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2024-08-01 16:25:51
作者: 白色電話
朦朧之間阿諾覺得有人在摸她的頭髮,腦海逐漸清醒以後她才明白過來的確是有人在摸她的頭髮。輕柔的感覺就像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之間又帶著溫暖。對方手心裡的溫度很高,似乎快要灼傷她的頭皮一般。
她原本想要立刻坐起身來,可又怕驚到他。他沒有敵意,可以說阿諾心裡已經猜到了他是誰。她心裡的開心讓她身體經不住的微微顫抖,眼裡的淚水因為緊緊閉起的眼帘都堵在了眼裡,浸泡的眼睛都有些疼了。
「醒了嗎?」忽哥赤的聲音有些沙啞,長時間不開口突然間開口的聲音與平日的他相差很大,不過依舊能聽出是他的聲音。
阿諾睫毛不停的抖動,此時她卻有些害怕睜開眼睛。她怕他看見她哭,更是不想讓自己在他面前這麼輕易就哭哭啼啼的。經歷了差點失去,如今的她忽然間覺得自己變得有些敏感脆弱。
「睜開眼睛,看看我。」忽哥赤的手輕輕移動到阿諾的臉上,他常年練武的手有著一層薄薄的繭子,撫摸在她的臉上讓她有點痒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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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緩緩的睜開眼睛,慎怪的望了忽哥赤一眼,聲音也帶著一些嗚咽的哭腔,「都是你,總要逗著我哭。」
忽哥赤忽然間笑了,瞧著阿諾這個樣子他似乎將心口悶著的那一顆石頭瞬間擊碎。這麼多天,他覺得就是最為痛苦的折磨。他伸手,輕輕將她攬入懷中,緩緩的將下巴放在她的肩頭。
「嗯」一聲輕聲呻吟,阿諾眉頭皺起。
忽哥赤忙將她放開,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原本和煦如春風般溫暖的臉龐頓時如同霜冷,「可是壓著你的傷口了?」
阿諾點了點頭,「已經很多天了,只是還沒好透,碰著的話還是會有些疼。」說到這裡,她的臉微微有些紅,目光也落在了忽哥赤的身上。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胸膛,一臉的擔憂,「你還是躺回去休息吧,你的傷勢那麼嚴重,若是再裂開的話該如何是好?」
忽哥赤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沒關係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說到這裡,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淺褐色的眼眸如同兩顆晶瑩剔透的美麗琥珀,「阿諾,你不知道我有多的擔心你。」
阿諾伸手輕輕的環住他的腰,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臉貼上他的胸前,「我知道,你是一直沒有機會,我更是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對不對?」
忽哥赤面色沉重,「他們那群漢人,真是該死。」他將阿諾摟的更緊一分,「阿諾,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阿諾面色一僵,「忽哥赤,我……」她雖然恨陸少昊擄掠了她,她也生氣文應允的設計背叛,可她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看見那慘烈殉國的一面後她竟然覺得自己心裡悶的慌。這種心慌的感覺她以前從來沒有過,所以讓如今的她有些害怕,恐怕更是覺得這樣的悶帶著愧疚。
阿諾伸手輕輕的撫摸著忽哥赤身上的繃帶,聲音溫婉:「你已經幫我報了仇,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追究下去了。我不想你因此而心煩,更不想因此再次讓你受傷。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保護我,因為我一次次陷入險境。如今,我只想我們好好的,開心安逸的生活。」
聽了阿諾的這番話,忽哥赤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笑著答應道:「好。」
洞庭湖向來是一處不錯的地方,環境優美,又有它獨特的特色。在洞庭湖上住了幾天,等著忽哥赤的傷勢穩定以後他們才再次出發。而在那個時候,桑格早已經離開了洞庭湖,聽說是回了大都。
快馬加鞭到了安西府內,至元十七年的春節瞧著是要在安西府過了。
剛踏入京兆城就變了天,原本還算晴朗的天氣頓時變得陰沉起來,北風呼嘯猶如一片片看不見的冰刀。
阿諾下了馬車,緊了緊身上披著的狐裘。肩頭又開始隱隱作痛,這次她的身體看樣子很難再恢復如初了。
「阿諾……」有些蒼老的聲音帶著哽咽,張夫人快步走到阿諾面前,雙臂一張便將她擁入懷中。「阿諾,聽說你被人劫持,可是要嚇死娘了。」她一邊說著,眼裡的淚便情不自禁的落下來,一雙手輕顫顫的摸摸這裡又拍拍那裡。
阿諾忙拉住她娘的手,心裡說不出的溫暖,可卻又包含著深深的愧疚。她眼眶一紅,一滴淚水便溢出,「娘……」
張夫人將手抽出來幫她擦拭眼淚,「別哭,阿諾別哭。」
阿諾撲入張夫人的懷裡,緊緊的抱住張夫人的腰,「娘,阿諾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讓你擔心了。」
張夫人輕輕拍了拍阿諾的後背,「我是你娘,我不為你擔心還為誰擔心?」
阿諾此時才抬起頭,望了一圈臉色變得沉重起來,「我爹呢?」
張夫人臉上露出無奈和悲傷,「你爹身體不好,正在屋內修養。」她的丈夫張將軍自從落入蒙古人的手中一直都不曾想開,如今得知了南宋崖山大敗,最後的一隻艦隊在崖山海戰之中全軍覆沒,心裡悲憤竟然直接暈倒在地一病不起。大夫來瞧過了,只說是心病,實在難以醫治。
阿諾臉上露出擔憂,「徐曉沫不是大夫嗎?她幫我爹看過了嗎?」提起徐曉沫,阿諾此時才發現來迎接的人裡面根本沒有徐曉沫的身影。
他們是皇親國戚,來迎接的人卻是忙哥赤的大兒子阿難答。阿難答是已經確定的王位繼承人,他來迎接身為太子的真金同身為雲南王的忽哥赤自然是禮節周全。可是,阿諾心中卻明白,徐曉沫的身份和她的關係,這個時候不出來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娘,徐曉沫她人呢?」阿諾聲音不大,可臉上卻帶著擔憂。
張夫人嘆了口氣,目光帶著一絲的無奈,「前段時間有名大夫從大都過來給你爹瞧病,醫術很好,你爹的身體也恢復的很不錯。可不知道那大夫走的那天給王妃說了什麼,從那以後王妃竟然就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了屋子裡。現在都很多天了,王妃她一直都沒出來過。」
阿諾頓覺得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覺,徐曉沫的想法恐怕她是最容易想明白的,可這樣躲起來不見人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自暴自棄,第二種便是要找到殺人兇手。
她望向母親,面色變得沉重起來,「娘,我等會兒再去看爹爹,我先去瞧瞧王妃怎樣了。」
張夫人體諒的點點頭,「我讓丫頭帶你去。」她揮了揮手,身後站著的丫鬟立刻走上來了一名。
小丫鬟看起來比較溫順,低著頭恭敬的行了一禮,「奴婢見過雲南王妃。」
阿諾抬抬手示意她站起來,「你帶我去找你們王妃。」
小丫鬟忙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大步在前面帶路。
安西王府阿諾也算是曾經住過一段時間,這次再來發現並沒有什麼變化。在這些建築物之上,一年並不算很長。
踏入徐曉沫所住的院子,安靜的讓人心裡有些不舒服。整個院子顯得很是空蕩,更讓人覺得眼睛刺痛的是院子中的那些白色絲綢。
阿諾手指抖動,始終控制著自己沒有握成拳。
「王妃……」領路的小丫鬟輕聲喚了阿諾一聲,身體謙卑的恨不得把頭埋到地下。
「你先退下吧!」
小丫鬟深深的鬆了口氣,忙行禮告退。
偌大的院子變得更加安靜,連阿諾輕輕的呼吸聲都聽的一清二楚。這樣安靜的院子,一丁點聲音徐曉沫應該都能聽見,何況還有她同丫鬟的兩句對話。
阿諾覺得心裡壓抑的讓她有些透不過氣,此時已經到了門前她卻似乎沒有了勇氣推開那一扇門。她同徐曉沫算是真正從一個地方來到這裡的,彼此之間有了各自的故事,同時卻又比任何人都親密。
她了解徐曉沫,更明白徐曉沫原本打算離開的心思。可如今,她又開始忐忑,那份確定慢慢的似乎在這一年內改變了。
阿諾咬了咬牙,閉上眼睛調整了下自己的心緒,一步步走到門前。
房間的門並沒有緊閉,可以說房間內沒有上了門栓。屋內很安靜,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安靜的讓人有些窒息,似乎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阿諾一點點的用力,打算推開房門。忽然間一股風吹在她的臉上,那扇房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屋內有些暗,比著外面屋裡一團昏暗讓人根本看不清裡面都有什麼。門口站著一個人影,因為逆光的原因面容身形都很模糊。
阿諾瞪大了眼睛等待自己適應這種昏暗,漸漸的開始看清楚面前站著的人。
徐曉沫瘦的有些恐怖,以往的她和如今的她似乎是兩個人。身上已經成了皮包骨頭,頭髮亂糟糟的在她的頭上,身上穿著的一件白色的冬衣上滿是墨跡。她的眼睛有些渾濁,布滿的血絲看起來有些嚇人。她直勾勾的盯著阿諾,眼裡沒有喜也沒有怒。
阿諾覺得心被割了一刀般的痛起來,她抬起的手在不住的顫抖,無論怎樣她都無法控制住。聲音沙啞,說出的話語都顫抖著,「小沫……」
曾經阿諾想過,失去愛的人她會變得如何。或許不吃不喝,身體瘦弱的風吹便會消散一般。又或者,她的心已經死了,雙眼再也沒有了曾經的光彩。她只是想,卻從來沒有過。直到前段時間在崖山,她親眼目睹了忽哥赤瀕臨死亡的時候,那心裡的痛讓她難以承受。
阿諾顫抖的手想要撫摸徐曉沫,可對方卻一個閃身錯過去。
她愣住了,徐曉沫也愣住了。
兩人愣愣的站在那裡望著彼此,沉默似乎都壓在各自的心頭。這個時候,似乎已經不知所措了,每一個字都很難吐出口。
眼淚緩緩的順著眼角流淌下來,划過臉頰滴落到地上。默默的哭了許久,兩人才又有了動作。雙手展開,緩緩的將對方摟住,這是一個擁抱,簡單的擁抱卻帶著一種安心的溫暖。
「小沫,你……」阿諾聲音哽咽,她只覺得自己心裡難受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辦法說出口。她沒有見過現在這個時候的徐曉沫,瘦弱的似乎只剩下的骨頭,抱著的時候隔著厚厚的棉衣依舊感覺到骨骼的堅硬。那一雙眼睛有些混沌,帶著迷茫和懊惱,血絲遍布的模樣像支離破碎般的白玉浸染了鮮血。
「阿諾,是我,是我……」徐曉沫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一個拳頭。眼淚掉落的那一瞬間,她心裡壓著的那一塊石頭就像被淚水滴穿了一般,一縷清光照入了心底,讓她看清了那一處鮮血淋漓的傷口。
阿諾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徐曉沫的話是她最怕聽見的話。有時候帶著傷痛尋找仇人,最怕的就是找到的卻是自己。一個宣洩的破口都沒有,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了身上。那麼的沉重又無法拜託,想死卻又不能。一遍遍的責怪自己,埋怨自己,最終將自己折磨的發了瘋。
忽然,阿諾覺得懷中一沉,她忙看徐曉沫的狀況。那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已經緊緊閉上,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可那眉頭卻皺的猶如擰在了一起。
阿諾心中嘆了口氣,一點點的將徐曉沫扶入屋內,緩緩的將她放的平整後她才去尋找大夫。
「阿諾。」
剛出了門口便遇上了忽哥赤,只瞧見忽哥赤身後跟著的正是一路追隨他們而來的軍醫,還有兩名侍女同另一名大夫打扮的老者。
阿諾點了點頭,「王妃的確不太好,我正要去尋大夫來給她瞧瞧。」
「你們跟著王妃去瞧瞧,務必要將安西王妃的病給治好。」忽哥赤聲音冰冷,在這一瞬間又變回了高高在上的雲南王爺。
阿諾點點頭,「跟著我來吧!」
兩名侍女應該是一直跟隨徐曉沫身邊的貼身侍婢,對於她們阿諾腦海中還是有些印象的。瞧見兩人臉上的擔憂和鬆一口氣的放鬆,應該帶著幾分對徐曉沫的忠心。
剛踏入屋子,阿諾便讓侍女將所有的窗子打開透氣,滿屋子沉悶的味道終於散去了不少。屋子裡裝飾簡單,可以說是樸素。正對著門的便是忙哥赤的牌位,上面燃燒著三炷香。阿諾心中沉沉的,剛剛松的那一口氣又一次提了起來。
軍醫同那名大夫一起診脈,兩人又商議了幾句才由軍醫先開了口。
「安西王妃心律憔悴,這段日子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水喝的也不多,如此一來,能夠還活著只能說王妃身體比較好。」老軍醫出身軍營,說話沒那麼多的彎彎繞,他向來是實話實說,有什麼說什麼。或許也是知道阿諾的脾氣秉性,所以更是將他的診斷直言說出。
阿諾剛剛瞧著兩人臉上的表情便知道徐曉沫的身體似乎並不太好,但不好也要找出辦法治好。她目光落在徐曉沫那瘦的脫形的臉上,心裡猶如堵了一塊大石頭。許久她才移開目光,對著軍醫道:「可是有什麼辦法能夠將安西王妃的身體調理好的?時間長點沒關係,關鍵是要有效果。」
那軍醫同老大夫臉上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兩人跪在了阿諾的面前,恭敬的叩首道:「屬下實在無能為力,安西王妃即使調理也無法恢復如初。」
阿諾覺得心裡一痛,手指彎曲了幾下卻始終沒有握成拳頭。她緩緩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屋內很安靜,所有人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即使如此,那也要好好的調理,無論需要什麼樣的貴重藥材都可以,安西府沒有大都也會有。」
「屬下,屬下明白。」軍醫忙道。
阿諾實在是覺得無力,她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以來一直都是如此的諾諾無為,她是弱者,一直想要變強,可是每次都會遇到讓她無能為力的一切。她只能旁觀者,眼睜睜的看著這所有的一切發生,什麼也做不了。
肩膀上的疼痛越來越讓她覺得麻木,直到一聲驚呼才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跟隨而來的兩個丫鬟之中的一個捂著嘴手顫抖的指著阿諾的肩膀,「血,出血了。」
軍醫臉色一變,「快,先扶著王妃坐下休息。」
小丫鬟立刻在鎮定下來,快速的扶著阿諾走到一旁的一張椅子邊坐下,她眼裡帶著驚訝與好奇,可嘴裡卻什麼也沒問。
軍醫快速從隨身的藥箱裡拿出一些藥和繃帶,「你們幫王妃換一下藥,這傷口看樣子是裂開了。」他的臉上帶著擔憂,忙把藥和繃帶留下帶著那老大夫一起出去了。「我們先去給安西王妃配藥。」
小丫鬟拿著金瘡藥和繃帶,一臉的不知所措。
阿諾抬了抬眼,自己動手把衣服解開,「只是傷口裂開了而已。」她這次的傷已經養了一段時間,然而恢復的卻很慢。最初因為照顧忽哥赤沒有養好,後來又趕路來安西府也算是舟車勞頓。誰知,剛剛徐曉沫暈倒的時候她扯動了傷口,然後半扶半拖將徐曉沫弄到床上傷口卻裂開了。
小丫鬟一點點的解開血浸透的繃帶,露出肩膀上那猙獰恐怖的一條大口子,手一抖不由的抽了一口氣,「王妃這傷口……」她忙住了口,小心翼翼的打量阿諾的神情。
阿諾只是淡淡一笑,「在戰場上弄的。」
小丫鬟不再多說,上了藥綁好了繃帶便退下。
阿諾靜靜的坐在那椅子裡瞧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徐曉沫,直到有人進來稟報張夫人請她過去一趟才離開。
張夫人所居住的院子是一處環境優雅的小庭院,裝飾簡單卻帶著一種雅的味道。這樣的地方,雖然不大卻含著溫馨。幾名不多話又忠心的僕人侍女在這裡伺候,生活可謂是沒什麼問題。
阿諾剛進院子便瞧見了張夫人一臉焦急的在等待,她快步走到張夫人身邊攙住她,「娘,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張夫人臉上露出無奈,「你爹要見你,剛剛發了一通脾氣。」
阿諾一聽便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張夫人只是說發一通脾氣,其實應該更為嚴重。她的父親張珏是個忠臣良將,視國滅自不可苟活。如今,南宋可說是徹底的滅了,一點復國的希望都沒有,得到這個消息後張將軍已經很難自控,如同她回來了定然會更覺得自己不該繼續活在這個世上。可即使如此,或許還是想知道崖山一戰究竟是怎樣的。
「阿諾,你爹的心裡始終是難以放下,他……」張夫人臉上露出一抹疲憊,眼圈一紅便要落下淚來,可她卻硬生生的止住了眼淚的落下,不讓自己在女兒面前哭出來。她笑了笑,「他已經知道了崖山之戰,也知道了南宋已經不存在了,這場病便是因為這個消息而得的。大夫說,心病……」說到這裡,張夫人的聲音又哽咽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難醫……」
阿諾攙扶著她的手跟著這最後兩個字一抖,她的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悲哀。他爹的心病恐怕是醫不好了,而徐曉沫得的也是心病。心病難醫,心病無藥可用,何況還是已經失去的心病,後悔藥在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
「阿諾……」張夫人輕輕的拍了拍阿諾的手,臉上的擔憂更深了一分。
阿諾望著自己的母親,忽然發現母親在這一年裡竟然蒼老了許多。她的母親是出名的美人,性格溫婉柔和,是最為慈善親切的母親。可如今的母親有些疲憊了,眼角有了皺紋,眼睛也沒有以往那麼亮那麼透澈了。這是生活的磋磨,是在這樣每日都煩惱的日子裡起的變化。她心裡有些痛,是一種酸楚的痛,是一種懊惱的悔。是她想的不夠多,她應該讓父母離開安西王府,應該讓父母早日找個隱蔽的世外桃源安逸的生活。
「是阿諾來了嗎?還不快帶過來讓我瞧瞧。」張將軍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聲音雖然洪亮卻帶著一點病中的喘息。
阿諾攙扶著母親一起朝著屋子走去,聲音輕而柔和,「娘,你放心,雖然爹一直無法放下,但阿諾也會努力讓爹再也想不起那些事情的。」她心中暗下決定,過幾日一定要將她的爹娘送走,送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好好生活。
踏入門坎便聞到了濃濃的藥味,苦澀的味道似乎瀰漫進了人的心裡,平白無故的心中便苦澀了幾分。
張將軍躺在床榻上,手裡拿著的是一本兵書,身邊放著的是一卷攤開的地圖。那是崖山附近的地圖,上面有著圈圈點點和一部分標註。
阿諾快步走過去,坐在床邊從張將軍手裡抽出兵書,「爹,阿諾回來了,你也不瞧一眼。」
張將軍臉色並不好,可以說是十分的疲累,眼圈下有著一層烏青,只是多日未曾休息好的表現。
他上下先是打量了阿諾一遍,隨後才收回目光,嘆息般的道:「阿諾,陸大人可真是……」後半句話,他實在是難以吐出。他聽說陸秀夫大人抱著皇上一起投了海,可這畢竟是聽說,他並不是完全的相信,或許也是並不想相信。
阿諾知道張將軍想問什麼,看他那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就已經猜出來了。或許,正是因為已經沒有了希望,所以才想要給自己留下一點念想。她做到張將軍的床邊,輕輕的幫自己的父親捏腿,臥床修養那麼多日子,那一雙腿一定很不舒服。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用說了吧!」張將軍嘆息一聲,可那雙眼睛似乎在這一句話之後又暗淡了一分。
「是跳了海……」阿諾的聲音很輕,似乎這一句話太過於沉重,重的讓她說出口時有些氣力不足。她偷偷的望了張將軍一眼,見自己父親的臉上露出一種絕望的神色,似乎在這一句話後老了許多歲一般。
她忙伸手拉住父親的手,那雙常年拿武器的手的指腹之間滿是厚厚的繭子。「爹,雖然說是跳了海,但是當時周圍有不少的船隻殘骸,應該……」其實她想說應該還有機會逃生,可是她卻清楚的知道,陸秀夫當初便是一心殉國。
張將軍臉上露出了疲憊,抬了抬手,「阿諾,你出去吧,爹想要靜一會兒。」
阿諾有些擔憂的喚了一聲,「爹……」
張將軍望著她,最終仍舊只是嘆了聲氣。
「爹,這是……」阿諾覺得很難過,更是覺得這勸開她父親心結的話很難說,「這是朝代更替,不是我漢人真的滅絕的一天。自古以來,我漢人的確是一直為中原江南等地之主,可卻不得不說仍舊有其他人做過我漢人的皇帝。如今是南宋滅了,蒙元為主。可過了百年之後或許這江山社稷又會再次回到我漢人的手中,再過數百年,又會有另一個民族取代漢族。」阿諾將自己父親的手握的緊緊的,「這是不可避免的,爹,不可避免的。」
「啪」張將軍猛然將阿諾的手拍落,一雙眼裡充滿了血絲,那雙精光四射的瞳中充滿了瘋狂,「那是普通的老百姓,你爹我是南宋的將軍,我生為了南宋守護江山,我死也一樣是南宋的魂。」
阿諾愣住了,她全身僵硬的望著自己的父親。眼淚情不自禁的便流了下來,聲音哽咽卻一個音節都吐不出口。
張將軍忽然坐直了身子,手握的緊緊的,「阿諾,爹不能做亡國奴,爹不想要苟活在這世上,爹更不願意在這蒙古人的院子裡如同狗一般的過下半輩子。」
亡國奴三個字猶如三把鋒利的刀一般穿透阿諾的心,「不是的,我們不是亡國奴,不是的……」她絕不要承認,她是漢人不假,可她更知道數百年後的歷史,她知道這個天下遲早還是共存的天下。她上一輩子的世界已經安逸,所有人都可以和平的生活,無論你是哪個民族。
「不是亡國奴?」張將軍面目變得有些猙獰起來,忽然間仰起頭大笑,「怎麼可能不是亡國奴,即使你身為他們蒙元的王妃又如何,那也改變不了你身上流著的是漢人的血。」
「夫君……」張夫人焦急的沖入屋內,忙上前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她眼眶裡的淚水不住的流下來,「阿諾,你先出去吧!你爹最近有些神志不清,你不要介意他說的這些話。」
「亡國奴,我張珏英勇一生忠君一生最後卻要做個亡國奴。哈哈哈……」
身後傳來自己父親的咆哮聲,阿諾只覺得心如刀割。她不想承認自己是亡國奴,她明白這是歷史軌跡,她更是清楚在今後又會如何。就像元滅了宋,明滅了元一樣,總會有著時代的更替。
可即使她明白,她卻不能明白的告訴自己的父親。如今看見自己的父親變得如此執拗癲狂,她的心很痛。
屋內一直傳來咆哮聲,好在經過張夫人慢慢的勸解後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阿諾並沒有走,她在院子裡站著等待自己的母親。見母親一臉疲態的走出房屋,她的心裡覺得很是愧疚。身為兒女,卻沒有在父母身邊盡孝,如今又有如此的一面。她知道她爹應該是有些怪她的,一直在她的面前隱忍著,直到剛剛實在無法再忍才會在她的面前爆發出來。
張夫人見阿諾並沒有走欣慰的笑了笑,「一會兒娘做幾道小菜,同娘和你爹一起吃頓飯吧!」
阿諾點了點頭,「很久沒吃娘做的菜了,阿諾也很嘴饞。」
張夫人輕笑一聲,「還是我的阿諾丫頭,果然沒往心裡去。」
「那是,那是我爹,雖然我不能了解他,可他畢竟是我爹不是麼?」阿諾走到張夫人身邊,扶著張夫人坐到院子邊的小桌旁。「娘……」
張夫人望了一眼院子裡還站著的兩名婢女,「你們先幫我去小廚房準備一下吧!」
「是,夫人。」兩名婢女行禮退下,連多餘的一個眼神都沒有留下。
阿諾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失,眼眶也跟著微微紅了,「娘,阿諾以前沒有想過會變成現在的這樣,爹這心病是怪我的。」
「別這樣說,你爹他是拗不過來而已。」
「我已經想好了,等過了這個年就送你同爹離開這裡,如果爹繼續住在這裡他會一直這樣想不開。所以,不如你同爹離開,一起找個安靜的地方平平淡淡的繼續生活。」阿諾望著張夫人,目光中透出堅定和不舍。
張夫人嘴唇微張,許久未能說出一個字。她輕輕的將阿諾擁入懷內,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的女兒是長大了,這麼多年在她的身邊的日子卻寥寥可數。即使如此,到了現在他們原本該放下一切的,卻又只能分開。
「娘,爹離開後會好的。」阿諾輕聲說道。
張夫人緩緩的點頭,一滴眼淚順著眼角落下。她是知道張將軍會好,可是她其實也很捨不得她。她身為人母,為自己女兒做的太少。
「等娘和爹安頓下來,以後每年女兒都會抽時間帶著樂兒去看爹娘的。」阿諾抽了抽鼻子,勉強的笑道。
張夫人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好,好。」
至元十七年就在這樣一段沉重的時候來了,似乎因為心裡沉重而使得很多人都沒有了過年的心情。在這個時候過的這個年實在是有些牽強,整個安西王府都因為王妃病重而便的簡單安寧。原本應該喜慶的新年,似乎也因此沒有了那麼多的年味。
大年三十的夜晚,風雪交加,不知道是不是預示著來年是個多事的年。
雖說如此,但在張夫人所住的院子裡還是比較熱鬧的。服侍張夫人的僕人皆是漢人,在這個時候能夠熱熱鬧鬧的過個年便是不錯了。所以,下人也穿上了艷麗顏色的衣服,見了面也都是掛著笑容。各自去小廚房做了拿手的菜色,聚在一塊吃點菜喝點小酒。
門被從外推開,忽哥赤一身雪的走了進來。屋內原本溫馨的氣氛頓時一停,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了忽哥赤的臉上。
「哼……」
張將軍將目光移開,冷冷的哼了一聲。
阿諾對著忽哥赤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嗎?」
「恩。」忽哥赤淡淡的應道。
張夫人輕輕扯了一把張將軍,隨後則是笑著對忽哥赤道,「快進來坐吧,外面的天那麼的冷。」
「本王只是來接阿諾回去休息的,就不坐了。」忽哥赤語氣冷冷的,似乎比屋外的空氣更冷。
阿諾無奈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張夫人淡淡的笑著點頭。
「那就快回去吧,天也晚了,下著雪路也不太好走。」張夫人站起來,將依舊坐著的阿諾拉起,「明日一早再過來不遲,今天就不用陪同我和你爹守歲了。」
阿諾點點頭,對著張將軍行了一禮,轉而望向自己的母親,「娘,你同爹也別太晚,爹的身體不好,讓爹少飲些酒。」
張夫人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回去吧!」她望了一眼那正燃燒著的小泥爐子,上面溫著的酒正散發著一股清香。「娘知道的。」
阿諾見張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於是也就沒有多說,斜睨了忽哥赤一眼便任由忽哥赤拿過她的狐皮大氅披在了身上。
剛出門,雪便兜頭蓋臉的撲了過來。一隻手臂體貼的遮擋到了面前,將那風雪阻擋在厚重的大氅之外。
「風雪有些大,把帽子帶上吧!」忽哥赤說著便伸手幫阿諾將帽子帶上,狐狸皮毛做成的大氅十分暖和,雖說下著大雪可阿諾卻並不覺得有多冷。
這才下了沒有多久的時間,院子裡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忽然一名小丫鬟跑進了院子,身上頭上已經積了雪。
「有何事?」忽哥赤冷冷的望了那小丫鬟一眼,臉色並不是很好。這樣冷的天氣,他並不希望有什麼事情需要阿諾跑來跑去的。
小丫鬟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是我們家王妃醒了,說是有話要同雲南王妃講。」
阿諾臉上一喜,「真的醒了嗎?」這真是個好消息,下午的時候她還在徐曉沫那裡陪著她,可那個時候她是一點醒來的意向都沒有。如今這個時間醒過來,阿諾總算是鬆了口氣。再繼續昏迷下去,即使天天灌湯藥恐怕也難以支持了。
一陣冷風卷著雪吹來,阿諾深深的吸了口氣。雖說鼻腔內冷冷的,可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清爽。
忽哥赤抓著阿諾的手微微一緊,「阿諾,我陪著你一起去,過一會兒就同我回去休息吧!」今日風雪實在是大,他生怕阿諾被這寒風吹著感染了風寒。自從來到安西府以後,阿諾似乎變得非常忙碌,每日見的時候都變少了。忽哥赤雖然沒有說過什麼,但卻已經命令烏恩奇準備離開這裡,過了這個所謂的年就走。
阿諾噗嗤一聲笑,伸手摸了摸忽哥赤的臉,「瞧你這幅樣子,徐曉沫醒過來不是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情麼?」說到這裡,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轉眸望著忽哥赤,嘴角掛著笑容,「只是說說話,不會太晚的。你到時候就在旁邊的屋子裡喝茶,用不了多久我就同你回去休息。」
兩人一起踏入風雪中,漸漸的消失在小院通往外面的小道上。
而此時,小院內又來了新的客人。冒著風雪,一襲白色的披風將整個人裹的嚴嚴實實,若不仔細瞧很難在這風雪間看見他。
這人輕車熟路,直接推開了張將軍夫婦所在的屋門。
迎面撲來的熱氣將身上的雪融化,隱藏在兜帽之下的臉孔也露了出來。此人年紀約莫四十歲左右,五官剛毅,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軍人的氣息。
張夫人見到來人,原本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失。
張將軍則是露出一抹嚴肅來,「婦人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同楊兄有話講。」
張夫人將手裡正端著的茶壺放下,望向那姓楊男人的目光並不友好。眼中那一抹不喜她連掩飾都沒有,似乎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仇人一般。
即使如此,那姓楊的男人似乎並未瞧見這樣的目光,大步走到張將軍身旁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張夫人有些氣悶的走出房間,將門重重的合上。
屋內的氣氛開始沉重起來,那楊姓男子先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放到一旁,隨後則是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
「楊華兄,人手是否已經準備好了?」張將軍望著面前的男子,臉上帶著壯士斷腕的堅決。數日前他便聯繫上了南宋最後存活下來的這些人,這些人手一路跟隨著阿諾前來,顯然是早已經盯了他們一行人許久了。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他還活著的消息,所以便找上了他。
楊華放下茶杯,「張將軍,雖說我們人手不多,可也算是精銳。但……」他話說到這裡欲言又止,似乎十分為難繼續說下去的話。
「你可是還有什麼不方便講的嗎?」張將軍咳了兩聲,臉上升起兩團異常的紅潤。
楊華面露為難,最終似乎咬牙決定了什麼,身體一動已經跪在了地上,他望著張將軍重重的扣了一首,「將軍,你我都是我們漢人最後的希望,楊華無能,沒有把握一擊必中。」說著,他又扣了兩首,「真金乃是蒙元太子,身邊的高手不少,他本身的功夫也是極高,我們的人手恐怕難以一次就將他殺死。所以……」
屋內沉默了一瞬間,屋外的風聲雪聲都聽的清晰。雪拍打在窗紙上的聲音,風呼嘯的聲音,似乎一切離的很近又很遠。這一瞬間,感覺很長,但卻又很短。
「楊華兄,你說罷,需要我這把老骨頭做什麼。」張將軍不是笨人,他率軍多年自然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這些話其實是最為有道理的話。而自己的女兒,當初便是那七寸,只是沒有被拿捏好而被蛇反咬了一口而已。如今,最後一搏自然是要一擊必中,讓大元從此混亂。
他手中無兵無權,如今身體也並非以往那麼硬朗,在這一年之中他的舊疾頻發,身體已經開始走向下坡路了。他明白,他現今能夠做的無非是利用自己還活著這一點。
「將軍……」楊華低著頭喚了一聲,再次恭恭敬敬的扣了三個頭。
「先起來吧!」張將軍伸手拉了楊華一把,可臉上卻已經有了疲態。他的身體如今是真不好,平日這個時候已經休息了,今日是得到消息才一直等著的。
楊華再次扣了三首,恭敬的站起來重新坐回桌邊,「張將軍,現如今真金就在這安西王府內,若是將軍能夠接近他並且找個機會下手的話,那麼他這次一定……」
「雖說同在這安西王府里,可你也知道我無非是個階下囚。既然楊華兄你能提出這個辦法,那是否已經有了計劃?」
「張將軍,這次全要倚靠你了。」楊華警惕的朝著四周望了望,壓低了聲音趴在張將軍面前低聲說著自己的計劃。
屋裡的氣氛變得怪異,壓抑且又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此時安西王府另一處院落里一樣安靜,然屋內的氣氛卻是溫暖的。
徐曉沫躺在床上,對著阿諾淡淡的笑了笑,「瞧你嚇的,你也知道我不會一直想不通的。」
阿諾白了她一眼,最終還是伸手緊緊的擁抱住她,「徐曉沫,你要知道,我看見你那副骷髏架一般的鬼樣子心裡有多難受,雖然我也能有些了解和體會,但是我想你應該早有心裡準備了。去年那個時候都已經挺過來了,如今還有什麼挺不過去的呢!」
「阿諾……」
「別開口,讓我說完……」阿諾抽了抽鼻子,將想要哭的情緒壓下去,「你都已經決定回去了不是麼?所以,有時候我們也要相信命運,我認為你同他……」
「阿諾……」
「都說了,你讓我先說完。」
「你抱得我太緊了,我……快要喘不過氣了。」徐曉沫用力的掙扎了一下,可剛甦醒的她全身根本沒什麼力氣。
阿諾一聽,臉頓時紅了,忙鬆開了自己的擁抱。兩個人相對望著,不由自主的都笑了。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同忙哥赤不會那麼容易就結束的。既然讓我知道了來和走的辦法,那我就有機會在未來找到他。你說,是不是?」
阿諾點點頭,「所以,你要快些把身體調理好。等我送走了你以後,我也要把父母送到一個桃花源般的地方,讓他們安逸到老。」
徐曉沫聽見阿諾這樣說,嘴角也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那的確是最好的安排。」
「恩,當我父母都安頓好以後我或許也就真的沒什麼牽掛的了。到時候就在大都里好好的教導樂樂,同忽哥赤一起慢慢的變老。」阿諾緩緩的說道,目光卻一直在徐曉沫的臉上,話音剛落,她低下頭想了想才再次開口,「小沫,現在你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了吧!」
徐曉沫愣怔了一下,兩人之間也因為這個話題而變的有些難以開口般。沉默的氣氛在屋內蔓延,最終只是換來了徐曉沫的輕聲一笑,「你還是那麼敏感。」
阿諾望著她,沒有催促她立刻說出來。
徐曉沫似乎陷入了沉思,也似乎是在考慮應該怎麼說。最終她卻是嘆了口氣,「都已經過去了,還是不說了。」說罷,她對著阿諾笑了笑,「今天很晚了,我身體現在我覺得也恢復了不少,再過幾天我就要出發去蜀中。最後一段路程……」
「我去送你。」阿諾搶先說出口,「一定要我來送你。」
徐曉沫笑了,似乎帶著無奈,又似乎因為這些話便將她前段時間堵在心口的那一團鬱悶的氣給消散了。她是想通了,可不想通又能怎樣?那或許就是一個結,是一個了結。以往她不相信什麼天命因果,如今她經歷過這一切是真的相信了。
「好。」徐曉沫最終只能答應,或許她心裡也是願意阿諾來送她回去。在這個世界,這個遠離她世界的時代,她只有這一個朋友是牽掛了不是麼?
從徐曉沫屋子裡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放晴了,雖然依舊有著冰冷的北風,可雪卻是停歇了。
忽哥赤從旁邊的屋子裡走出來,大步來到阿諾的身邊。手習慣性的牽住了阿諾的手,溫暖的手心猶如他溫暖的愛意。
夜已經深了,天空上依舊陰沉,沒有月光的深夜是一片漆黑。
兩名丫鬟提著燈籠走在前面,阿諾同忽哥赤一起牽著走跟在後面。遠方傳來鞭炮的聲音,不算很密集,可卻帶著年的味道。
阿諾心裡剛剛升起的不舍似乎也在這個時候被融化了,在這樣的一個寧靜的時刻,一切似乎都變得比較容易想通。一直糾纏在心頭的幾個問題也被快速的整理清楚,該怎樣就怎樣,她頓時明白了什麼叫做順其自然。
忽然,忽哥赤的腳步停了下來。
阿諾也跟著停下步子,正前方的亭子之中點著宮燈,整個亭子都被照的通明。周圍的雪已經積的厚厚的,在這一層朦朧燈光下散發出碎鑽般的細光。淡淡的酒香隨著風吹過來,真金正一個人坐在亭子裡自斟自飲。
似乎發現了兩人的到來,真金放下了酒杯,緩緩抬起的臉上帶著一分酒意。他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在燈光下是如此的迷離,望過來的目光似乎隔著很遠。
先是一聲輕笑,隨後則是緩緩的對著兩人招了招手,「既然來了,就過來一起喝一杯吧!」
又是一陣風吹過,濃濃的酒香讓人聞著都很溫暖。
這一個年,不是在大都,也不是在蜀中,更不是以往的每一個年那麼過。這一年經歷了太多,可同時也抹去了很多。
阿諾心裡已經原諒了真金,無論以前他們之間有什麼,如今也都已經一清二楚了,他對她的好她明白,他為了她做的她也清楚。一切,都重新開始,她已經決定不恨他不討厭他了。
忽哥赤握著阿諾的手緊了緊,拉著她一步步的走到亭子裡的石桌邊坐下。
「二哥,今天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喝酒,這雪是剛剛才停吧!」
「這麼大的雪可是許久未見了,在這裡喝點酒賞雪也很不錯,不知不覺就到了現在了。」真金笑著道,周身的氣質無不透出一個雅字。
忽哥赤自己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後則是搖了搖頭,「小杯子喝哪裡能喝出味道,換成大碗才好。」
真金面露無奈,目光落在了阿諾的臉上,他拿過一個小瓷酒杯,斟了個半滿遞給了阿諾,「這是去年釀的酒,埋在這裡一年了,你可以嘗嘗如何。」
阿諾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抿了一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怎樣?」真金問道。
阿諾睜開眼睛笑道:「沒喝出來什麼好與不好,對我而言酒都是一個味。」
「阿木爾,你還是別喝太多了,喝醉了可別又發酒瘋。」忽哥赤笑著奪過阿諾手裡的酒杯,然後朝著遠處一直守著的侍女招了招手,「給王妃泡一壺熱茶來。」
阿諾微微有些愣怔,忽哥赤已經好久沒喊她這個名字了,這麼多天以來他都是喊她漢人的名字,而這時又喊了蒙古的名字。她的目光快速的掃過真金,這個名字還是真金為她取的,也正是有了這個名字,所以她在蒙古人的眼裡大部分時候也是個蒙古人。蒙古人,漢人,或許真是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一個稱號不同而已。
「的確是不能多喝,喝多了發酒瘋我們可是受不了。」他眼睛眯起,笑容滿滿的,瞧起來不如往日般那麼的沉重。或許是醉了,毫不顧忌的挽起袖口。
阿諾臉微微一紅,「那是以前,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好不好。」
忽哥赤輕輕的攔過她的肩膀,「你們漢人有句話,三歲看到老,小時候酒品不好老了就會好嗎?」
阿諾瞪了他一眼,恰巧一陣風吹過來,她只覺得微微張著的嘴裡灌滿了冷風,嗓子不舒服便咳嗽了一聲。
笑聲停止了,真金那眯起的眼睛重新張開,依舊是深褐色的眼眸,眸中深邃讓人瞧不清晰。「天已經晚了,阿木爾回去休息吧!」
忽哥赤也是點頭贊同,「這裡離我們住的院子已經不遠了,讓丫鬟陪著你回去先休息,以免在這裡吹著感染了風寒。」
阿諾站起身來,心裡明白這是忽哥赤同真金有話要講。她伸手抄起桌上的一個小酒壺,「這壺酒我就帶走了,我要回去好好嘗嘗,看看這酒跟平日喝的有什麼不同。」說罷,不再理會二人,轉身就走。
雪停了,風卻未止。
這亭子雖然是在戶外,四面連擋風的牆都沒有,但這亭子裡卻並不冷。當初建造亭子的時候下面用了地暖,整個亭子周圍都不曾見到積雪。遠一點的地方是一片雪白的冬景,亭子中卻是溫暖如春。
一名侍女送來了兩隻小碗,又抱來了兩罈子酒。東西放下後便恭敬的退下,做完一切連一個字都沒多說。
亭子裡,忽哥赤自己拿著小碗先是倒滿了酒,然後仰頭一飲而盡。晶瑩的酒水滑落出嘴角,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嗯,這才是好酒。」他放下碗,望著真金,「二哥,你也是蒙古人,怎麼現如今喝酒變得如此文雅。拿著小杯子喝有什麼意思,跟個漢人似的。」
真金笑著抿一杯酒,「若是我也同你那番喝的話,恐怕會醉的更快一些。」
「哪裡可能,二哥你當初在軍營里可不是這個樣子。」
「是嘛!」真金聲音很輕,似乎在自言自語般,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深而幽靜,竟然像似在看很久以前的他是什麼樣一般沉凝。
以前的他是大碗喝酒,從來不認為喝酒能夠耽擱什麼事,或者有什麼問題。可他如今卻清楚,他不能喝醉,即使明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弱也不能多飲。是什麼改變了這一點呢?
忽哥赤並不打擾他,自己又喝了兩碗酒,隨後又一次滿上,他靜靜的等著,等著真金。
真金許久才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嘴角依舊含著一抹笑。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送入口中,「味道還是不如我們上都的好。」
忽哥赤拿起面前的一把小刀,割了一塊面前盤子中的羊肉放入口中,「是不如上都的好,但若說最好吃的莫過於咱們大草原上的羊肉。那才是真正的香,比這些好吃太多了。」
真金點頭,「再過些日子便要回大都,今年三月需要祭祀,這你不會忘記吧!」
「這我怎麼可能忘記呢!」說到這裡,忽哥赤忽然笑了,「若說平日裡白月的時候都會很熱鬧,可今年不知為什麼感覺淡淡的。這個春節過的漢人不舒心,蒙古人似乎也並沒有想像的那麼開心。或許,是因為不在大都吧!」
真金這次卻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個人又喝起了酒。他也覺得有些寂靜的過分,安西王府里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氛。連帶著他都有種錯覺,蒙古人不重視這個年一般。按說今年他們可說是大獲全勝,整個崖山被連根拔除,可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卻無法大肆慶祝卻誰也說不上來。當然,雖然在安西府是如此平淡,可大都卻是的確的繁華熱鬧。
「二哥,謝謝你。」忽哥赤忽然推出一碗酒來,「若不是你這次幫我,恐怕阿木爾已經……」
真金回過神,望著面前的酒許久都沒有動手。
「我知道大都如今已經有了不少人在說你臨時違命,更是有不少人向父汗上了摺子。二哥,這次……」
「她也是我的阿木爾,無論……」真金將酒碗端起來一飲而盡,濃烈的酒順著喉頸燃燒到心裡,「無論她是否嫁給了你。」
「是嗎?」忽哥赤抬起頭頭望了望遠處,嘴角一勾竟然笑了,那雙常年冰冷的眼眸似乎也在這一刻融化,「或許是吧!」這樣自問自答之間,竟然也不讓人覺得有哪裡奇怪。他伸手一掌拍開一罈子酒,拎起來便豪飲了一通,「嗯,如果是我也會這樣。」
真金也笑了,手裡的酒杯被他甩到一旁,落到地上咕嚕嚕的轉了個圈卻沒有碎裂。他同忽哥赤一樣一掌拍開了一罈子酒,他朝著忽哥赤抬了抬手裡的酒罈,「我們兄弟已經很久沒如此在一起喝酒了,今日就喝個痛快。」
忽哥赤哈哈大笑,那張揚的氣息籠罩在整個亭子內,然真金如同一塊沉寂已久的古玉,古樸卻含著溫暖。
酒罈相撞,晶瑩的酒水灑出。風吹過,到處都是酒香。
兩人一起仰頭暢飲,可每個人的眼中似乎又有什麼溢出。已經好幾年了,他們兩個原本是所有兄弟中最親厚的,可卻在這幾年裡一直針鋒相對如同陌路人。
如今,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裡,天凍、風寒、雪冷……可酒卻暖。
忽哥赤一邊喝酒一邊笑,嘴角的笑容帶著一絲的無奈,可更多的卻是輕鬆。已經過了好多年,他心裡卻依舊明白他是如何走到今日的。若非是當年真金鞭打了阿諾,將她許配給了他的馬夫,那麼如今的阿諾又會如何?
他一直耿耿於懷,一直心裡不痛快。因為阿諾最初心中那個人不是他,無論他做了多少,在那個少女的眼裡只有他的哥哥。可即使他明白,他依舊沒有選擇放手離開,他選擇在她的身邊等待,守候。
許是天憐,他終於最後奪到了她。經過這麼久的努力,他終於可以讓她同他並肩站在一起。可越是如此,他也越明白怎樣珍惜。這次的擄掠,他希望這一輩子不會有第二次發生。
真金手指輕輕的擦拭了下嘴角,溫熱的嘴角被冰涼的指尖碰觸後感覺怪怪的。他有些醉了,這是這些年裡第一次醉。他的心裡最沉重的話終於在今天說出了口,無論阿諾如今是誰的妻子,她依舊是他的阿木爾。
她是他抱回來的,是他看著她一點點的長大。也是他推著她離開,可卻又心中不舍。他明白自己做過什麼,所以他更明白以後要做什麼。
兩人不知道一共喝了多久,直到天越發的陰沉,天空中又開始下起了雪。
「二哥,已經很晚了,我要先回去了。」忽哥赤飲盡最後一碗酒,將酒碗穩穩噹噹的放到桌面上。瓷製碗底同石桌相碰發出叮的一聲,在這雪夜顯得尤為清晰。
真金點點頭,擺了擺手,「回去休息吧!」
忽哥赤站起來,對著遠處依舊等著的下人道:「你們伺候著太子殿下回去休息,讓大夫給我二哥開點醒酒湯。」
原本要凍僵的兩名小內侍忙從陰影處跑出來,恭恭敬敬的點頭道:「是,奴才一定將殿下送回去。」
其中一名忙將手裡的燈籠遞給忽哥赤,「王爺請放心。」
忽哥赤伸手接過那盞燈籠,抬步朝著他所住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