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母心

  清漪聽容貴嬪世薇說罷，卻是一愣，極為不敢相信：「娘娘，可說的是真的？」

  

  世薇不屑地看著清漪，眼中好似是寫滿了嫌棄似的，道：「本宮像是在與你開玩笑麼？」

  清漪見著世薇滿臉真誠，卻是不得不相信，只是心中仍舊有著疑惑沉思。

  如今京城疫病泛濫，其實大人們在宮中避疾本來應當是最為穩妥的選擇。且如今皇帝李淳身子不安穩，眾嬪妃若是能夠在李淳床前侍奉一二，待到日後必會有恩賞。

  更者，皇后妕櫻染了天花，端妃盛萱形同失寵，那麼剩下的嬪妃，便是世薇位份最高。

  此時世薇若是留在宮中，那麼六宮的風頭都將屬於容貴嬪世薇，對於提升世薇在宮中的利益只會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容貴嬪若是留在宮中，六宮位份最高，便足夠在皇后妕櫻與端妃盛萱病中更加在宮中培植自己的勢力。若是有一日妕櫻崩逝，端妃盛萱又失寵，那麼將來繼後之位，容貴嬪或許還可以搏一搏。

  而容貴嬪世薇的選擇，是出宮去照顧兩位公主，卻不是留在宮中把持一應事物。

  世薇見清漪沉思，只是冷冷笑著，不屑道：「想來你是不相信本宮的，或者是懷疑，明明在本宮前面的兩位如今都倒下很難再起，本宮明明可以留在宮中大出風頭，為何卻要放棄前程與恩寵出宮照顧公主。」

  「臣妾不敢。」嘴上說著不敢，然而心中卻是深深懷疑，只是不敢將這些話語說在明面上罷了。

  「呵。」世薇便如洞察了清漪的心意一般，只是輕輕道：「本宮不相信你不會如此想本宮。」她輕輕嘆著，卻是用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旁人都這麼想本宮，本宮難道不清楚麼？本宮雖不聰慧，卻不愚笨。」

  清漪有些訕訕的，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世薇也不在乎，只是道：「本宮做夢都想前面兩個都倒下……只是……」她頓了頓，眼中更是有了一種天然自成的柔情，「本宮雖是嬪妃，可是本宮更是個母親。我的孩子放在宮外，只怕沒有一個母親會放心的。」

  清漪心中一動，那本來在懷疑容貴嬪的內心如今卻是登時便深信不疑。

  不為別的，便是為著那寫滿擔憂的眼神。

  「行宮雖好，也可避疾，只是總歸沒有親生母親在身側，哪個母親又能放心？」

  清漪更是驚詫不已，倒不是為著世薇的舉動，而是因著皇子皇女出宮避疾，從未有過生母跟隨的規矩。

  國朝的講究，嬪妃應當以皇帝為先，便是喪子之痛，也要先緊著照顧皇帝，以皇帝喜樂為喜樂，這才是一個賢妃應當有的舉止規矩。

  而容貴嬪世薇此舉，便是觸犯了皇宮中最為緊要的規矩法度。

  「娘娘，本朝，好像沒有這樣的規矩啊！」清漪忍不住，輕輕說道。

  容貴嬪冷冷「哼」了一聲，不屑的語氣倒是從來沒有轉變過，只是道：「你當本宮是你這種滿腦子只有前程恩寵的人麼？本宮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旁人，永遠比不上。」

  清漪聽著倒是有些糊塗，不知道世薇口中的「旁人」到底是何人，或許是皇帝李淳，也或許是皇后妕櫻，也或許，是太后劉氏。

  想到太后劉氏，清漪心中便復想起了那些難堪的事情，便是又想到了額外一層來，心中竟是隱約替著容貴嬪擔憂了些來。

  容貴嬪世薇，那也是關中黨的嬪妃，更是昭惠太皇太后當初所舉薦支持之人。而身為關西黨的象徵的太后劉氏，與太皇太后不睦已久。而世薇如此「冒犯」宮規之事，想來太后劉氏定然會抓住把柄不肯輕易放手的。

  容貴嬪世薇好似猜到了清漪所想一般，只是平淡道：「太后那個老妖婆自然不讓，更說我是不懂規矩，心中沒有陛下與大局的賤婢。又說我被兒女私情困住不配做一個嬪妃。」她只是無所謂地把玩著一雙指甲，「可那又如何？為了我的孩子，我什麼話都受得。」

  清漪輕輕一嘆：「娘娘話說的輕巧，只是能讓太后娘娘明白，想來也是不大容易的。」

  世薇不屑，這次卻不是對著清漪展現的：「我知道，我這般的舉動，將來在這宮中的前程怕也是盡完了，只是我不後悔。」

  面上有著堅毅的神色：「宮中的孩子本就養的不長久，如今放在外面養著，我哪裡能夠放心？雖說是公主，可誰也難保不會有了歹毒心思。既然我不能阻止我的孩子被送出宮，可我自己出宮，總歸是能夠的。」

  聽著世薇的這些言語，清漪竟是有些敬佩起世薇了來，更加是有些改變了以往容貴嬪世薇給自己的那些刻板的印象。

  原來那般跋扈驕傲的女子，心底里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雖柔情，卻是不失堅毅。

  「只是……」世薇卻是開始了疑問起來：「皇后娘娘……很想生下孩子麼？」

  說到此事，清漪便覺著心中悲痛，更是悲傷難言。

  雖說妕櫻身體能否康復是難言之事，只是若是因著要生下一個孩兒而提早結束生命，哪怕只是僅僅提早結束一個月，清漪也是覺著，太過不值。

  或許因為自己不是一個母親。只是無論如何，自己實在是理解不了。

  對於自己而言，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遠遠沒有自己的姐姐妕櫻重要。

  「嗯。皇后娘娘十分想要產下嫡子。」

  容貴嬪淡淡「哦」了一聲，竟是不甚意外，「陛下想來是不同意的罷。你呢？你怕也不同意罷。」

  情意不知道容貴嬪為何會這樣問，卻也只是依著點了點頭。

  容貴嬪是個到什麼時候也免不了對著清漪冷笑的人：「本宮便知道，你雖懷孕，可惜終究沒有做過母親，你不懂。」

  清漪自然真是不懂，她雖時時刻刻記著自己那個苦命的早早逝去的孩子，只是那個孩子終歸是沒有生下來的。更者，不到三個月，便是連成形也無，雖是心中悲痛，可若是與一個活生生的孩子比起來，或許還真是會差點。

  「皇后娘娘也是個母親啊！且她養了那麼長時間的大公主，自然更是一個好母親。身為母親，為著自己的孩兒，便是豁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容貴嬪見清漪沉思，自知是自己的話語起了作用，她便繼續道：「女子懷胎十月，箇中心酸苦痛，豈是那些男子與你們這些沒有生養過的人所知道的？」她想到了自己懷著二公主的時侯，面上便是漾起了點點笑容：「當初我懷著婉眉的時侯……」

  她回想著：「起初不過是噁心嘔吐，更是吃睡不好的。我便想著，懷孕也不過如此，更是個勞累人的事情。可是到了後來，我卻是能夠感覺到有個孩子在我的肚腹里一日日地長大，一日日地能夠感受的到她的心跳，感受的到她在踢我。」

  容貴嬪面上的笑意竟是十分真誠且甜美，好似是被蜜糖罐子所包裹住了一般：「那時，我便想著，我辛苦那些日子，能平安生下孩子，是值得的。到了生下來那一刻，我更是覺著，我的骨肉，當真是存在的，那個孩子與我留著一樣的血液，是我性命的延續。」

  「血濃於水，便是如此罷。」清漪聽著，不覺感嘆道。

  「是啊！」世薇輕輕嘆著，「所以本宮理解皇后，她也是個母親，十月懷胎的辛苦，為母者，自然是希望能夠保全孩子的。」

  清漪倒是有些理解了，就像是世薇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而不要自己在這宮裡的前程恩寵一般，妕櫻也是可以為了孩子而不要自己性命。那本是一樣的道理，身為母親，本來便是這世上最為堅韌剛強的所在。

  「起初，本宮也不過是覺著生下孩子是為著地位榮寵，是為著能夠在宮中能有個依靠。可是生下來後本宮卻發現，孩子，便是為娘的命啊！」

  孩子，是為娘的命。

  大概是天底下所有柔弱的母親的想法。

  清漪不覺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柔弱無比的女人，那個飽受生活不公的女子，也曾經為了自己與兄長，用就了那最為柔弱的一雙肩膀撐起了整個家裡的天。

  於那時的自己而言，母親，便是家裡的天。

  自己的母親，不也是這樣的麼。

  所有的母親，都是這樣的罷。

  宮城之中儘管鬥爭無休無止，儘管人人爾虞我詐，可總歸是有人在的地方。

  有人，便會有人的溫情。

  權力或是恩寵，並不是那種足夠強大到可以掩藏住所有人性美好的鬼怪。

  哪怕是再糟亂的地方，也會有一點點美好是可以期待的。

  「你說，你們讓皇后娘娘辛苦那麼久，到頭來卻不讓人家生孩子，能夠麼？」世薇問清漪道：「你與陛下，都想著能讓皇后娘娘好，可是你們倒是自己想想，得了天花的孕婦，還能有活路麼？」世薇說的激動，雙目已然淚盈盈的，只是她一貫的驕傲與自尊讓她並沒有使得自己眼中的淚珠流淌出來。

  「你們只是想著讓皇后娘娘安心診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可是多活的那幾天是用孩子的命換來的，餘下來的每一天，對於皇后娘娘，都是煎熬。」容貴嬪堅定道，卻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這便是一個母親的心，你們不懂，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