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櫻崩
2024-08-09 04:40:26
作者: 朱鈺
「憲武二年十月初一,後崩逝於坤明宮,年雙十。上痛極,親賜諡為孝仁敬皇后。」——《歆書·后妃卷·孝仁敬皇后傳》
李淳哪裡能夠忍的住,更是止不住地流著傷心的淚珠,"皇后,不會的,你是中宮皇后,我還等著你身子好了再替我管理六宮呢!你可要好好養護好你自己,還有昭欣等著你照顧呢!"
妕櫻擺擺手,面上卻是一副釋然的表情:"不成了陛下,我這病,是好不了的!昭欣還那樣小,若是因著我染病,豈不是我的過失麼?"
"不會的,昭欣才剛剛出生,還不能沒有母親啊!"
妕櫻面上有著一瞬間的失落傷神,只是旋即又是釋然:"罷了陛下,您是想讓我心情好些,不過我這身子也就這樣了。昭欣,是我的心頭肉,雖然沒有我這個母親。"
她想了片刻,只是放心:"但是有陛下這個父親,還有清漪這個養母,便也沒有敢欺負她去。"想到此處,妕櫻極為激動,她緊緊地抓住李淳的手:"陛下,求你,求你照顧好昭欣,千萬不要讓旁人因著她沒有母親而欺負了她去!"
李淳亦是極為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昭欣也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允許旁人欺負了她去。她會是我歆朝,最為尊貴的公主。"
妕櫻點了點頭,只道:"陛下這般說,我便是放心了!"她輕輕扶了扶頭上頂著的大鳳冠,"這鳳冠真沉,哪怕戴了這麼多年,也都是沉沉的。"
妕櫻輕輕理著長度及地的裙擺袍子,恍然間卻是瞬時跪下,對著李淳行著恭敬的大禮:"請陛下受妾身一拜,自此一別,只怕再無期。"
李淳慌忙扶起妕櫻,呵斥的語氣之中也不過是帶著心疼所致:"皇后,你沒的行什麼禮?你自己身子不方便難道不知道麼?"
妕櫻就著李淳的手慢慢起了身子,只是起身那一刻因著她身上與頭上的衣衫首飾太過沉重險些滑倒,幸虧是李淳緊緊扶住,這才沒有什麼事情。
妕櫻輕輕摘下自己的鳳冠,極為鄭重地將鳳冠放在殿中桌子上,頗為不好意思地一笑:"對不住了陛下,本來想著一直戴著鳳冠的,只是這鳳冠實在是太重了,壓的我腦仁生疼。"
"無妨,你是皇后,原不在於戴不戴鳳冠上。"
妕櫻點點頭,倒是輕鬆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脫下了這鳳冠,好似覺著喘氣都變得舒適了呢!"
李淳溫和道:"你若是不願意,便不用戴,以後我命別人給你準備更輕巧的。"
"雖說是騙人安慰我的話,可我聽著,卻也極為高興。"妕櫻滿意的笑著,卻是突地面色一轉,十分凝重,像是在交代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陛下,我……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同陛下講。"
李淳雖不明白,然而那份對著妕櫻的愧疚之心卻是使得他早就在心中決定無論是什麼事情都要儘量去滿足妕櫻,不要讓妕櫻在臨終之前留下遺憾。
"陛下,您和清漪,一定要好好的呀!"
妕櫻只是懇求著。
那面上的笑容極為真誠,上頭寫滿了真誠以及期待,像是在描繪十分美好的事物一般:"陛下與清漪,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像是兩個天仙似的任務,再沒有人,比你們更配了。"
若是以往,李淳在聽道旁人稱讚自己與清漪恩愛相配之時,他的面上定然會漾起極為幸福的笑容。只是如今,心中只剩下悲涼與悽愴。
終究是自己不配做一個好丈夫。
"我有時候,也忍不住會去嫉妒,會去酸,可是啊!嫉妒之後,我更是羨慕,清漪得到的,是我這輩子都得不到的了!只是陛下,我雖嫉妒,卻不生氣,清漪是我的妹子,您是我的丈夫,我自然是希望你們兩個能夠好好的。"
"請陛下,一定要保護好清漪,保護好我的妹子。"
"朕一定。"
"好了,再沒什麼想說的了!我走後,陛下千萬不要過度悲傷,朝政局勢瞬息萬變,想來以陛下才智自然知道該要如何去做。我沒什麼能幫助陛下的,但是我相信,陛下的宏圖偉略,定然會實現的。"
"妕櫻,我……對不起你。"
"有什麼對不起的,咱們夫妻,還說這些做什麼?"妕櫻不在乎地道,卻是恍然間又想起了更為重要的一層大事:"陛下,還有一點,最為重要的一點,您縱是愛清漪,也請萬萬不要給清漪高位。"
她知道李淳心中不解,便忙地解釋道:"清漪出身不高,雖是家中錢財萬貫,只是國朝素來等級嚴明。您便是對著清漪一丁點的情誼都讓那些老臣們心口不服險些將朝廷給翻個底朝天了!所以您待清漪,可以寵,可以愛,卻最好不要再晉封,更不要當皇后。"
"如今這個位子,其實是最適合清漪的,沒有人敢欺負她,也不會有人過分眼紅。將來清漪若是登上後位,只怕會有更多的風波,這後位,也不會安生。"
這是她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自然說出來也是順暢一氣呵成:"有時候,越是抬舉尊貴,便越是害人。還不如平平靜靜的,陛下心中若是有清漪,便好好放在心中疼清漪,清漪自然也會滿足。清漪雖聰慧,然而太過堅韌,日後登上後位,只怕會吃虧!"
"切記!切記!"妕櫻緊緊念叨著:"陛下若是想要與清漪長相廝守,就要切記我今日所說的話,除非清漪改了性子,不然這般過分堅韌,是不適合當皇后的!您若是真喜歡清漪,便要確保清漪一輩子都安安穩穩的。"
"罷了!時候不早了,陛下請回罷。若是再留,您就會看見我的病態,那實在是太嚇人了,我可不想,給您的心中,再留下個烏糟的印象。"
李淳仍舊想要再陪一會兒妕櫻,然而妕櫻卻是搖了搖頭,不去理會,更是命自己殿中侍奉的人將皇帝李淳給請了出去。
之後的幾日時間裡,皇后妕櫻的身上與面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長出了紅色的疹子,並且一日比一日密。
好似是無數的紅色珍珠散落地上一般,妕櫻的面上的紅色疹子已然開始遮掩住了妕櫻本來面上的光滑白嫩。
厚厚的一層紅色疹子,如同一個個針眼一般好似隨時都能滲出或黑色或暗紅色的膿液一般。
誰也沒有膽量去看。
皇帝李淳幾次想要來看,妕櫻也只是閉門不見,更是時刻以紗巾覆面,連自己殿中侍奉的人不願意讓他們看清面容。
後來皇帝李淳命妕櫻娘家人進宮,然而那時妕櫻也沒有請進來,也只是遠遠地隔著幾層厚厚的紗帳與自己的父親母親說了一些話,更是要父母族人效忠李淳。
除此之外,便沒了什麼話語。
陸婕妤順玉與清漪本是日日守在妕櫻身邊,然而等到妕櫻面上起了疹子之時便是將陸婕妤給請了出去,只剩下清漪一個人在看顧。
妕櫻生產半個月後,便開始病入膏肓,便是連著太醫院盡了全力日日往坤明宮送各種名貴价值連城的湯藥也是無用。
妕櫻的身子,便是如年老的朽木一般,日復一日的衰敗下去。
更是因著她生產傷了元氣,天花疾病的催產更甚,再加上她抱著必死的決心,這般下來,她已然不能動彈,按著太醫的話來說,只是三兩日之間的事情。
她自己倒是無甚反應,雖然身子日漸一日的消瘦且沒有精氣神下去,然而面上的笑容卻是一直在掛著,從未有過消退。
誰也不知道,這個氣若遊絲行將就木的大歆朝最尊貴的皇后娘娘,為何在生命最後一刻還能如此笑的出來。
只是終歸,妕櫻是沒有笑到最後一刻的。
憲武二年十月初一,一直躺在病床之上的皇后妕櫻不知怎的只是突地坐起身子突地大笑起來。
那笑聲極大,好似能夠衝破房頂一般。許久之後,她則是伏在床榻之大哭,眼中流出的淚水堪比當年白娘子水漫金山。
"報應啊!都是報應!"妕櫻一邊哭著,一邊說道。
伊雯水秀見了心疼,忙地上前跪著,妕櫻見到她們那一刻,卻是躲在了床角,只道:"快!快!快把清漪叫過來。"
待到清漪來時,妕櫻竟是雙目放光,"噗"地一下便撲進了清漪懷中。
淚水,依舊不止。
"清漪,清漪,對不起。我如今這個樣子,都是我的報應啊!"
"姐姐這是在渾說些什麼?怎的便是報應了?您又沒有害過旁人啊!"
"不,不,不,"妕櫻緊緊搖著頭:"不,我犯了錯,是不可饒恕的錯。"
妕櫻抽泣著:"當日柳婕妤在你的宮中暫住,早有人害她,我雖不知道是誰,卻知道那背後必有隱情。"她過於激動,不由得咳了幾聲:"至於後來……後來,後來你長壽宮中著火,我也是一早便知道了的!只是我沒有敢告訴你,是因著……因著……我有私心,我怕,怕柳婕妤生下皇長子搶了我的地位,所以……所以我便順水推舟,由著那人燒死了柳婕妤。只是……"
妕櫻哭的越發傷心:"只是我對不起你……我……我明知道那樣會牽連了你,卻絲毫沒有考慮你,更是利用你。我,我不配當你的姐姐……"
清漪腦子之中竟是登時一片空白,好似這只是夢境一般錯愕。
她怔怔地,"姐姐,你說什麼?當日……"
"當日之事,是我對不起你!只是那是我做過的僅有的一件壞事了!更因為這件事,我內疚自責了一年,早知道會如此,我便不會幫著那人了……"
"那人?姐姐說的那人是誰?"
"是……"妕櫻粗喘著氣,極為激動地上下伏著,更是面色腫脹,只是卻是說不出完整的話語來了。
"是……"話未有說完,眼前的人卻沒了氣息,那一雙眼睛卻是睜的老大,幾乎是要眥出來一般,全無平素那含著風情的桃花眼的美感。
憲武二年十月初一,皇后王氏妕櫻崩逝,年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