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赦

  裊裊香菸自青銅小爐升起，屋內門窗緊閉，人已安置在榻上。

  沈棠敞開雙腿坐在屋前的台階上，雙手放鬆地撐著身後，嘴裡叼著根草氣質如混跡市井的痞子。

  「他不會回來了吧。」沈棠盯著遠處跟屬下交代差事的人。

  

  「什麼？」明柩明知故問。

  沈棠無所謂地瞥過一眼，將嘴裡的草吐出，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伸了個懶腰拍拍衣物，「歸其位罷了，留在我院裡演戲的確大材小用了。不必告訴他。」

  明柩沒想到沈棠會在此時挑破騙局，張口欲解釋一二，可見沈棠無心聽便住嘴了。

  「我先試試，可行你們再進來。」沈棠進屋背靠著門扉，眼底是難掩的失落。

  阿蕭明知她疑慮未消，對那顆紅痣做過解釋，亦靠暴露身後勢力打消懷疑。可國師手上的紅痣未必不是荊棘刺，且他從始至終未告知過姓甚名誰。

  沈棠想不通，百里末若想騙她有千百種辦法可以做到完美，但事實他半遮半露的哄著。可若說不想騙，面對懷疑他始終不肯坦白。

  別彆扭扭的。

  沈棠甩掉腦子裡的紛亂的思緒，行到榻前將半夢半醒的人喚醒，進行暗示催眠。

  一刻鐘後，沈棠將外面的人喊進來。

  明柩第一次見這種狀況覺得新鮮，小聲問道：「他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你猜。」沈棠懶得多解釋，「他精神狀態已近崩潰，要一步步引導他踏進舊案的場景里。」

  「景陽台獻舞前夕宮裡發生了什麼？」

  沈棠輕敲了下茶杯解除入定狀態，聲音輕柔縹緲，「現在你來到了景陽台，這裡布置得漂亮，是為誰，因何時而操辦的？」

  「瑤光宮那位主子要封貴妃了，不日便是大典，但太后不喜，皇上專門讓遙妃獻舞哄太后高興。」

  「以皇上對遙妃娘娘的寵愛，晉升這樁喜事宮人們定也沾光得了好處吧？對這個好處你滿意嗎？」

  「不滿意。」

  沈棠試圖委婉表達，沒想到一下戳中了要害，得到個意外的答案，而這件事讓對方情緒突然波動。

  「好，放輕鬆，我們聊聊其他人。」沈棠語氣愈發輕柔，如同安撫嬰孩，「你們一起布置景陽台，他們在聊什麼？你去聽聽。」

  對方神色逐漸放鬆，仿佛真的在往人群走，站在人群旁邊聽人聊天。

  進來宮裡聊得最多的便是瑤光宮主子晉升貴妃的事，她很得皇上寵愛，此次力排眾議封貴妃普天同慶，大赦罪人。

  瑤光宮的主子賞了不少好東西給奴才們，因不喜大赦連賞賜都送人了。

  ……

  沈棠再次敲了下茶杯，隨後接觸催眠將屋裡點的香滅掉。

  三人退出屋內，沈棠把聽到的內容梳理一遍，覺出古怪，「大赦天下多麼隆重的事，怎會無史記載？」

  清光帝登基以來，唯有登基那次大赦天下，而這麼些年月都從未有過與第二次大赦有關的隻言片語，實屬古怪。

  「莫說你，我與尊座在宮中多年都未曾聽說有過二次大赦。」明柩悄悄打量主子，奈何瞧不見他的臉，不知他是何種神色。

  「倘若二次大赦造成嚴重後果，為護皇家顏面，勢必會將其抹個乾淨，再找人頂罪。」百里末沉沉呼出口氣，皂紗浮動，「皇上乃因遙貴妃之故決意大赦天下，她便是最好的替死鬼。」

  三司署卷宗記錄遙夕中三浮春之毒自盡，掌燈宮人一口咬定遙夕發瘋刺殺皇上，無論哪一份證詞是真，唯有遙夕死得不明不白心，方可讓後世揣度死因。

  一個死人，往她身上扣什麼罪都不會辯駁。

  可為何屍身會消失？

  此謎團不解，一切都僅是猜測而已。

  「國師追查遙貴妃之死，想來與她關係匪淺。」沈棠從旁觀者的角度得知這起舊案，思路便與相關者不同，「以你對她的了解，因她而起的大赦導致不可預想的後果，會否是她自願擔下所有罪過而導了這場戲？」

  「不會。」百里末一口否決，卻未曾解釋其中深意。

  沈棠歪頭聳肩，你說不會就不會嘍。

  「我幫了國師，舊案的全部信息何時給我？」

  「沒有。」百里末背著手走遠。

  沈棠怒瞪著那道背影，很有衝上去暴揍一頓的衝動，但想到自己與他的實力，抬起的腳踢了踢空氣沒骨氣的縮回了，並在心裡勸自己「本將軍氣量大，不與騙子計較」。

  「那起舊案修飾過的卷宗在三司署封存，前不久尊座下令徹查冤案才得以謄抄一份，但事實與掌燈宮人所說不符，難以對上。」明柩解釋道：「此事宮中已禁止提起，琉璃塔自然不會明著冒犯禁忌。」

  「沒有舊案信息，那回答我個問題就算兩清了。」沈棠用手擋住嘴，小聲問道：「鮫人淚是不是你們挖走的？」

  明柩吃驚道：「鮫人淚不是在慕王手裡嗎？」

  「少來。」沈棠站在風口，讓風吹散身上的沾染的氣味，「牧歌發現我裙邊有線血跡，不細看很難察覺，但即便有人發現，宮宴上絕大部分人不知道是在何處沾上的，而那少部分人里你們琉璃塔的人嫌疑最大。」

  「有嫌疑而已。」最後兩字明柩咬字極重。

  沈棠搖頭，無奈輕嘆，「鮫人淚於我是遺物，但若他有用跟我說就是，我會不給嗎？」

  於阿蕭而言，她或許僅是順手救人一命，為氣慕鈞再順便將人帶回家。

  但他不知道，與她而言並不是順便那麼簡單。

  她於滾滾硝煙而來，他是她重走人間遇到的第一場甘霖。

  只要他未背叛她，她總歸是會為他著想的。

  明柩震驚地看著沈棠，未料到會得這麼一句真心話。

  明柩笑笑，仰頭望向天邊雲捲雲舒，「這世上對尊座有所求者頗多，卻鮮少有人反過來護他，沈五小姐的用心不會白費的。」

  「明大人啊，你這輩子能娶妻絕對是個奇蹟。」沈棠長嘆一聲，搖頭晃腦的走開。

  用心白費？

  想多了，吃人嫩豆腐這種事本將軍向來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