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2024-08-01 16:25:48 作者: 白色電話

  陸秀夫眼睛一眯,「抓住他。」

  聽到令下,所有官兵立刻朝著真金包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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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金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似乎這樣的情況他早已經知曉了一般。

  陸秀夫面目陰沉,大聲對著真金喊道,「你若不停手,我立刻下令殺了這個女人。」

  「文應允……你瞧瞧,這就是他們的真面目。」阿諾怒了,一把推開文應允,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恨意望向陸秀夫。

  文應允長劍劃傷了她的脖頸,還好臨時的一抖只是輕輕劃傷。「你不要命了?」

  阿諾笑了,伸出手指著周圍所有的一切,「這就是你們要的,用我讓忽哥赤失去理智身陷重重包圍,讓真金孤身一人陷入箭雨此刻又要抓住他來牽制大元朝。文應允,我的命真的那麼重要嗎?其實,還是真金的命更重要不是麼?」她笑了,轉臉望向真金,「你回去,我不用你假好心。」

  文應允覺得心中一痛,看著眼前這個決絕的女人心裡的痛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種恨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猶如忽然間被人剝下了一張心上的皮,揭開了最痛的一處角落。

  忽然,船身傳來一陣巨大的震動。

  陸秀夫臉色一變,身邊的一名侍衛立刻朝外看去。

  此時所有人才發現,不知何時這一艘船竟然正在往下慢慢的沉。

  真金忽然一動身形,猶如一隻鬼魅的黑色影子,手裡的長劍快速的收割著周圍士兵的性命。

  阿諾趁著機會,不顧三七二十一直接撲了過去。她一定要快,要在陸秀夫讓人將目標放在她身上的時候就跑到真金的身邊。文應允會手軟,陸秀夫不會。

  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所有人似乎都沒想到這一艘船會沉。

  「大人,船要沉了,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裡。」陸秀夫身邊的侍衛都已經變了樣子,這艘船若是沉下去,那麼他們所有人都會被淹死在這裡。

  陸秀夫臉色一變,「不行,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不能放過。」他手輕輕一推,站在他身邊的趙昺被推入了那命侍衛的懷中。「保護好皇上。」話音未落身影已經沖了出去,他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在大元一路強勢攻占之下仍舊擁立著趙昺獨占崖山。

  近了,近了,還有幾步她就能衝過去了。突然肩膀被人大力扣住,她顧不得許多,直接朝身後猛踢一腳。

  抓她的人沒想到她竟然還能這樣反抗,一驚之下手裡的力氣自然鬆了幾分。

  阿諾這些日子逃亡已經無比熟練,她連往後看一眼都不看直接超前衝過去。

  真金眸中寒光一閃,身影一動抬腳便將一名兵士踢飛,手上動作快速無比的奪過那把長刀。刀鋒凌厲,微微一顫已經被他再次投了出去。

  陸秀夫一次未能抓住阿諾,此時想要再次動手將這個女人抓過來。這個女人是最主要的籌碼,只要能夠將她抓住,那就是拿捏了忽哥赤和真金的軟肋。

  一把名框框的刀直飛而來,陸秀夫正要再次抓住阿諾的手只能縮回。長刀鋒利無比,帶著殺意的冷風。他身影一閃再次躲開,此時阿諾已經衝過去,真金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一切都是在一剎那間,所有的一切也都因這一剎那而改變。原本拿捏在手中的人質已經逃走,正想要抓起來的人質更是無法拿下。

  船再次傳來一陣晃動,眼看著就要沉了。

  真金那深褐色的眼眸變得更是犀利無比,臉上的殺意更是無一分隱瞞。他一個個掃過所有人,最終落在了陸秀夫的臉上,握著劍的手緊了緊,攬著阿諾的手臂更多了一分力。「閉上眼睛。」

  溫和的聲音在這個時候猶如一道溫暖的熱流般流入她的心底,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真金斜睨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略微輕鬆的笑容。身影一動便跳起來,腳點船沿縱身躍起,身影如同海鳥般靈活,一個縱越緊貼水面飛向他原本乘坐的小船,單手拍擊海面身體頓時一扭輕鬆的落回了船上。

  大船已經開始沉沒,陸秀夫滿面陰沉,怒喝一聲「撤」。

  所有士兵早已經準備離開那艘軍艦,此時若是再不走恐怕真要將命留在這裡了。

  軍艦旁邊的救生小艇快速的放下,所有士兵均上了小艇。

  另一面,阿諾已經站在了小船上。望著那正一點點沉默的戰艦她的心裡卻越發的平靜,她望著陸秀夫上了趙昺的船,看著文應允同侍衛登上了另一艘小艇。

  幾聲水聲打破了周圍短暫的安靜,一個個身穿水靠人爬上了小船,原本就不大的船頓時被占滿。

  「殿下,幸不辱命。」

  一聲低沉的聲音響起,穿著水靠的人規矩的站到了一旁等待真金的吩咐。

  真金目光深邃,眼中殺意不減,手輕輕的拿出一隻竹筒,優雅的拔開了竹塞。一聲尖銳的嘯聲響起,帶著一串的紅色信號煙霧。

  所有人都愣怔了一瞬,隨後便是那震耳欲聾的發炮聲。

  距離不遠的陸秀夫面目猙獰,一雙眼都充滿了血絲。他怒聲大喊,「發炮,擊沉他們,擊沉他們……」

  原本有些愣神的宋軍在接到命令的一瞬間立刻開始發炮,炮彈在空中划過一道道深色的痕跡,轟隆隆的巨響在耳邊久久不息。

  硝煙戰火,殺聲震天。

  戰船一艘艘的被擊沉,沒有沉沒的戰船則是互相撞擊。一隊隊士兵跳到對方的甲板上廝殺,一具具屍體落入海中沉浮。

  整個天地間似乎一切都變了,變得血雨腥風,變得昏暗無比。

  一道紅色的人影緊追著一道藍色人影,天空之中快速的交手,似乎是兩道不同顏色的虹光。

  忽哥赤雙目通紅,似乎能夠滴出血來,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傷他根本不知道,眼裡只有同他交手的那一道藍色身影。他要殺了他,要將這裡的所有人都殺掉為阿諾報仇。

  陸少昊臉色蒼白,胸前一道深深的刀傷深可入骨。他臉上帶著驚懼,更是有著一絲的後悔。被激怒的忽哥赤此時已經失去了理智,整個人猶如一個殺人機器,毫不疲倦更是不知疼痛。

  一道寒光一閃,他吃力的抬起長劍阻擋。

  刀劍相碰,兩人一觸即分,周圍有著一股無形的氣旋。陸少昊臉色再變,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淌下來。他敗了,若是在留下恐怕性命不保。

  陸少昊快速掃了一圈周圍,此時邊戰邊退兩人已經落在了一艘宋船的船帆兩端,船被大炮擊中正緩緩的下沉。這一片海域滿是狼藉,海面上的浮屍堆積在一起緩緩的隨著波浪晃蕩著,有蒙元的士兵更有大宋的兵士。

  數不清的人命,一望無際。

  他握緊了劍,目光中多了一份堅定。即使是死了,他也要先斬下忽哥赤的人頭。

  恰在此時,忽哥赤目光更是深了一分,身上的殺氣更盛一層。他手握彎刀,身影再次沖了過來。紅色的衣服被鮮血染的更紅,赤色的雙目讓他看起來如同地獄中走出的修羅。他那雙眼睛裡沒有感情,剩下的似乎只有殺戮,殺盡所有,斬盡天下。

  陸少昊猛喝一聲,不顧身上的血不停外流直迎上去。

  彎刀落下,夾雜著冰冷的勁風。忽哥赤雙目赤紅,心裡猶如被人點燃了一把火,這樣的火很難熄滅,只有一直不停的殺戮,用這些人的鮮血一點點的澆熄。他用盡了全力,不為其他,只為將眼前的人斬於刀下。

  陸少昊臉色冰冷僵硬,手裡的劍對準了忽哥赤的心臟就刺了過去。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彎刀狠狠的砍在了他的肩膀上,鋒利的刀鋒斬斷了筋肉砍碎了骨頭,一半肩膀同那一條鮮活的手臂被硬生生的砍了下來。

  鮮血噴出,噴在了那一襲紅衣人的臉上,赤紅色的雙眸,滿臉的鮮血,一身的殺氣,猶如一個殺神般的站在那裡。

  陸少昊忽然間笑了,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那雙眼睛卻在這個時候充滿了溫暖。他的手在顫抖,似乎想要竭盡最後的力氣將長劍再送入對方心臟中一分。可惜,這一切沒有機會了。

  砍斷手臂的彎刀並不快,緩緩的劃一圈轉向他的脖頸。銀亮的光猶如月光一般刺眼,一點點的划過他的脖頸,他的頭顱飛起看著自己的身體依舊站在那桅杆之上。

  一切都結束了,他已經盡力了,他也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

  忽哥赤臉色很是不好,赤紅的雙目終於恢復成了淺褐色,猶如最美麗的琥珀一般清亮。他緩緩的轉過臉,望了一圈周圍,眼底湧出的失落和悲傷在一瞬間將他淹埋。死了,阿諾死了,連最後的屍體都未能找到。

  他踉蹌的退後一步,胸口噴濺出一縷赤紅的鮮血。身體跟著搖晃了兩下,他握緊彎刀,只是那麼靜靜的站立著。

  「忽哥赤……」

  忽然,一個遙遠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那聲音距離的是那麼的遠,可是此刻他卻聽的那麼的清晰。他緩緩的轉動臉龐,望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一艘小船正在那一片浮屍中飄蕩,如此的不起眼,以至於他都未能第一眼瞧見她在船上。

  忽哥赤望著那個遙遠的身影,心裡卻覺得鬆了一口氣一般,還活著,真好……

  阿諾眼睛通紅,血絲布滿了整個眼球。「忽哥赤……忽哥赤……」她焦急的喊著,可卻根本無法到他的身邊。這茫茫大海,這浮屍片片阻擋了兩人,將他們隔的很遠很遠。

  不要死,忽哥赤……

  阿諾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那種害怕失去,心被撕裂般的疼,又覺得自己無力懦弱的恐懼,這一切在這個時候毫無防備的襲來,她潰不成軍,一敗塗地。

  她望著忽哥赤那搖搖欲墜的身影,似乎隔著千山萬水依舊能看清他那淺褐色的雙眸。她的心就像被抓起來一般,周圍的空氣如同被人無情的抽走,一點點的悶在胸口,只留下一個念頭。她要過去,要到忽哥赤的身邊去。

  她快速的衝到船尾,拿起一支木漿便用力的划動起來。她要快一些,要快一些過去,快一些到忽哥赤的身邊。

  耳邊炮聲轟鳴,慘叫聲與廝殺聲就像最後的吶喊,這天地間似乎在這一瞬間變了顏色。

  真金緩緩的轉過頭,望著阿諾那拼命的模樣,看著她的傷口因為用力搖動木漿而再次裂開,鮮血染透了衣服,一切都是那麼的狼狽。可是,這樣的狼狽卻掩蓋不住她眼裡的光彩。他的心痛了一下,甚至有些嫉妒起來,這些光彩原本該屬於他,可如今卻連一絲都沒有留在他的身上。

  旗杆上的忽哥赤此時才覺得全身上下都疼,身上的紅衣早已經被鮮血染的更紅,每一處傷口都是那麼的可怖,心口的那一劍幾乎要了他的命。他身體搖晃著,連站穩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他望著阿諾一點點的靠近,整個視野間似乎只剩下了那一艘小船。

  漸漸的,世界似乎變得安靜起來。轟隆的炮聲停止了,喊殺聲也沒有了,慘叫呻吟消失了,只有那小船一點點的靠近,木漿抽打海水的聲音。

  忽哥赤手緩緩的抬起,用盡力氣想要摸一下她的臉龐,他很想告訴她不要擔心不要哭,可是這個時候他卻再也做不到了。視線開始模糊起來,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變,光線變得昏暗,黑夜似乎在這一刻提前來臨。

  他再也支撐不住了,身體一晃直直的從桅杆上摔落下去。昏迷前的一瞬間,他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笑容,呢喃的聲音只是在對自己說,「阿諾沒死,真好。」

  阿諾一聲尖叫,在這個亂鬨鬨的時候並不是那麼的明顯,到處都是尖叫聲呻吟聲炮轟聲,這一聲尖叫已經被瞬間淹沒。

  她的心被緊緊的揪起來,雙目微微有些凸出,手上的動作更快了,就像瘋了一般。在這個時候,她只有一個念頭,希望有人能夠救下他。

  許是上天感到了她的祈禱,一個身影怒喊一聲沖了過去,搖搖欲墜的身體被他一把接住。緊跟而來的十幾名護衛快速的將忽哥赤包圍起來,所有人都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宋軍的炮彈開始朝著那裡轟炸,漫天的血雨與海水參雜,整個天地都似乎變了顏色。

  阿諾全身的力氣似乎在這樣一瞬間被抽空,她癱坐在船上,手心因為劇烈搖漿而磨破流血卻渾然不覺。她望著那一群人穩穩的落在了一艘小船上,更是看著那一群人帶著忽哥赤有序的撤退。

  無論如何,她要活著到他身邊,看著他康復如初。

  「轟」

  一聲巨響,一顆炮彈毫無預料的落在了小船的附近。海浪撲面而來,整個小船都被籠罩在水花之中。動盪的海面引得小船不停搖晃,在這樣的波濤洶湧之下小船有種即將翻入海中的感覺。

  被冰冷的海水兜頭兜臉的澆了一身,原本有些渾噩的眾人立刻清醒了過來。

  阿諾一驚,朝著周圍望去。此時的小船不知不覺間竟然到了戰圈中心,一邊是宋軍一邊是元軍,兩邊均是無休止的互相攻擊。

  「殿下,我們需要儘快回去,此地很是危險。」一名身穿水靠的屬下面露擔憂,那雙眼睛瞥過阿諾時帶著一絲的不滿。

  阿諾只感覺被人用針扎了一下般,她是太過於莽撞了,理智不清的將所有人都帶入了險地。她站起來,望了一圈周圍。

  這裡是戰場,是宋元之間最後的角逐,這裡每一時都在死人,海面上的屍體堆積起來覆蓋住了湛藍的海水。

  「在引起對方注意之前朝後退,快速離開炮火區域。」真金的聲音淡淡的,可那一雙深褐色的眼睛裡卻有著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他只是看了阿諾一眼,隨機便移開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氣。

  身穿水靠的下屬立刻跳下船,一個個用力的在海水裡推著船朝回退。

  「哈哈哈……」

  正在此時,一聲聲的大笑響起。

  真金雙眸冰冷,嘴唇輕啟,「快。」

  阿諾朝著笑聲望去,只瞧見陸秀夫不知何時站在了宋艦之上,他手中拿著一支紅色旗子,直指真金,由高緩緩的落下。

  十數枚炮彈轟隆一聲射出,眨眼睛便已經到了近前。

  一個黑色身影忽然出現在她的身側,一圈一覽已經將她護入懷中。

  轟隆聲響起,滿天滿地的海水落下如同忽然下起了一場漂泊大雨。那些雨點十分密集,砸在身上還是有點疼的。落在附近的炮彈掀起的浪潮猛然拍來,力量大的如同被個力量大的人推了一把般。

  耳邊的炮聲震的阿諾耳朵轟鳴,天上落下的海水落入口中有著一股咸澀的味道,身邊的真金緊緊的護著她,可她仍舊感覺到那滔天巨浪打在真金身上的那一股力量是多麼的恐怖。

  小船搖曳不定,船根本就沒辦法穩下來。

  又是一陣炮轟聲,蒙元戰艦為了阻止宋軍威脅他們太子即刻回擊,用密集的攻擊來摧毀宋軍最後的一搏。

  整個世界都凌亂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混亂不堪。無數的攻擊,火炮的巨響,天似乎都要坍塌下來似的。小船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冒著一陣陣的炮轟朝著最近的一艘元戰艦划過去。

  阿諾伸出手,輕輕的推開將她保護的密不透風的身軀,她心裡一團的亂,此時更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真金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他轉過身,望向不遠處宋軍的戰艦。

  阿諾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陸秀夫一次又一次的落下旗子,一顆顆的炮彈快速的射過來。然而,宋戰艦越來越少,一艘艘的沉沒,鶴翼般的包圍已經被突破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敗局顯現,宋敗了。

  天空壓抑,海風冷寒,一艘艘戰艦已經沉沒在這一片大海之中,一處處漩渦捲走了無數人最後留在這世上的一切。

  「陸秀夫,你已經輸了,投降吧!」真金目光淡然,望著不遠處那艘戰艦甲板上站著的陸秀夫緩緩的道。

  阿諾站在他的身邊,看著周圍這一片狼藉。碎裂的木板,沉沒的戰艦,漂浮的屍首。海風吹過,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道。

  「哈哈哈……」陸秀夫忽然間大笑起來,「輸?我陸秀夫從來不認輸,讓我投降成為亡國奴我寧可死。」

  忽然一聲巨響,只瞧見陸秀夫所在的戰艦豁然加快了速度,戰艦體型龐大,可卻快的猶如一支利箭。

  真金臉色一變,然此時兩艘船相聚並不遠,只是一瞬的工服那戰艦便撞了過來。

  船體劇烈的晃動,搖晃之間開始翹起,很顯然這樣的撞擊之下船很難承受的住,只是一下便要翻船沉沒了。

  周圍依舊是陸秀夫的笑聲,可此時阿諾聽起來卻有一種無奈和絕望。她望向陸秀夫,他站在那甲板上,身影直立如松,身旁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趙昺似乎察覺到了阿諾的目光,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苦澀卻淡然的笑容來。

  兩艘戰艦的相撞引起了一連串的反應,無數宋艦開始加速朝著蒙元的戰艦撞過來,吶喊聲中帶著一絲悲哀,更是帶著同歸於盡的心。

  無數的戰艦沉默,這一片大海似乎也在這一刻開始了咆哮。風變得凌厲起來,猶如冰刀一般划過。陰沉的天變得更加陰沉,天空似乎要直接掉下來一般。

  阿諾腳下的船開始搖搖晃晃,真金顧不得許多,拉著她直接朝著一艘不遠的小船跳過去。這個時候,遠離這一片戰艦沉沒的海域才能保命。

  「抓緊我。」真金溫和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手臂上的力氣更是加了一分。

  阿諾抱緊了真金,只聽見耳邊「叮」的一聲響。借著間隙她望過去,陸秀夫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張弓,弓彎如同滿月,箭矢鋒利又快如光電。阿諾只感覺背後一陣冷寒,密密麻麻的冷汗竟然冒了出來。陸秀夫果然執著,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願意放過。

  連著三箭,真金均用手中的長劍挑開。身體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的落到了那艘小船之上。

  腳從新站在實物上的欣喜卻不能讓阿諾放鬆一絲一毫,因為周圍戰艦開始沉默,不少人跳入了海中。這一片海域的水很深,此時又是寒冷的天,她也曾經落入水裡,那種感覺根本不能讓人忍受。

  還好,這艘小船原本就是他們所乘坐的那一艘,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這船上。原本划槳的士兵依舊在,努力的划動木漿開始遠離這片海域。

  眼看著一艘艘船緩緩的沉沒入大海,最終留下的只有一個巨大的漩渦。

  陸秀夫站在甲板之上,目光卻是清明的。他伸手拉住了趙昺的手,緩緩的揚起了頭,「大宋完了。」

  風吹亂了他的頭髮,那花白的頭髮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片銀白,他仰天吶喊,「大宋完了……」伴隨著不甘的聲音,他豁然抱起了趙昺,雙腳一蹬跳入了海中。

  阿諾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手,陸秀夫抱著趙昺跳入海中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被陸秀夫所感染,絕望竟然在她心中滋生。

  「殿下,要派人救上來嗎?」劃著名船槳的侍衛緩緩的道。

  真金目光一直盯著那一艘即將沉沒的戰艦,許久他才開口,「不用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一切都結束了。南宋崖山最後的勢力在這樣一場戰鬥中結束,南宋趙氏朝廷最後的一位皇上隨著自己的丞相一起跳入海中。

  阿諾望著那緩緩沉沒入大海的戰艦深思,為何這一切註定結束在今時今日她卻無法輕鬆,為何在聽見陸秀夫最後的嘶喊時她的心底卻有種無奈和絕望?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可眼前卻一直回映著趙昺落入海中的那一瞬間的笑。那還是個孩子,是一個她母親一直盼望他能好好活著的孩子,可惜他活著累,死的時候反而輕鬆了。

  小船晃晃蕩盪的越來越遠,戰艦漸漸的越沉越深。

  宋軍哀嚎,哭聲震天。所有未沉默的軍艦齊聲鳴炮,還活著的士兵一個個跳入了海中。大元勝利的歡呼,所有的一切是如此的矛盾。

  船漸漸的開始朝著海岸駛去,越是臨近越是覺得氣氛壓抑的讓人喘息不上一口氣。冰冷的風只能讓人腦子清晰,可清晰後卻是聽見了悲涼的哭聲。

  阿諾轉過身,望向已經不算遠的海岸。只瞧見無數的漢民一個個的踏入海中,海水無情的淹沒過他們的頭頂,沉浮之中奪取了他們的性命。

  「為什麼?」阿諾雙瞳瞪的大大的,這樣的場景她怎樣也無法想明白。她身上的力氣似乎被抽走,整個人癱坐在船上。「為什麼?」她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場面。那些老百姓為什麼要選擇跳海自盡,為什麼她聽見這些人的哭聲心裡卻沉悶的快要無法呼吸。

  殉國,這便是殉國嗎?

  阿諾在問自己,似乎也有另一個靈魂在問她。

  她抱住自己的頭,只覺得這樣的哭聲讓她心裡很亂,頭似乎被劈開一般的疼,無論怎樣她都無法杜絕這樣的哭聲。她捲縮起自己的身體,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可眼前似乎仍舊能夠看見,看見一群群的人排著隊的踏入大海。

  心裡的悶讓她有種嘔吐的感覺,頭腦的疼痛讓她幾乎崩潰。耳邊似乎響起了一聲聲的質問,為什麼你身為漢人卻從不為南宋做任何事,為何……為何……為何……

  你是南宋的叛徒,你是漢人的恥辱,你是亡國奴……

  「不是的,不是的,這一切都是註定,我改變不了什麼,我改變不了……」眼角的淚水洶湧而出,肩膀傷口又一次綻裂開來,可她此時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她覺得自己的頭快要炸開了,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知道這樣的結局,她改變不了,她只能更好的活著,只能盡力讓活著的漢人也能好過一點。

  一點點冰涼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緩緩的抬起頭望向了天空。冷風之中夾雜著鵝毛般的大雪,只是這麼一會兒便漫天飛舞。

  下雪了,至元十六年冬的第一場雪,鵝毛般的大雪猶如最無情的淚,冰冷潔白卻化入了這一片血腥的海水裡。

  大雪一下就是三日,這三日崖山卻是最為低沉的三日。南宋徹底的結束,殉國跳海的老百姓不下三十萬人。大海之上,漂浮的屍體層層疊疊,被海里的魚吞食的也有,被推上岸邊或者捲入海底的也有。

  整個崖山都是一片空蕩蕩的感覺,所有人都選擇沉默下去。

  蒙元快速的占領了崖山的行宮,接管正片區域僅用了兩日。

  此時,崖山行宮之內最為舒適的一個房間之中,阿諾疲憊的趴在床邊。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陣冷風灌入房內。

  迷迷糊糊間想要睡著的阿諾被冷風吹了一個寒顫,這幾天夜裡她總是睡不好,耳邊滿是哭喊呼嘯,眼前一幕幕均是殉國時悲慘的場面。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只是希望這樣做能夠減輕自己的頭痛。緩緩的轉身,見進來的正是真金。她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望著真金疲憊的露出一抹笑來,「要走了嗎?」

  真金一襲黑衣,金色的雲層花紋秀滾著衣邊,他大步走到阿諾面前,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在做完後深深的鬆了口氣。「你身上有傷,如今也應該好好休息。雖然軍醫無法喚醒忽哥赤,可卻也說他並無性命之憂。」

  阿諾勉強的笑了笑,望向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忽哥赤,「我知道,可是我還是不放心。」此時忽哥赤躺在床上氣息微弱,整個人身上都綁著厚厚的繃帶,她不知道他究竟在三日前那一戰之內受了多重的傷勢,她只是害怕,害怕在她看不見他的時候就失去了他。

  真金心裡一痛,阿諾那雙眼睛不自覺的就紅了,水霧快速的蔓延在眼眶之內,輕咬著唇強忍的樣子讓他心裡就像針扎一般。「我帶了侍衛過來,烏恩奇等人身上都有了傷,如今不易搬動忽哥赤,所以我讓我的人來搬著他離開。」說到這裡,兩人之間卻沉默了一會兒,他心底幽幽嘆了口氣才繼續道,「會醒過來的,只要回到大都就能醒過來。」

  阿諾點了點頭,她望著真金那一雙深褐色的眼睛,心裡卻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情感。曾經是她最為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兩個人似乎變得有些生疏,中間總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阻礙,似乎再也無法捅破了。「謝……謝謝。」

  真金微微一愣,儒雅的面龐似乎也帶著一絲的無奈,「你好好準備吧!」他快速的朝著屋外走去,可出門的一瞬間卻又停下了步子,「我派人將宋降兵都看押了起來,聽那些士兵所言文應允似乎並未死在這一戰,如今只是下落不明。阿諾,再見到他,你要小心防備。」

  他望了一眼屋外已經積了厚厚的雪,漫天的雪白就如同當年上都的冬天。他深吸一口氣,卻無奈的笑了一聲。雖然結束了,可他卻並沒有覺得絲毫開心。

  阿諾手緩緩的攥成了一個拳頭,心就像被真金的話燙傷了一般,文應允曾經是她認為最好的朋友之一,可是沒想到害的忽哥赤同真金身處險境的人也是他。這樣的糾纏,她感覺到很累。可真金的話,更是讓她有些明白,有些東西應當有個決斷。

  忽哥赤身受重傷,十分慶幸的是陸少昊最後的一劍並沒有真的要了忽哥赤的命。忽哥赤的心臟稍微偏了一點,於是這劍刺得雖然准卻是讓他活了下來。

  烏恩奇率領忽哥赤近衛二十四人一直追隨在他左右,連帶著忽哥赤要求海戰對決都跟著上了戰船。這一場仗打的太過於慘烈,南宋雖滅蒙元也並非沒有傷筋動骨。

  崖山附近的海域被屍體填滿,還好是冬天,海上漂浮的屍體漸漸的沉入海底,有的則是被海里的魚吃了個乾淨。如此一來,卻避免了瘟疫的爆發。只是,那附近的魚以後恐怕也沒多少人敢吃了。聽說過了沒幾天便有人撈魚上來,破開魚腹瞧見的是一根血粼粼的手指頭。

  經過這一場仗,崖山附近可說是人煙稀少。這裡是宋朝最後的一處屏障,也是最後落腳的地方。如今,宋朝已經成為過去,跟隨宋朝一起殉國的人更多。一時間崖山附近的城鎮既可稱為空城,依舊堅持活下來的人也變得很是沉重。

  臨近至元十七年,這個即將到來的年在這裡顯得無比淒涼。

  離開大都有段時間,這樣一段時間卻是讓阿諾感覺到漫長。

  「王妃,一切已經準備妥當,請王妃動身。」

  一名侍衛在門外沉著聲音說道,語氣平緩的有些機械的味道。

  阿諾應了一聲,「嗯,進來吧!」

  侍衛來了四名,手裡抬著一個擔架,身邊跟著一直幫忽哥赤治傷的軍醫。忽哥赤身上到處都是傷口,有的深可見骨,可忽哥赤的恢復力卻也是很強的。在這樣的傷勢之下,漸漸的開始恢復。

  即使如此,軍醫同阿諾一樣沒有放鬆一口氣,一直昏迷下去一定會變得嚴重起來。所以,他們需要儘快找到桑格。

  桑格是巫醫,是國師丹巴的徒弟。在大元里,桑格的醫術是最好的。而這一次,她前往安西府的時候,桑格也同時動身前往。想要找到他,那麼只能直接從崖山往安西府前去。

  崖山屬於廣東府,距離安西府並不近,兩邊沒有直接通往的水路,只能使用馬車一點點的從官道走。

  上了馬車阿諾才發現這輛馬車是特意經過改造的,舒適平穩,忽哥赤躺在上面傷口是不會因為顛簸而綻裂開來的。心中微微有些暖,可自己卻依舊懊悔。若非她執意前往安西府,那麼也就不會有這後面的一堆波折。

  雖說馬車比較舒適平穩,可經不住路途遙遠又比較趕時間。所以除了這邊一路朝著安西府去以外,另一邊安西府那裡也早已經通過信,尋找到桑格朝這邊快馬加鞭的趕來。

  連夜趕路,所有人都有些疲憊。這一次是最累的長途跋涉,也是最辛苦最焦急的趕路。好在桑格也是一直在趕路,無論是馬車還是騎馬的侍衛均是兩匹馬換著乘騎,到了驛站便會再換人。所有人換著休息,終於在第十三天後的洞庭湖邊遇上了桑格。

  洞庭湖已經可以改走水路,於是眾人立刻放棄了馬車趕路直接登船。

  大船平穩前行,所有人均鬆了口氣。趕路的疲憊終於爆發,整個船上都安靜的只剩下了風聲。

  洞庭湖浩淼煙雲,船艙之內,阿諾強打著精神,看著桑格一點點的檢查忽哥赤的身體。

  「一直用米湯餵養著,雖然虛弱卻也沒有生命大礙。這次是失血過多,一直沒有醒過來,我已經用了秘法處置,三天內應該就會醒了。」桑格伸手平整了下衣袍,緩緩的轉過身道,「你過於疲憊,身上的傷勢也沒有好,我奉勸你儘快休息調理,否則落下了病根可沒人能治得了。」

  阿諾伸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肩頭,這些天來這肩頭越來越沉重。經過此番折騰,她的身體大不如前。如今,稍微有點動作就是全身不對勁。

  桑格目光迷離,讓人覺得他全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神秘的氣息。他望著阿諾許久,嘴角含著一抹似有似乎的微笑,「既然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了。」說罷他攏了攏身上穿著黑色斗篷,一步步離開了屋子。

  阿諾不了解桑格這個人,可卻明白桑格在大元朝中的地位。他是國師的弟子,也是未來的國師。在大元朝中,可汗忽必烈很是信任他,而他個人卻也有著很強的實力。

  這個人脾氣很怪,做什麼事情都是隨心所欲,似乎在他的眼裡一切都是一場戲。睿智卻不招搖,整個人幾乎沒有弱點,於是也成為了大元朝中最神秘的人之一。

  桑格走後,阿諾躺在了距離床鋪不遠的小床榻上休息。既然桑格說忽哥赤三日內會醒過來,那麼她就應該相信他。

  桑格無論究竟有什麼想法,可他的醫術是有目共睹的。

  誰知,她剛躺下桑格卻去而復返。

  「有件事情忘記告訴你。」

  阿諾用一隻手臂撐著坐起身來,望著整個人都籠罩在黑色斗篷里的桑格,「請講。」

  「忙哥赤的確不是病逝,他是中了毒。」桑格語氣緩慢,讓人有種漫不經心的感覺。

  阿諾聽見這個消息先是一愣,隨機則是皺起了眉頭,「那不知安西王妃如何抉擇?」

  「果然……」桑格那斗篷下的目光裡帶著一抹玩味,「你為何不先問一下忙哥赤是中了哪種毒,是如何中毒,下毒的人是誰,又是為何?」

  「時隔一年,恐怕即使是你也無法查出當初發生了什麼事吧!」阿諾目光清亮的望過去,「何況,人已經死了,我如今不該將目光放在活著的人身上嗎?」

  桑格忽然間笑了,他用手輕輕拉扯了下自己的斗篷帽子,將自己的眼睛遮蓋起來,「希望你以後也能記得這句話。」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門後竟然還不忘記幫阿諾將門給帶上。

  阿諾整個人猶如被人抽走了力氣一般躺回了榻上,她不是不好奇桑格說的那些問題,可心裡有一種知覺她不該問,她不想知道那個結果。手輕輕的攥起來,鋒利的指甲劃著名手心,她有些膽怯起來,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桑格查出了這樣的結果,那如今的徐曉沫又會是怎樣的態度呢?原本她已經決定要回去,知道這樣的結果後她還願意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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