻,便也覺著有理,只這般,二人便也守在那裡陪著清漪。
許是因著哭的太過傷心,清漪竟是復暈了過去。
而這般暈了下去,則有了更為震驚人心的發現。
清漪高熱不退,口舌生瘡。那症狀,一如當初大行皇后得了天花的症狀一般。
而或許是因著病症初期的緣故,太醫們並不能檢驗出來清漪身上得的到底是否是天花,只是這症狀,實在是一模一樣。
而另外一邊,陸婕妤順玉的宮室里也傳出了陸婕妤高熱不退且口舌生瘡的症狀的消息。
兩位嬪妃都是在大行皇后的坤明宮裡侍疾過的人,而兩位嬪妃一齊都得了這般的症狀,便是不得不讓人懷疑的狀況。
陸婕妤那裡是何種光景自不清楚,清漪那裡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因著連日舉哀,李淳更是傷心整日裡都在坤明宮裡守著皇后妕櫻的牌位不肯離去,知道了清漪染病礙著禮法也不能脫身,等到他去看望清漪之時,已然是夜半時分。
李淳嚴厲呵斥著:「你不是說你小時得過天花疾病麼?怎的如今竟是有有了天花的症狀。」
然而清漪亦是一愣:「我自然是幼時得過天花的,我自然是不會撒謊的。」
李淳氣急敗壞道:「你還想騙我麼?我難道不知得了天花若是好了以後是再也不會得的?如今你這個症狀,豈不是自討苦吃?」
清漪亦是氣惱,只是因著連日來的傷心與病若,她便也懶得與李淳爭辯,如今見著李淳這般,心中更是氣惱不已,也控制不住內心的一股子火氣來。
「陛下與我爭吵做什麼?我是當真得過天花才敢去照顧姐姐的,不然我自然是要防護好的!至於為什麼,我怎的知道?陛下與其有功夫來我這裡爭吵,不如去想想姐姐,再想想昭明昭欣兩位公主!這麼多的事情等著陛下去處置,您又何必來我這裡浪費時間?」
清漪也從未想過自己竟是會這般對著李淳爭吵說話,只是將內心裡深處的一股子火全數給澆在了李淳身上。至於李淳更是意外,只被氣的目瞪口呆,惱怒不已,更是瞪大了眼睛指著清漪,卻是說不出話來。
「你……你混說些什麼呢?朕哪裡?」
清漪更是惱怒,心中氣性更大,更是不把李淳放在眼中:「陛下忙碌的很,還是回去罷。臣妾是否得病,自有天意,若是臣妾死了,還正好去陪皇后姐姐。」說罷,清漪便負氣地去了內殿,更是重重地關上了門來不讓李淳進去。
李淳更是氣惱,卻是不知道該要拿清漪怎麼辦,只愣在原地呆了許久,才無奈地離開。
李淳走後,清漪才開始覺著慌亂出來。
漣水見此,忙地湊了過來:「娘娘,娘娘,您怎麼把陛下給氣走了?還有,您這身子,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啊?」
清漪無助地搖了搖頭,這才覺著自己方才面目的不同尋常與恐怖。
方才那些不經過腦子的話語,實在是嚇人了些。
至於疫病,那麼自己也是實在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的了。
清漪實在想不通,且身子日漸一日的虛弱使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那樣許多的事情。
她只覺著身子沉重,便是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而第二日,無論是清漪的爽青軒還是陸婕妤的宮室之中,都傳出了二位嬪妃身上都起了紅色疹子的消息。
這般便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疑問的確定是什麼症狀了。
只是太醫依舊是不敢貿然診治,一來是尚且未有完全發病,二來則是兩位嬪妃都說自己是曾經得過天花疾病的人。按著醫理來講,一旦得過天花痊癒的人,是不可能會再得天花的。
而陸婕妤那裡,在太醫以及皇帝李淳的追問下,陸婕妤終於鬆口,說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得過天花病症,如今這個樣子,怕是已然染病。
這便是毫無疑問的是被大行皇后給傳染上天花了。
而當陸婕妤得知自己得病之時,竟是無比鎮定,平靜的近乎可怕:「得便得了罷,若是死了,我便去陪皇后娘娘。」
至於清漪這裡,妕櫻大喪已然過去半月,她更是一日比一日症狀嚴重,只是她依舊是堅持說自己年幼之時得過天花,斷然不會是天花的疾病。
只是發生在她身上的症狀,卻是越來越像天花之喜。
嘔吐、腹瀉、高熱、高寒,渾身又起著小小的紅色疹子,密布於全身每一寸肌膚之上。
更者,隨著清漪日漸一日的消瘦與病弱,幾乎是所有人都認為清漪是染了天花疫病了。
而當李淳聽罷太醫院的稟報之後,他當即便是什麼都不想便衝進了清漪的爽青軒之中,更是不顧女醫與宮女阻攔,直接便闖了進去緊緊抱著清漪。
「你為何這般傻?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看顧好麼?」
清漪一愣,卻是心頭一暖,只是旋即又是滿腹的委屈。
其實這般的病症,她自然是極其害怕的。
便是換做誰,得了這樣的病都會害怕不已。
幼時得了天花的經歷告訴她天花是一種極其可怕的疾病,那時便是用生不如死形容也是不為過。
而滿心以為得了天花以後便不會在了得,竟是不知怎的,又是有了這樣的症狀。
恐慌,畏懼,無助。
只是因著那心中的一口氣,她忍著沒有去找李淳訴說她心中的疲倦與恐慌。
若是從前,或許還可以與妕櫻這個姐姐說一說,可是如今,妕櫻也都崩逝,這世上,最好的姐妹,沒了。
更是無人訴說。
只是因著那一口氣罷了。
心中所有的防備全然都被放下,那份高高在上的驕傲也都混然不見。
眼前人是心上人,是自己永遠的依靠。
「陛下,我沒有,我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我幼時,是真的得過天花痊癒了的。我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我不知道為何我還會有這樣的症狀。姐姐走了,我在這宮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
眼淚忍不住從眼眶裡漫出,「陛下,我怕……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