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2024-08-01 16:26:25
作者: 白色電話
四月的天空湛藍,草也長的十分茂盛,只是沒多少日子,整個草原越發顯得生機勃勃。
同來時不一樣的寧靜,所有人均是每日安安穩穩的坐在車內趕路回大都。沒有了刺客的襲擊和騷擾,那一直驚恐不定的心自然而然的也就落下了。
阿諾伸手替樂樂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看著枕在自己膝頭熟睡的女兒心裡也越發的覺得安寧。望著望著便想起了自己的兒時,三歲前也總是睡在母親的身邊,三歲後常常會趴在真金的肩頭熟睡。
車簾一挑,忽哥赤鑽了進來。
阿諾收回目光朝著忽哥赤望去,「還有多久能出草原?」
「快了。」忽哥赤聲音有些沉悶,他望了阿諾一會兒才從身後拿出一件東西。「還是留著吧!」
阿諾一瞧,漂亮的眉頭不由自主的擰在了一起,「你竟然拿回來了。」
「放在那裡他反而不得安寧,不如你就留下,他畢竟是你的朋友。」忽哥赤將手裡的長劍遞給了阿諾,他靜靜的觀察著阿諾臉上的表情。那雙淺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帶著期待又帶著一點猶豫。
阿諾將長劍接回來,「其實我已經決定要忘了。」她手裡拿著的劍是當初插在文應允墳頭的那一把,那是文應允從不離身的佩劍。她的手抖了一下,似乎這把劍很重,重的她都有些拿不動了。
「其實,他原本可以選擇不這樣做的。情勢所逼,枷鎖也過於沉重了。」忽哥赤嘆息了道。
阿諾奇怪的望了忽哥赤一眼,今日的忽哥赤有些不太像他了,以為的他怎麼可能會用這樣的口氣來說話。忽哥赤一直都是囂張的,說話也都透著一股子張狂勁。看了一會兒阿諾才收回目光,將長劍放到了身側。她已經同文應允割袍斷義,如今這把劍留下不留下其實也沒有那麼多的影響。
「阿木爾……」忽哥赤忽然開口喚了她一聲,「這一次是我……」
「同你沒有什麼關係。」阿諾忙搶先說道,「你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可仍舊是被對方鑽了空子。我倒是沒有什麼,只是烏蘭現在還躺在床上養傷下不來。」阿諾想起了烏蘭當初想要靠近她的樣子,想起了那些刺客冷酷無情的一刀砍下去。她的目光微微有些側移,不知不覺望了那一把劍一眼。
忽哥赤沒有在說話,兩人安靜的坐在車內。聽著馬車咕嚕咕嚕的聲音,也感受著從窗外吹來的風。
一騎快報從遠方飛馳而來,馬後插著的那根旗子老遠就能讓人瞧見。報訊之人速度很快,直接去了可汗所在的馬車。
車隊緩緩的停下了一瞬,緊跟著又開始了趕路。這一次似乎速度比剛剛要快一些,走起來都有那麼一點的顛簸。
忽哥赤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眉頭也不經意的蹙了起來。淺褐色的眼睛直直盯著窗外,似乎在找什麼人的身影。
終於一個人影進入了視線,烏恩奇騎馬走了過來,聲音低沉語調慎重:「王爺,都昌白蓮教叛亂了。」
四月末,大都。
皇家的隊伍終於回到了大都,只是這次回來的隊伍中大部分都是朝臣女眷。因昌都白蓮教的叛亂,加之前一段時間的日本徵戰失敗,可汗直接留在了上都避暑。所有的親近大臣也一併留在了上都,無論大小事務均是在上都內處理。
四月的天說變就變,因快要入夏,剛回到大都便下了雨。大雨滂沱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還能聞到濃重的泥土香。常言道,臨近入夏,一場雨後一場熱。第二日的天氣的確是變得熱了不少,許多人已經覺得有踏入夏日的感覺。
上一次回到雲南王府她還被忽哥赤軟禁了起來,她不明道理的同忽哥赤賭氣。如今,這一番祭祖回來兩人關係倒是沒有最初的冷淡了。
小廳之內,忽哥赤放下手裡的瓷碗,又體貼的給身邊的樂樂夾起一隻小包子放入碗中,「樂樂要多吃一些,這些日子在草原上過的太清苦,瞧著都瘦了。」
樂樂笑呵呵的仰起頭,對著忽哥赤嗚嗚濃濃的道:「謝謝阿爸!」說罷,她的眼睛一轉,「阿爸,許久未能出門了,今日不如就出門去玩一圈吧!」
忽哥赤一口應允,「行,只要你不覺得累,那我們就出去逛逛。」
阿諾輕輕的放下手裡的碗筷,「都昌的事情你確定不插手?」
忽哥赤笑望著她,「有什麼好插手的,父汗都已經放了我假讓我回大都來了,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麼。」說到這裡,他反而頓了頓才笑道:「杜萬一的白蓮教也無非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必費什麼功夫。父汗現在目光並沒有放在都昌的事上,他看的是日本那邊的戰況。」
阿諾在祭祖的路上也聽過一次,想起可汗忽必烈算是個好戰的皇帝,如今被日本打敗心裡一定憋著一口氣想要扳回一局。可是,這一動兵肯定就不知是個小數目,統領將帥一定也會任派。「那可汗會選你去征討日本嗎?」
忽哥赤喝了一口面前擺放的豆漿,眉頭有些不自然的皺了皺,「還是喝不習慣這東西。」
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阿諾也算是明白這些事情不該她問。她收回目光,接過身邊侍女遞過來的濕巾擦拭了下嘴角。
正在這時,屋外有人進來稟報,「王妃,玉兒姑娘來給王妃請安。」
阿諾深吸一口氣,眸色低垂,聲音也緩了不少,「讓她進來吧!」
自從她從徐曉沫那裡隱約猜出忙哥赤的死因後,對於玉兒總是會有著一些隔閡。但這其中也帶著體諒和愧疚,但卻並不想天天的看見玉兒。所以上次回到大都之後,她被軟禁的時候玉兒並沒有在雲南王府之內而是在瓊芳閣內幫著淺荷打理事務。
祭祖時間緊迫,連見一面的功夫都沒有她便被忽哥赤押上了車。這次回來,情況好轉,玉兒也算是能夠得到通報重新進入王府了。只是,她的身份的確有些尷尬,因離開王府時日也不少了,的確也不應該還算作是下人。
思緒之間,玉兒已經被人領進來了。
阿諾瞧見眼前的玉兒,心裡實在是說不出是個怎樣的感覺。
玉兒跟隨一名侍女進了門,目光先快速的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隨後她則是給阿諾跪下行了一個大禮才開了口,「王妃,玉兒想要離開大都,望王妃能夠成全。」
「你先起來吧,跟我你沒必要跪著說話。」
玉兒的年紀並不算大,她同阿諾的年紀可說比烏蘭還要近一些。如今她的臉上顯露出一抹憔悴,連帶著偷偷望向阿諾的目光都帶著一點期待和無奈。
忽哥赤站起身來,「我帶樂樂在王府門前等你,你先同她說話吧!」
阿諾點頭,對著玉兒說道:「玉兒,你跟我來。」
玉兒恭敬的跟著阿諾一起離開了小廳,兩人一路什麼話也沒說的直接去了偏廳。
侍女快速的上了兩杯茶水,隨後便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玉兒,我有件事想要問你。」阿諾望著玉兒,心裡掙扎了一番還是決定要證實。
玉兒一愣,隨機便點頭,「王妃,你問。」
「忙哥赤到底是怎麼死的?」
這句話一出,空氣似乎也因此凝結了一般。阿諾靜靜的望著玉兒等待她的回答,玉兒則是有些愣怔一般的雙目空洞發呆。
等了許久,玉兒才回過神來,手指伸向面前的茶杯又半路縮回。她苦笑一聲,定定的看向阿諾,「王妃,我……」
阿諾嘆了口氣,「其實我已經猜出來了,雖然小沫沒有說出真相,可我卻是能夠猜出她為何不說的原因。」
「是我……是我過不去那一道坎,看見他的時候就像是重新做了噩夢一般害怕。我恨忙哥赤,想要殺他的心已經很久很久,可是我又……」
「你恨我嗎?」
「王妃……」
「你說實話,你恨我嗎?怨我嗎?」阿諾滿目真誠,這是她給她留下的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只能讓她再次揭開這血淋淋的一幕,只有如此或許才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真的癒合。
玉兒身子一傾已經跪倒在地,「不恨,從來沒有恨過。不怨,從來沒有怨過。」
阿諾伸手將她拉了起來,「玉兒,我也總是覺得對不起你。我原本想著,你忘記一切最好,可是沒想到你卻沒有忘記。」
玉兒重新坐回,眼角已經濕潤,雙眼也紅了起來,「小姐,玉兒命不好,但玉兒也知道小姐沒有對玉兒有過什麼壞心思。所以,玉兒無論心裡再如何痛苦也不曾怨恨過小姐。」她勉強的扯出一個笑來,「其實,報了仇我心裡依舊不安。特別是我在安西王府的那一段日子,我每次瞧見徐王妃都覺得心裡很愧疚。我……」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她咬了咬牙,「正因為這樣,我才想要離開大都,我想要尋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步入庵堂出家為尼,為我做過的錯事贖罪。」
阿諾平復了下自己的內心,「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阿諾的聲音很輕,心裡的情緒已經複雜的讓她有些分不清該用哪一種語氣。留下不好,走了她也覺得不好。最終,她只能再次問清玉兒的決定。
玉兒擦拭了下臉頰上的淚水,點頭道:「我想了很久,已經決定了。」
雨過天晴,天空都似乎被洗涮過一遍般透明湛藍。四月末的氣候不熱不冷,許多人喜歡在這個時節出門。
阿諾同忽哥赤兩人帶著樂樂一起逛街,大都里的鋪子有很多種,每一家鋪子都有自己特有的特色。加之大都內有不少遠來的色目人,他們帶來的西方稀奇物也是有的賣的。
樂樂的性格向來活潑,她身份特殊,平日裡出來玩的機會並不多。如今有機會出門,自然是什麼東西都好奇。
阿諾同一名跟隨著出來的侍女落後了兩步,瞧著忽哥赤抱著女兒在熱鬧繁華的街道里瞎逛。身後跟隨的小廝同侍衛手的東西越來越多,任何只要樂樂想要忽哥赤的均會眼睛都不眨的買下來。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瓊芳閣,此時瓊芳閣已經開了門,只是時間還未到正午,目前還沒有什麼客人。大廳裡面空蕩蕩的,這樣一來反而覺得比外面要清淨不少。
「你去告訴王爺,說我去樓里坐會兒休息下。」阿諾吩咐了身邊的侍女一聲,抬步便進了瓊芳閣。
迎門的小廝瞧見是阿諾立刻笑盈盈的對著她行禮,禮必後便直接去通報給淺荷知曉。
阿諾徑直去了三樓,在樓梯口還遇到了報訊的小廝。淺荷笑眯眯的站在門前,大門洞開,能隱約瞧見裡面還坐著一個人。
「剛好你來了,我正打算下午去你那裡一趟呢!」
阿諾皺眉:「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淺荷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副慎重的表情,「你進來聽聽,我是覺得有些奇怪。」
阿諾帶著疑惑同淺荷一起進了門,剛踏入房間瞧見那人便是一愣。屋裡坐著的是一名宮女,穿著的衣裙也是宮中所發的宮裝。從她的五官來看,她是個漢人。宮裡是有漢人的宮女,可這樣的宮女向來不太受到蒙古皇族的重用,一般所在的位置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宮殿,乾的活也是最累最苦的。
宮女出宮是很嚴格的,先要經過盤查,然後還要有一定的理由才能出宮。且出宮以後,也有時間規定需要在關宮門之前回宮。漢人的宮女出宮的機會更少,因為不得重用所以向來出宮的肥差不會落在他們的身上。這一次,真是沒想到會在淺荷屋內遇上一位宮女。
「蘇梅是我們送她入宮的,今日出來是給我們送一個消息。」淺荷對著蘇梅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將消息講出來。
蘇梅先前見到阿諾進屋也是一愣,她出宮的機會並不多,每一次出宮都要打點許多。好在瓊芳閣給她的錢財不少,所以才能有機會出來傳遞消息。因為她身份低微,出來後也沒有換過裝,所以來瓊芳閣也不怕被人跟蹤,即使跟蹤也有足夠的理由應付過去。做的坦蕩,引起人的好奇反而會減少。
雖然聽說過瓊芳閣幕後有很硬的後台,太子府大公子也牽扯在內,而另一位則是雲南王妃。眼前的女人年紀不大,一瞧便是漢人,所穿戴也都是精品自然而然便猜出了阿諾的身份。她忙起身,對著阿諾行了一禮,「奴婢見過王妃。」
阿諾點點頭,「你是宮裡出來的,可是宮裡得到了什麼消息嗎?」
蘇梅恭敬的站在那裡,頭微微的低著,「回稟王妃,蘇梅的確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正因為這些消息傳出來,所以我才會冒著風險出宮來。」
阿諾同淺荷坐下,也示意蘇梅坐下說,「你坐下慢慢講,這些消息是不是同我爹娘之死有關係。」
蘇梅眼睛一瞪,似乎有些驚訝,「原來王妃已經知道了。」
阿諾搖了搖頭,指了指那一張凳子讓她坐下,「我只是猜測而已。」
蘇梅落座,開始緩緩的講自己聽到的消息,「在宮裡的確有不少傳言,說是皇后娘娘怕雲南王威脅到太子殿下的儲君之位,所以才會派一名手下去蠱惑您的父母造反,從而抓住這個把柄拖您下水連累雲南王。只是,不知中途出現什麼變故,卻最終害死了張將軍夫婦。但這些謠言出來以後,皇后娘娘十分氣憤,於是又有另一番謠言傳出。說這都是南必夫人想要挑撥雲南王對她仇視,所以才會放出這些謠言。奴婢只是覺得奇怪,皇后娘娘同夫人剛剛回宮不到一天,一夜謠言卻傳的如此的快,實在讓人不解。今日一早,這些謠言便被皇后下旨全部不許再傳。奴婢覺得奇怪,於是私下打聽了一下,聽說皇后娘娘同南必夫人在這次出行的時候似乎鬧了矛盾,所以才會有這樣不利的謠言傳出。雖然如此,但奴婢覺得這件事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所以才會出宮來將這些告訴給淺荷姑娘。」
聽了這些話,阿諾眉頭也跟著皺起來。這些謠言一定不是近兩天傳出的,在宮裡恐怕早已經在傳。而之所以在這兩天突然爆發出來,那便是有心人設計的。阿諾眸色微微低垂,心裡卻在推算著時日。
南必也告訴過她,說自己在宮裡發現了一些線索,那些線索是同察必皇后有關。若是她先在心裡中了根,隨後又派人去宮裡探聽消息,剛好這些消息又被封殺了一次。皇后下的懿旨,自然而然就會往皇后身上猜想,覺得察必皇后是欲蓋彌彰。如此一來,她定會恨極了皇后。
但是現在,阿諾只是覺得這件事不是察必皇后做的。流言之中所傳的內容也一定不真實,只是為了誤導她而已。至於這個宮女,她的確是幫她看清了一些東西。若非她現在傳出這些消息,等阿諾去查的時候一定會被蒙蔽。提早知道一分,退後知道一刻所想的也會不同。
淺荷見阿諾正在思索,對著蘇梅道:「這個消息的確有些奇怪,你先回宮,看看皇后同南必兩個人之間這段時間都如何做。」
蘇梅站起來,點頭道:「蘇梅一定會查清楚,會讓姐妹們都盯緊的。」
淺荷點頭,從衣袖裡拿出一砸銀票遞給了蘇梅,「這些你拿去用,銀錢上不用省著。下次出來前把後面的事情解決掉,以後便不用回去了。」
蘇梅望著淺荷行了一禮,「蘇梅明白,會將手裡的事情交給華明的。」說罷,不再多看一眼,拿著銀票便走了。
淺荷送走了蘇梅才坐下來慢悠悠的喝茶,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讓人瞧不出她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
阿諾手無聊的轉動著茶杯,腦海里已經快速的轉著思緒。南必同察必皇后不和,這件事幾乎所有的皇族大臣都知道。正因為如此,兩個人說的話都不能夠完全相信。
南必生產後拋下孩子同可汗一起祭祖,察必皇后緊要關頭先一步離開達翰爾朵,兩人又對流言有著不同的反應。事情越是如此,越會讓人覺得複雜,也越難以判斷真偽。
「蘇梅的話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淺荷終於開了口,她望著阿諾的表情也十分的凝重,細長的黛眉微微的蹙著,「有人想要攪混水,當這池水足夠渾濁的時候再下手一定事半功倍。」
阿諾停下撩撥杯沿的指尖,抬起眼來:「你說是南必還是察必?」
「南必。」淺荷一口咬定。
阿諾沒有說話,收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上。雖說南必生下皇子,但這並不代表她有多大的勝算。仔細分析便能明白,勝算並非只有皇子,還有更多其他的因素。
察必皇后同可汗夫妻幾十年,她一直都是穩坐皇后之位。生育四子,如今除去早夭的大皇子同暴斃的忙哥赤以外還有兩人。真金為太子,坐上太子之位的時間也不短了,雖說有時候可汗會覺得他處事有所欠缺,但並沒有出現過什麼大的問題。
太子位置便是決定後宮權勢所向的坐標,真金一日不從太子位上下來察必皇后便一日不會落下後位。除此外,那木罕排行第四,一直以來可汗也十分重用,地位牢不可破。察必皇后手中等於握著一位儲君,另外一個則是最大的助力。
相反,南必呢?
「察必皇后的位置不可能被動搖,最起碼近期以來不可能被人奪走。而南必,雖然生了皇子,但畢竟只是一個襁褓里的嬰兒。先不說別的,可汗的年紀也不小了,以可汗的英明和手段如何可能將皇位傳給一個嬰兒?再說了,我也不太相信南必的野心可汗不清楚。」淺荷淡淡的道,說罷還望了阿諾一眼。她眼中的神色絲毫不掩飾,顯然就是在警告阿諾。
「你是怕我被人利用?」阿諾直接明白的說出淺荷的意思。
「是,這樣的事情又不是沒有過。」淺荷不滿的道。
阿諾沒有說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南必以前同你合作,雖然看起來是互相利用,但說句實話她只有這一條路可選,而你卻能選擇別的路。怎麼說都是你幫了她,而她那點牽扯也就算是一點點的回報。如今,她的野心越來越大了,加上自視甚高,肯定不會甘心達翰爾朵被察必皇后算計,那仇早晚都會報。」
阿諾心裡就像忽然撥開了烏雲一般透亮起來,什麼話都是南必來說,為什麼不會有可能是南必故意說的,或者說謊騙她的?
沉思之間,屋外傳來了動靜,一個細細的聲音隔著門透進來。
「淺荷夫人,雲南王府的侍衛來了,要接王妃回府,說是抓到了一個漢人。」
屋裡陷入了一刻的靜默,淺荷同阿諾特別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這個時候那麼碰巧的抓到了一個漢人,且是雲南王府抓到的,很顯然一環接著一環,讓人不去動懷疑的心思都難。
屋外的小丫頭並不敢再開口,屋裡半響沒有聲音傳出她也只能這樣靜靜的等在外面。她是瓊芳閣調教的淺荷貼身丫鬟,自然明白瓊芳閣內究竟是做什麼的。有的時候,不該知道的越少知道越好。
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阿諾站在門前目光幽深,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
「人呢?」她淡淡的開口,語氣都是淡淡的。
小丫頭一愣忙轉過神來,「在樓下廳里等著。」
阿諾目光斜斜掃過她,一步步的朝著樓下走去。
小丫頭只感覺剛剛那一股氣勢讓她有些害怕,那淡淡的模樣真是很難表現的出來。
「怎麼樣?可是覺得雲南王妃同以往不同了?」淺荷在屋裡的桌邊坐著,對著小丫頭招了招手。
小丫頭愣怔的點了點頭,「夫人,以前清淺也見過王妃,怎麼現在瞧著王妃好像變了一個人。」
「不是她變,而是不得不這樣。」淺荷的話似乎若有所思,但也並不多說。清淺是妙靈剛開始培養的小丫鬟,平日也就是為她傳個話而已。若說信任,還算不上。
清淺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見淺荷面前杯子空了立刻上去倒了一杯茶。
淺荷看著茶水落入杯中,思緒卻已經轉了很多遍。她擺了擺手,讓清淺停下:「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坐一會兒。」
清淺恭敬的退出了屋子,體貼的關上了門。忽然想起她來的目的,快速的跑到旁邊的一間屋子的陽台上朝外看去,正巧見到阿諾上了馬車。駕著馬車的人正是來接阿諾的侍衛,右手的衣袖空蕩蕩的,隨著動作而緩緩的擺動。
馬車之內,阿諾已經覺得有些亂了。手指情不自禁的點了小桌上的茶水在桌子上畫來畫去,線條凌亂腦海卻還算清晰。
從烏恩奇告訴她的內容中可以聽出來,雲南王府抓到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忽哥赤在她父母房內遇見的漢人。雖然不能說抓到人就能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但起碼能夠洗清忽哥赤的清白。
可是,尋找了那麼長時間都沒有線索,現在忽然間抓到了人著實有些奇怪。
馬車緩緩的朝著雲南王府走,此時天氣已經熱了,太陽高懸於空中,車外透進來的光也將整個車廂照的明亮。
一條條的線開始交織,猶如一張巨大的網。網中心正是一個圓圈,圓圈的兩旁有著兩個符號。無論是怎樣的來算,這都是一盤亂局。但這個時候卻又明白,這局面是有人特意給攪亂的。
愚蠢的人設計陷害,聰明的人渾水摸魚。
如今外有日本戰敗,白蓮教叛亂,內有南必夫人同察必皇后相爭不下,加上這次祭祀行刺,防範嚴密卻依舊差點讓可汗陷入險境。這一步步均是圍繞著整個大元皇室來布局,更是有一種讓人覺得朝堂動盪的錯覺。
局面太大且混亂,但有一點能夠肯定。
這樣大的局,肯定不是一個人所為。
回到王府,阿諾直接被烏恩奇帶到了王府內的地牢里。
每個王府都會設置地牢,除了關押一些府內不聽話的下人或者是奸細以外,地牢的作用便是直接抓了外面的人進行私自關押。
雲南王府的地牢入口是在王府右側,那裡正是王府內侍衛居所的地方。入口處也並不是很隱秘,直接便是院子最後面的一間房屋。屋子的門同平常沒什麼兩樣,只是踏入屋子後便是另一道緊扣在地面上的鐵門。
「王妃,裡面有些昏暗,走動的時候注意腳下。」烏恩奇沉沉的聲音傳過來,即使話語關切也讓人聽不出他語氣里有那份東西。
阿諾沒有說話,只是好奇的重新瞧了他一眼。烏蘭受了傷,烏恩奇原本是不該隨同忽哥赤外出的,真是沒想到會見到烏恩奇去接她過來。而另一面就是,如此嚴肅的男人,烏蘭怎麼受得了?
仔細想了想,以往似乎烏恩奇還沒有這麼嚴肅,現在變得深沉刻板似乎就是這幾年的事情。
「烏恩奇,你同烏蘭過得不好嗎?」阿諾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
正在開門的烏恩奇明顯的手下動作一僵,「沒有,屬下同烏蘭過得很好。」
「烏蘭受傷真是很抱歉,我會同忽哥赤說說讓他多放你一些假期休息。」
烏恩奇用力將鐵門提起來,目光幽深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他眉頭微微皺著,「王妃,烏蘭如今已經好了很多,王府內有人照顧她,屬下認為自己並不需要那麼多的假期。希望王妃免開金口,不要讓王爺改變什麼主意。」
阿諾一愣,隨機似乎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好像上次回來以後烏恩奇便對她一直冷冷的,這一次的事情似乎也同上次有牽連。烏恩奇是忽哥赤從小便帶在身邊的侍衛,若說忠心那絕對是最忠誠的一個。她砍了忽哥赤一刀,烏恩奇對她有點情緒再自然不過了。心裡不知為何升起一團愧疚來,她緩緩的低下頭,認真的道歉:「對不起。」
這下輪到烏恩奇驚訝了,然驚訝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先在前面下了地道帶路。很顯然,阿諾的道歉他是接受的。
地牢是整個建造在地下的,裡面除了昏暗以外還十分的潮濕。
下了幾十層樓梯後便是一處走廊,兩邊的石頭廊壁上都安裝有壁燈。燈火燃燒,朦朧將周圍一切照亮。
剛踏上走廊地面就有一種很濕滑的感覺,雖然極力的小心但仍舊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滑到。還沒走兩步,便有人走過來。雲南王府的地牢用處並不是很多,裡面並沒有關押幾個人。只要有人走動便能清楚的聽清腳步聲,空蕩的感覺越發明顯。
忽哥赤大步走過來,一把將阿諾的手臂拉住,「地上太滑,小心一點,別摔倒了。」
「恩,我會小心的。」阿諾應了一聲,兩個人同烏恩奇直奔著地牢最深處走去。
最後一間並不是牢房而是刑房,門半開著,亮光夾雜著慘叫聲從門縫裡透出。還未進去,便能想像裡面的慘狀。
阿諾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她做好了一切準備忽哥赤才示意烏恩奇推開那一扇門。
熱氣迎面撲過來,夾雜著一股血腥味。
屋內的人因為門被推開而停了下來,慘叫聲變成了呻吟聲。火光很亮,將所有人的影子清晰的照在地上。
忽哥赤拉著阿諾的手腕走了進去,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平日張揚的氣質被收斂起來。常年戰場上留下的殺氣讓周圍空氣一冷,淺褐色的眼睛裡更是冰冷一片。
「王爺。」
屋內的人見到忽哥赤立刻行禮,刑房內也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阿諾望了一眼周圍,這間刑房不算特別的大,也就是普通的牢房的兩倍大小。刑房內溫度很熱,燃燒的火盆有好幾個。周圍的牆壁上掛滿了刑具,各種各樣的都有。
刑房中間的十字架上綁著一個人,雖然用了刑卻並沒有特別的狠戾。臉色蒼白卻依舊能夠清晰的認清他的五官,這人正是當初她在自己父親房間內見過的那個男人。
阿諾眉頭微微的蹙了下,「若是沒有記錯,你是叫楊華?」
刑房裡雖然人不少,但是卻是很安靜。阿諾的聲音並不高,但在這個屋子裡卻能夠讓每個人都聽的清楚。
楊華的年紀也算不小了,受過刑以後顯然能看出他已經沒剩下多少力氣。他緩緩的抬起頭,看著阿諾半晌終於露出了一個笑來。
「到底是誰派你去接觸我父母的?」阿諾目光冰冷,心底似乎有著一簇火焰在一跳跳的燃燒。眼前的人是罪魁禍首,若非因為他如今她的父母早已經尋了一個沒人的世外桃源隱居其中了。只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就毀了所有的一切。
「沒有人指揮,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楊華終於開了口,聲音很小,證明他此時沒有了多少的力氣。
「啪」
一隻鞭子狠狠的甩了過去,牢房裡的火苗似乎也因這樣一鞭子而顫抖了一下。
楊華一聲悶吭,嘴角開始咧著笑起來,「你們打死我我也不會說的,要殺要刮就痛快點。」
「烏恩奇……」忽哥赤淡淡的一聲輕喚,聲音冰冷的猶如冬日裡的寒霜撲在了臉上。
烏恩奇面目嚴肅,直接掃了一眼刑房內的所有刑具,「讓他嘗試一些其他的。」
刑手立刻放下鞭子,兩名刑手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人立刻去取了一套刑具回來。
忽哥赤再次拉起阿諾的手,「我們先回去,這裡就交給烏恩奇。」
阿諾點點頭,最後望了楊華一眼。無論楊華所供出的幕後人是誰,此時她已經不再懷疑忽哥赤分毫。若是沒有陰謀,這個時候楊華怎麼可能出現大都?更何況,如此敏感的時期,既然出現也就證明了他是一枚棄子。
兩人一步步的走出了地牢,再次站在外面看見天的時候心情似乎也舒暢了很多。阿諾的眼角有些紅,這個時候她的心緒很亂。忽哥赤已經證明了他的清白,可是她卻沒辦法將那一刀抹去。
「你先回去休息,晚會兒我去陪你吃飯。」
聽見忽哥赤依舊有些冷的聲音傳來,阿諾愣怔的點點頭,這個時候她的確是需要靜一靜。
阿諾並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先去了烏蘭養傷的小院。
烏蘭嫁給烏恩奇以後生了一個男孩子,孩子沒多大便重新回到王府來照顧樂樂,而她的兒子則是在烏恩奇的府邸內由乳娘照顧。雖然平日裡烏蘭也會經常回家,王府里也是由那孩子自由出入,可畢竟覺得還是有些遠。
這次烏蘭受傷,阿諾心裡十分的愧疚。回到王府後立刻收拾出一間院子共烏蘭養傷休息,她同烏恩奇的孩子還有照顧孩子的乳母也一併接入了王府里。
小院裡有人收拾,烏蘭也一直有人照料。
進入屋內便能聞到濃濃的苦藥味,烏蘭趴在床上,聽見門響和屋外小丫鬟的通報聲而睜開眼睛。
阿諾走到床邊坐下,按住了她想動的肩頭,「別動,傷都沒好呢,動來動去又會遭罪。」
烏蘭沒有繼續動作,安生的趴在了枕頭上,「王妃,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自從阿諾回到車隊以後,每天她都會在臨近天黑的時候探望烏蘭,今日算算時間的確是早了一點。
阿諾掀開一點被角,看了看身上綁著繃帶的烏蘭嘆了口氣,「那麼深的傷口,肯定會留下一道很長的疤痕。」
「這又沒什麼,只是一道疤而已,他也不會在意的。」烏蘭臉頰微微紅了紅,忙轉移開話題,「王妃,我瞧著你似乎有心事,可是有什麼話想要對烏蘭說的嗎?」
阿諾望著烏蘭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只是過來看看你。今日見烏恩奇跟著忽哥赤忙裡忙外的,我就在想他把你拋在這裡不管不問了你會不會難過。」
「怎麼會呢!」
烏蘭笑了起來,從她的眼睛裡阿諾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的笑是發自內心的。
「烏蘭從小就認識他,他是個什麼脾氣沒有人比烏蘭更清楚。」說到這裡,烏蘭眉頭卻皺了皺,「或許也不是,王爺一定比烏蘭更了解他。」
「的確。」阿諾贊同的點了點頭。
烏蘭笑了,繼續道:「其實我知道他也很在意我,我從來都沒看過他眼眶紅過,那天我醒過來的時候被我給瞧見了。其實我明白,也了解他,所以他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說到這裡她仰起頭望著阿諾,眼睛清澈的如同兩顆美麗的寶石,「王妃不要多想,我同他很好,這樣的日子也是我自己選擇的。我過得很舒心,每天都覺得很快樂。」
阿諾有點愣愣的,似乎因為烏蘭的話讓她心裡透亮了起來。原本見到楊華後的一股氣悶被吹出心外,她笑了笑站起來,懶懶的伸了個腰:「你快些養傷,等你傷好了我請你去吃大都最好的餐館。」
「那烏蘭一定會好好的養傷。」
從烏蘭那裡出來,阿諾立刻回了自己的院子。如同烏蘭所說的,她是忽哥赤的妻子,當她嫁給忽哥赤的時候就要選擇信任他。同樣的,忽哥赤一定也會明白她的性子,他也一定會包容著她。所以,她雖然做了很多錯事,但他依舊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