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心結

  外面下著雨，而廟內卻靜謐無聲。

  傾聽著淅淅瀝瀝聲，趙客覺得自己的心略微和緩了一些。

  這種相聚的時間，很少也很難得，所以二人儘管各自都有千言萬語，但都存於心頭，不願張口。

  山廟很破，連綿的雨水幾乎是從屋頂漏處灑下。

  趙客退了半步，似早已預料地躲開了頭上方的雨水。

  如果他不想被淋，縱然走在沒有遮蔽的雨日，也絕不會有一滴水會落在他的身上。

  最終，還是趙與風率先開口。

  她實在是看得心疼，看得心碎。

  縱然是十年前的那種事，也不曾擊毀趙客的心智，可如今，趙客的樣子差透了。

  「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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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呢，你我之間，連這點東西也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了，但多問一句總歸保險。」

  趙與風輕輕頷首，露出了她那張尋常的面孔。

  可就是這樣的中人之貌，在這樣的地方，潮濕的空氣以及游離的灰塵攜手摺射出的氤氳光線，令她有了一種無法逼視的神聖感。

  趙客盯著對方，張了張口，下意識地想要隱瞞一些，但是想到自己說謊時，根本瞞不住，只好將全部托出。

  他們不是親姐弟，但卻勝似親姐弟。

  這些事，幾乎心有靈犀，只差趙客的一點通。

  近日所有的事，在趙客略無神采的話里傾訴。

  趙與風聽完，少有的沉默了。

  她不能去寬慰趙客，因為趙客需要的不是寬慰。

  「那我能幫你什麼？」

  「給我點時間靜靜。」

  「但依你所說，你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我明白。」

  趙客深吸了口氣，一隻手插進自己的頭髮里，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只是為了試圖讓自己平靜一些，因為他可從來沒有用這種厭煩的語氣與女子交談過。

  用這種口氣與對方說話，他本能地覺得是侮辱了女子。

  如果不是他們的關係，以女子那種心性，如何會出現此地，甘願當一個出氣包。

  心生歉意，趙客緩緩道：「但我真的需要一點時間，我只是人。」

  「你當然是人，我也只是人。」

  趙與風輕聲低語，但話語裡帶著的意味卻是不容置喙。

  她什麼時候說話都是帶著這種篤定的口氣。

  「正因我們是人，所以，我們才有可以去戰勝命運的勇氣，或許是自不量力，或許只是臆想……但是相信我，飛升之後，我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生物，又背後生翅的，也有頭頂長角的，它們天生強大，一出生都是上三品高手的水準，可結果呢，它們都不曾抵達人所能到達的高度。」

  趙客抬起頭，看向趙與風，他發覺對方也是在看著他。

  移開視線，趙客嘆了口氣。

  「和我講講，上界是什麼樣的吧，或許這樣，我會好受一點。」

  「那就可能讓你失望了，上界很無趣。」

  「怎麼會？」

  「怎麼不會？」

  趙與風輕嘆，道：「空無、簡陋且單調，只有元氣尚且充足，除此之外，一無是處，而下界在上界看來，乃是一顆顆如同珍珠的光球，每一顆都是一座瑰麗世界，上界的飛升者都渴望回去，而不是在上界受苦。」

  心情不好的趙客聽到這話，也是怔住。

  怎麼這描述怎麼聽起來，上界就是一座監牢……

  「你說這麼詳細，不怕泄露天機？」

  趙客記得，女子以前與他說話，經常藏著掖著，大多時候都是憑他自己去猜。

  說這麼精準，不怕天地意志的打擊？

  趙與風微笑。

  「怕什麼？飛升前，那顆眼珠就被我嚇退了，如今我回來，它敢動一下？」

  好吧，一貫是女子的風格……

  那顆眼珠，趙客記得應該是上古時期，名為帝君的修士為了其霸業，傾盡仙道之力打造，只是現在物是人非，帝君不在，天庭荒廢。

  「繼續說說。」趙客對上界很好奇。

  「我們是邊漠人，所以很容易明白這點，上界就是一望無際卻又乏善可陳的荒漠，下界則是一處處鑲嵌在沙漠裡的綠洲，強者能在沙漠裡穿行，但也會厭煩，需要有同類說話，總會回歸綠洲。」

  趙與風一揮手，屋外的雨水被她攫取了一點過來，然後在她手心轟然釋放，通過細微水滴的精心排布，折射反射出她想要讓趙客見著的場景。

  這種事，她曾在與公孫止戰時使用，如今更是信手拈來。

  但只有趙客心知，這種用法，完全是他們當年流浪時的靈感。

  無水無食，即可難耐之下於無盡黃沙里見到的海市蜃樓，當時他們誤以為是幻覺，日後方明白其中原理。

  女子的施展，使得生動的情景出現在趙客眼前。

  一片黑暗，只有下界如繁星點綴，有些離得很近，甚至能打破通道轉移，有些離得很遠，幾乎隔了天南地北。

  而這，也解釋了當初平凡身為魔主，能打破界限，來此地避難的緣由。

  ——邪魔那界，與江湖離得太近太近。

  見過天地之寥廓，趙客不知不覺心也靜了下來。

  世間那麼大，他又何必執拗於當下的苦難呢？

  趙與風輕笑道：「好了？」

  趙客點了點頭，他從腰間將用麻布捆住的鞘取了下來。

  「天地那麼大，我想出去看看。」

  「你會的。」

  趙與風低下頭，笑意卻是再也止不住。

  她真不想見著趙客淪落，無論即將面對的是什麼，趙與風都願意與趙客並肩，就如同他們當年一樣。

  青筋從手心凸起，握著鞘的手已開始了顫動。

  口訣，只要呼出口訣，那麼無論好壞，結局都會降臨。

  至於選擇，趙客不再迷茫。

  因為女子的歸來，為他提供了一點消息。

  那就是，江湖或許只是一場夢，但上界並不是。

  既是如此，那麼又要什麼好奚落的，天地如此廣大，鬼王並非無敵，他做的夢並非上界，而只有他們這下界，也就是江湖，鬼王只是將江湖拖入了他的夢！

  趙客舉起鞘，輕誦出口訣。

  他背後，有女子佇立，面帶欣慰，趙客走到這步，實屬不易，過往的實質危險沒能阻擋下他，心靈的百般悲痛也沒能擋下他。

  武者，本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