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啞女

2024-08-04 08:41:40 作者: 遠月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沒有看到黑白無常,沒有看到紅艷艷的彼岸花,沒有看到布蟲蛇的奈河,甚至沒有看到那個並不陌生微笑拿著湯等在奈何邊的孟婆。

  這裡是一艘船,一艘大船,而我就在船艙的裡面,船艙里擠滿了人,但都是女子,她們的雙手沒有被捆綁著,她們的嘴裡也沒有塞上布條,但她們都沒有出聲,她們的臉上除了茫然就什麼表情都沒有,一群已經麻木的女人。

  我閉上眼睛,外面傳了一陣腳步聲。

  「不知道路上撿的乞丐有沒有醒?」他們應該是在說我吧!看看破破爛爛的自己,真的是居然比乞丐還要乞丐。

  我依然閉上眼睛裝睡,這個世界我都不想再睜開眼睛看了。

  「居然還沒有醒,又髒又臭,乾脆將她扔進海里算了。」一個男子粗聲粗氣地說。

  「算了,反正都帶上船了,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如果死了再扔也不遲,如果不死興許能賣點銀子,畢竟這船也還有地方。」另一個男子尖聲尖氣地說。

  無論是粗聲粗氣還是尖聲尖氣,聽起來都非常不舒服,好在他們也是說了兩句就走了,畢竟這裡面的空氣真渾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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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真上了賊船,我微微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船上的女子,發現有她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每個都長得很漂亮。

  看來是販賣人口了,自己真是好運得很,什麼事情都遇見了,這群人真是為錢什麼都敢做,不過也是這裡戰火剛停,虜走多少人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家人一定是以為她們已經在戰火中死去吧,就算是用錢買,也是極其廉價的吧,而我更是撞在刀後上,連錢都不用,白撿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麻木了,我再也不驚慌,也不彷徨。

  看來冥冥中真是自有安排。

  船在海上走了多久,我不知道,藏在船艙里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也並不是裡面的光線真的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而是我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覺,可能這段時間走得太多,多得將我身體的一點點能量榨乾。

  等到我們下船,許是多日沒有看過太陽光,一出來眼睛就被刺痛了,頭有點暈。

  我們站立在一旁,有一個中年人搖著扇子走了過來,可能是來看貨的吧!他一個一個地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看來這次的貨色他還是比較滿意。但他走在我面前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瘦猴,我們交易了那麼多次,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要求,我們要求一定要漂亮,這個是怎麼回事?」

  「六爺你的要求我們很明白,這個啞巴我是在路上撿的,你就隨便給點就行,買回去上不了台,做些粗重活也可以,洗洗衣服也不錯。」

  一聽到還是一個啞巴,那個六爺的眉頭更皺了。

  「我們干粗活的丫頭也沒有那麼丑的,看在我們交易那麼多次的份上,我就收了,三兩銀子賣不賣?」

  「賣,就一兩銀子我們也賣。」他巴不得將我像膏藥那樣甩掉,有丑有啞又冰冷的丫頭誰會要?

  原來我只值一兩銀子?我連笑都沒力了。

  在船那麼多天,他們沒有用東西封住我的嘴巴,但是我一聲不吭,他們也試圖問過我話,但我都沒有回答,於是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一個啞巴,那也好,我就做啞巴吧,反正我都沒有說話的欲望了。

  從此我又多了一個名字,那就是啞女。

  但我沒有想到他們將我賣到的地方居然是 「風月軒」,想當初我在這裡還豪氣地出價一萬兩將火狸買走。

  此一時,彼一時,已經是天上人間,恍如隔世了。

  想不到兜兜轉轉我居然來了這裡,居然步了火狸的後塵,但我不願意像火狸那樣被人五花大綁拉到台上拍賣,因為我一定沒有火狸那樣的運氣有人花了一萬兩買了我後對我說: 「你自由了,你可以走了。」

  所以啞女這個身份真的很適合我,沒有人願意要一個啞女。在美女如雲的風月軒里,我成了一名打雜的,洗衣、做飯、掃地,哪裡需要我我就得去哪裡,她們也欺負我不會說話,經常把她們應做的那份活給我。

  我沒有怨言,埋頭苦幹,其實我也需要做多點活,多到自己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她們衣服都是輕紗,但並不容易洗,為了不損毀一絲一縷,我每次都洗得很認真,洗得很仔細。

  一桶一桶的衣服不比皇宮的時候少,但我卻很樂意,雖然我已經換上了乾爽的衣服,但臉上我刻意地塗了一點東西,讓自己的臉黃黃的,加上那雙呆板的眼睛,不會說話的嘴巴,我猜就算天宇走到我面前都不會認出我,因為太醜了。

  我來這裡三個月,這三個月我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已經啞了,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如果可以,我願意在這裡老死,過一個忙碌而平凡低微的一生,這樣沒有人再說我紅顏禍水,沒有人再將我轉手送人,也不會看到有人為了自己慘死,我不願意做禍水,我很努力地去擺脫這個命運,但為什麼偏偏就不放過我呢?

  但火狸的出現差點讓我開口說話,但是我還是忍住了。

  我不明白火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在阿塔國嗎?即使顏子俊不要他,將他趕走,他也不應該回到這個地方呀?畢竟這個地方是痛苦的,是罪惡的,是一個火坑,我花了一萬兩換他自由,為什麼他還是回來?

  他依然是那樣美,皮膚依然白皙細嫩,眼睫毛依然是那麼長。

  但他卻不再是那個拉著我手梨花帶雨地叫我姐姐,對我哭訴他從小的苦楚的小火狸。

  第一次見面他沒有認出我,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楞了一下,呆立在他前面,也就這一愣,他認為我擋住了他的道,於是惡狠狠地踢了我一腳,我的胸口火辣辣的痛,不知道是身體的痛還是心的痛。

  他臉上的陰狠暴戾讓我心驚。

  這是那個我曾經擔心的火狸嗎?這是那個柔順得如一個貓一樣的火狸嗎?難道他的可憐,他的柔順,他的梨花帶雨,他的絕望他的委屈都是假的?

  我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啞女,你沒事吧?」與我一起洗衣服的九兒將我拉起來,臉上帶著關切,不得不說,她是一個熱心的人,也是一個善良的人。

  「是不是他踢了你,這個火狸是這樣的,外表柔弱,內里卻狠毒得很,經常對我們這些人拳打腳踢的,你不要太在意,以後看到他避著點就可以了,畢竟在這裡我們是最沒有地位的,只有忍了。」

  我點了點頭,不說話,然後茫然地站了起來,繼續洗那桶五顏六色的輕紗。

  也許心已經麻木了,居然很快就不覺得痛了。

  原來這世界還有太多東西我看不懂,楚庭奕我不懂,火狸我不懂,連二哥墨子軒我也不懂,那麼多年他肯定是飽受煎熬吧,他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吧?為什麼經歷了兩世,還有那麼多東西我看不懂?

  火狸,他不是在顏子俊那裡嗎?怎麼回來了?他離開後,這個問題還是困擾著我。

  我差點就開口問小九了,突然想起自己現在是他們眼中的啞女,如果現在開口說話,一定會把他們嚇得半死,所以才活生生地將就快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好在我們這種地位低下的洗衣女,與他們這些高貴的人物並不是經常有機會相見,來的時間長了了,對這裡情況也知道了一些。

  這裡有四大鎮軒之寶,分別是如煙、如花、如柳、如思。

  聽說不但樣貌出眾,還各有自己的看家本領,在這裡魚得水,可以說是她們選男人,而不是男人選她們。

  有人被賣走了又有新的填補進來,但奇怪的是,有一些被賣走了過一段時間還是會回來,如火狸一樣。

  風月軒里女子居多,但男子也不少,但男女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這些都是我這幾個月知道的,但即使我不想知道,不想了解,九兒也會叨叨絮絮地跟我說。

  她對我的身世很好奇,她很想知道我怎麼會來這裡,是否與她有同樣的經歷,但我又怎樣會與他有同樣的經歷呢?她又怎可能又我的經歷呢?

  雖然她明知我是啞的,但還是習慣性地問我很多問題。

  但每次我都一笑置之,除了她問我姓名外,那時我們正走在回去睡覺的地方的路上,那時天空真掛著一輪月亮,很皎潔,很漂亮。

  我指了指天上的月。

  「你的名字有一個月字是嗎?」

  我點點頭,這是我唯一一次回應她的問題。

  「什麼月呢?」她很好奇。

  她實在太多話,免得她嘮嘮叨叨影響我睡眠,我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輪殘月。

  但結果她的話更多。

  「什麼意思,是彎月還是半月還是小月呢?」她不停地猜測,到總是沒有猜到殘月。

  我只得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世界有多少人會用殘字做為姓名,我的父親起的名字還真夠貼切。

  回到後倒頭就睡,太累了,從早干到晚,我細嫩的雙手已經變得粗糙,我茫然地過著這辛苦、平靜又低微的日子,努力地去嘗試去忘記一些事情,一些人,其實真的可以忘嗎?

  在這裡我們從來不允許到那燈火輝煌的樓宇中去,每次的衣服都是有專門的人送過來,送衣服過來的是一個中年女子叫喜娘,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風韻猶存,舉止高雅。

  他們認為我們這幾個洗衣女長得太醜,走到那邊去嚇著那些嬌滴滴的人兒,如果被客人看見,還降低這風月軒的層次。

  所以我們就像瘟神一樣,去到哪都有人反感,有人驅趕,但他們都不想想,他們那身潔白漂亮的衣服是誰用雙手將它洗得那麼乾淨。

  但今晚碰巧喜娘突然肚子疼,於是她叫我自己去拿衣服,但要我繞開那光亮的地方,往暗的地方去他們住的地方拿衣服。

  女子的輕紗我已經洗完,就剩男寵們的衣服了。

  我從樹叢經過,避開人流,悄悄地走到一幢獨立的樓房,這房是他們白天休息的地方,他們的待遇不不差,所以他們相當傲氣。

  我悄悄地走了過去,現在已經是深夜,他們很多都在陪著客人,所以房內只有少部分人在,我默默地拿著衣服。

  他們也不注意我,有的會好奇地問: 「喜娘怎麼不來。」我打著手勢說她肚子痛,於是他們就都不再說話。

  誰有精力聽一個啞巴在咿咿呀呀呢!大家的表情都很冷漠,在這裡有誰能做到不冷漠呢?

  當我走進最後一個房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個男子正在睡覺,長長的眼睫毛,粉嫩的臉,均勻的呼吸,臉上綻放著淡淡的笑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還是帶著露珠的那一種,嬌嫩欲滴。

  這才是我認識的火狸,這才是那個純真的火狸。我不由得走近他,現在的他還是那麼惹人疼愛,他突然睜開眼睛,我趕緊將眼睛移開,但他還是發現我看他了。

  「醜八怪,居然敢這樣看我。」

  他一起來就朝我的臉扇了兩巴,想不到他那柔嫩的手居然有這樣的力度,臉上火辣辣的痛,血從嘴角流了出來,還是那種腥味,但這次感覺有點苦澀的味道。

  「哦,我忘了你是一個啞巴了,別這樣看著我,你不知道嗎?看我是要銀兩的,銀兩啊,你有嗎?」

  「你這樣的洗衣女,就算洗一輩子的衣服也沒有資格看我一眼,因為你們沒有錢,也沒有能力掙錢,你們這些人活在世界上有什麼用?」他鄙夷地說。

  我不出聲,依然冷冷地看著他。

  「你一個低賤的啞女,有什麼資格這樣看我!」他揪住我的頭髮發瘋地扯了起來。

  「跪在地上求我,興許我會放了你,醜八怪。」他哈哈大笑,我從來不知道火狸也會這樣笑,我依然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求饒。

  「賤人——」他往我臉上再扇了兩巴,臉上那抹狠色讓人心驚。

  我依然高昂著頭,冷冷地看著他,讓嘴角的血肆意的流了下來。

  「想死是嗎?那我就送你一程,他飛起腳向我胸口再踢了一腳,我原本虛弱的身子那裡抵受的了這狠命的一腳,單薄的身子被他踢飛在門外。

  我悽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就是我一直想要保護的火狸,這就是我曾經牽腸掛肚的火狸,這個就是我花了一萬兩說要給他自由的火狸,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神太過淒涼,是不是我的眼神太過哀怨,他的腳沒有再踏下來,也許他這一腳踢下來的話,我真的要去見孟婆了。

  模糊的記憶中,我是扶著牆,一步一倒的走著,但最終我還是無力再站起來,我還是倒了下去,我嘗試站起來,但發現都是徒勞,我開始用雙手路爬著回去,即使是用雙手,我也要爬著回去,即使剩下一滴血,一絲力氣我也要爬回去。

  我那已經不再嬌嫩的手被沙石碰得滿手是鮮血,臉估計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不知道爬了多久,不知道受傷流了多少血,掉了多少皮,我終於隱隱約約看到那間低矮的小木屋,看到那微弱的燈光。

  憋著的氣一松,我再也沒有力氣爬過去,整個世界一下子變的模糊了,都黑了。朦朧中有人叫,有人移動我的身子,但我卻無力再睜開眼睛。

  等我醒來的時候,居然發現自己已經在一處荒野中,這裡雜草叢生,夜風肆意地吹,還有一些野貓野狗的怪叫聲。

  我一定是被遺棄了,他們一定以為我死了,將我拋荒野了。突然一聲狼嚎在耳邊響起,全身汗毛直豎!

  我打量了一下周圍,雜草叢生的荒野隆起的一堆堆土告訴我這裡是一處墳地,看來這裡埋過很多人,在這樣的暗淡的月色下,在這樣的墳地旁,雖自己膽子大,頭還是禁不住有點麻。

  今晚的夜色一點都不明朗,陰陰暗暗的,那些風也覺得是冷森森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病得神智不清了,我明明爬回小屋的呀,怎麼會來到這裡,他們莫非真的以為我死了?也許是覺得我這個啞女都不值藥費吧。

  嘗試動一動,撕心裂肺的痛,並且一點力氣都沒有,如果現在真來一頭狼,一隻野狗我都會眼睜睜看著它們一點點的撕咬著自己,而毫無抵擋的能力,這種死法還不如火狸一腳將我踢死來得痛快。

  正在想著,突然又聽到一聲嚎叫,在靜謐的夜顯得更加清晰,讓人更加寒心,莫非真的有狼?我閉上眼睛不敢再看,沙沙的風聲都讓我心驚膽戰,總感覺有什麼朝我爬過來,我也擔心身旁已經站著一隻餓了好幾天的餓狼,不敢睜開眼睛,怕看到那寒光閃閃的光。

  但許是太虛弱了,我又暈死過去,也許暈過去對我來說是一個解脫,至少不用醒著的時候那樣擔驚受怕,不用再那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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