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2024-08-01 16:25:45 作者: 白色電話

  黑衣人偷偷的望了真金一眼,雖然自家主子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可那緊緊握成拳頭的手卻出賣了他心裡的那一份憤怒。他慌忙低下頭,將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一字不落的說出來。

  真金終於將目光從那一張行軍圖上收回來,望著黑衣人許久才緩緩的開了口,「你下去吧!繼續注意崖山的動靜,看看陸秀夫究竟什麼時候才動作。」

  黑衣人恭敬的叩首退下,只是心裡卻更是覺得這個任務十分困難。聽自己家主子的意思是現在不行動,可正因為雲南王妃病了,所以此時對方才有可能防備鬆懈。然而,自己家的主子卻不動作,這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真如傳言,只要是關係著那個女人,自家主子就一點都不願冒險麼?

  屋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冰冷,真金一襲黑衣在這有些昏暗的密室內變得如同一個模糊的影子。只是,那緊緊握成拳頭的手卻一直未分開,青白的骨節在黑色的袖口襯托之下如同一塊青玉,冰冷卻堅硬。

  許久,真金才皺起眉頭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才算將自己放鬆下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已經過了那麼多天,可他們竟然對這件事一籌莫展。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望著那一張地圖一會兒才動手拿起筆在圖紙上標註了一些什麼。

  夜色已深,天空上不知何時籠罩了一層濃厚的雲,天氣也跟著冷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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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諾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在半夜的時候來找她,躲過所有人的耳目,為的只是想和她聊聊。

  趙昺坐在小屋裡的桌子旁,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也是被他們強留在這裡的嗎?」

  阿諾靠著床頭坐著,望著這個八九歲的孩子。「你是被強留下的?」

  趙昺眼裡閃過一絲難過,「我想跟我娘一起投降,可是丞相說我娘那是叛國,我身為大宋的皇上絕對不能認那樣的女人做母親,更不能投降大元。」說到這裡,他忽然抬起頭望著阿諾,眼中閃過一抹欣喜,「我聽說你是從大元被抓回來的,你在那裡見過我娘嗎?我娘她好不好,有沒有想我?」

  阿諾終於知道這個孩子白天那種眼神的意思,更是明白了為何他大半夜的偷偷跑到這裡來同她聊天。其實,這個孩子只是想要知道自己母親的下落。那一雙漆黑純淨的眼中,帶著委屈,帶著可憐,更帶著期冀。「你母親……」阿諾不知道如何說,趙昺如今表面上是這崖山最尊貴的人,其實他只不過是那些手握重權的大臣手裡一件好看的工具。

  趙昺的眼睛一亮,「你見過我母親嗎?她是不是在大元生活的很好,在那裡是不是就不會有人欺負她,也沒有人打她,對不對?」

  阿諾望著這個八九歲的孩子,連著幾個字眼讓她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可在這個孩子的面前,她該怎麼說他母親的下落?難道,她要告訴他,他母親被這崖山上的某個人扔進了一個山洞,如今奄奄一息的在那昏暗潮濕且臭氣熏天的洞裡等死嗎?

  屋子裡漸漸安靜下來,連帶著屋外起風的聲音都能聽得見。燈燭昏暗的照出這一小塊地方,只能隱約看清對方的臉。

  趙昺說著說著便不再說了,自己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直到久的讓人有一種他已經快要睡著的錯覺時他忽然笑了。低沉的笑聲似乎不是由他這一個孩子發出的似得,這種感覺讓人聽見笑聲就會升起一種莫名的心疼。

  「我聽魏嬤嬤說我小時候見過你,是真的嗎?」趙昺笑了一會兒終於再次開了口,眼裡更是帶著一些好奇。

  阿諾原本便覺得趙昺總讓她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現在終於明白過來,趙昺同她說話一直都沒有用「朕」這個字眼。按說,無論是怎樣的一個落魄皇帝,「朕」這個自稱應該也不會少的。可是如今,眼前的孩子卻並沒有用。

  「我小時候的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那時候我娘應該也在吧!」趙昺緩緩的說道,目光卻有些低垂,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自己的眼睛,身上的哀傷卻怎樣也無法隱藏。

  阿諾心中一動,「我沒見到你娘,我來之前還沒聽說過你娘到大都的消息。其實,我覺得這個消息是不是並不真實?」她小心的試探道,「你是從誰那裡聽來的?」

  「丞相告訴我的。」趙昺抬起頭來,眼裡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可是他卻沒有繼續說什麼。忽然間,臉上原本帶著的哀傷也不見了,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我走了,如果……」他走了兩部又頓住,扭過頭來看著阿諾,「如果有一天你看見我娘,你告訴她,讓她放心我,我挺好的。」

  阿諾緩緩的點了點頭,算是硬下了這個承諾。可是,即使再有機會見到,恐怕俞修容也聽不見這句她捎帶的話了。

  趙昺走了以後,阿諾的心思再次活躍了起來。既然能有人偷偷的來到她屋子裡,那麼她是不是也能偷偷的溜出去。

  轉眼過了三天,阿諾在這三天裡仔細的觀察了周圍的一切。因為按時吃藥,她已經退了燒,風寒也已經痊癒,雖然有些疲憊無力卻並不是一點事都做不了。

  這幾天,崖山上一片混亂,一個個似乎都變得很忙碌。她雖然被人看守,但卻沒有說完全限制了她的自由。

  白日裡她便坐在小院裡,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可只要來人她便會接機問一下崖山上的情況。吃過飯,趁著天氣好還會到處走走。然而,那兩名守衛並不會讓她走遠,只能在她被困的附近走幾步。

  即使如此,她依舊了解了一些如今的形勢。蒙古人的軍隊一路挺進,如今已經到了崖山附近,只要攻破了城池,崖山便會不保。

  聽得此消息,阿諾心中震撼的同時更為不解。她被抓來就是人質,可如今崖山上的人似乎將她給忘記了一般。事情反常必有妖,陸秀夫顯然狡猾,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堅持到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北邊來的風徹底的將最後的一絲秋意也吹散了。連續數日,天穹壓抑,一片沉雲,似乎彰顯著未來不久便要有不祥的事情發生。

  夜間,寒風呼嘯,吹的窗子嘩啦啦啦直響。

  「轟隆」一聲巨響震顫天地,阿諾一個機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原本安靜的崖山猶如一滴冰水滴入了熱油一般炸裂開來,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巨響所驚醒,士兵更是匆忙的爬起來拿起武器前去防禦敵人的偷襲。

  阿諾快速的穿好了衣服,如果崖山這個時候亂起來,那麼就是她能逃走的最好時機。雖說一直未能有消息傳來,可她卻清楚的知道只要她能安全的逃出去,那麼陸少昊等人就再也沒有機會將她抓回來。

  「哐當」一聲響,木門被人粗魯的踢開,陸少昊面帶寒霜陰的猶如快要下雪的天空。那雙冰冷的眼睛掃視了屋內一圈,最終落在了阿諾的身上,「已經準備好了?是想要逃嗎?」

  阿諾心中有些惱怒,果然是一點逃跑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她。陸少昊這樣子看來是早有準備,此時這大半夜的跑過來肯定是要帶她走的。

  陸少昊見她不說話,如同利劍般的長眉不耐煩的挑起,「想逃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說罷,立刻對著門外等候的人揮了揮手,「帶走。」

  門外走進兩名看守的侍衛,毫不客氣的壓著阿諾就走。

  屋外起了寒風,風聲中夾雜著一絲冷冽的冬日味道。阿諾覺得全身都冷的發顫,可這個時候沒有一個人會在意她冷不冷。只要不凍死,那麼她對於這些人來說就是一個活著的籌碼。

  一路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看那方向顯然不是去崖山行宮正殿的地方。阿諾一句話不說,安靜而順從。她知道,這是最後的關頭,如今要帶她去的地方一定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遠處又一次傳來轟隆的巨響,整個崖山也開始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無數的火把匯聚成一條長龍在崖山上盤旋,快速的移動就像巨龍翻轉。

  走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終於前面的陸少昊停了下來。身後仍舊有著劇烈的轟響,可眼前卻是一片汪洋大海。此時天黑沉沉的,海面也是一片漆黑,漆黑之中有著點點的火光,一艘艘戰艦正停泊在海面上。

  遙遙而來一艘小船,船上點燃了一盞紅色的燈,所來的方向正是他們所在的地方。

  阿諾怎樣都沒想到陸少昊竟然會將她帶到海上,只要上了船,那麼汪洋大海之中她的確是逃無可逃。

  崖山地處特殊,易守難攻,連結大海。如今,崖山不遠的城鎮已經被蒙古的鐵騎踏破,忽哥赤一路來勢洶洶的攻過來,每到一處均是放任手下燒殺搶掠,毀壞的城鎮數不清,焚毀的村莊更是無數。如今,想要挽回敗局只有海上一戰,將那群在地面上囂張的蒙古元軍引到海上,一舉滅之。

  陸少昊眼睛微微眯起,看著那一盞微弱的紅燈一點點的靠近。他伸手一把將阿諾扯到身側,雙腳用力直接朝著港頭落去。這個女人有大作用,他一定要隨時將她放在身邊才行。

  崖山接連大海,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地方。可即使如此,死守一個地方卻並非能夠守到最後。易守難攻只是一時,當敵人已經緊緊逼近,地形似乎已經變得不再那麼必要了。

  蒙元軍一路燒殺搶掠,崖山大軍從山上搬遷到了海面上。

  大海寂靜的只剩下潮聲,黎明之前的天盡頭泛起一道淺光。影影綽綽之間,戰船一隊隊的排列在海面上。

  阿諾從船艙的窗子朝外望去,天色陰沉的似乎不會再亮幾分,原本該有的海上日出因為雲層的厚重而被遮蓋。看著遠近數百艘戰艦,阿諾心底不知道是個怎樣的感覺。或許,對於未來的一戰的結果有所擔憂,她不知道在面對崖山所有兵力的時候,蒙元軍是否依舊可以勝利。而她未來的命運,她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推測。

  「大人要見你。」兩名侍衛推開船艙的木門,目光只是淡淡的掃過阿諾。

  阿諾抬起手,讓這兩名侍衛看清楚她手上所綁著的鐵鏈。

  侍衛之中走過來一人,拿出鑰匙將她的鐵鏈打開,手一拎已經將阿諾拉了起來,「快一些,莫要磨磨蹭蹭的。」

  阿諾沒有吭聲,低著頭走出了船艙。

  在船艙內的時候並不覺得很冷,可剛出來便覺得這寒風冷的就像冰刀。她四處望了一圈,看著那在烈烈寒風之中招展的宋字大旗,心中徘徊著這面旗幟還可以繼續飄揚在空中幾日。

  「哼,快走,大人還在等著。」

  阿諾心底嘆息,有時候就是這樣,知道了結局似乎什麼都能看的通透了。

  剛踏入大廳,忽然間一個人快步朝她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阿諾,你還好吧!」

  阿諾此時才回過神,愣愣的望著面前的文應允。嘴張了幾下都沒發出聲音,似乎怕這是一場夢一眨眼就破碎了。自從被陸少昊抓來以後,她從來沒見過一個同自己親近的人。最開始的時候還能見到阿茹娜,可如今上了崖山以後阿茹娜也見不到了。現如今又被帶到了船上,要見什麼人只可能更加困難。

  想到這裡,她才豁然清醒,滿臉的不可思議,「文應允,你怎麼會在這裡?」

  文應允臉上露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然而只是一閃即逝,他還沒回答阿諾的問題,陸少昊便走了過來。

  一聲淡淡的冷哼,似乎將周圍剛剛溫暖的氣氛給完全凍結了起來,「他是我大宋的將領為何不能在這裡?」

  阿諾忽然間心中一痛,不敢置信的望著文應允,眼前的文應允同以往的文應允並沒什麼不同。可說,文應允原本是要離開這個亂世漩渦的,然而如今卻又踏入進來。

  文應允緩緩垂眸,先是上下打量了阿諾一番,立刻變了一個人似得開口道:「北元的艦隊已經近了,我們一共一千多艘戰艦,對方也毅是這個數目。所以,現在我們要擒賊先擒王,把她帶出去,引忽哥赤來救。同時,放消息告訴真金,他想要救的人就在我們手上,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阿諾望著文應允,前後不過數息之間,可剛剛那個熟悉的朋友如今卻變的讓她陌生。她從心底不想相信這一切都是陰謀,可眼前卻又讓她不得不信。對,文應允不是這樣的,其中一定有些她不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你必須要見她的理由?」陸少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那一雙冰冷的眼中卻帶著不信任。

  文應允同他對視,簡單的答了一個「是」。

  船艙之內,一道寒光亮起,陸少昊不由分說的將腰間長劍拔出,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那劍鋒便架在了文應允的脖頸間。他眯著狹長陰冷的眼睛,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文應允,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你的那些話或許我爹會相信,可我卻不會。」

  文應允似乎並未在意脖頸間這把隨時可要他性命的鋒利長劍,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嘲諷般的笑容。他望著,陸少昊聲音清淡的猶如在說一件恨普通的事情,「沒必要做這樣的事情給我看,想要警告你可以直接說。」

  陸少昊臉色更陰沉的一分,那雙冰冷的眼眸如同兩把鋒利的冰刃,他先是望過文應允又將目光落在了阿諾的身上,「告訴你們,這裡是在海上,想要活命最好別耍花招。」他長劍一收,冷哼一聲大步走了出去。若非他父親再三吩咐不可對文應允動手,他實在是想要直接殺了他,以免他在這個緊要關頭動什麼手腳。

  船艙里終於只剩下文應允同阿諾兩人,文應允心底默默的嘆了口氣。如今的他就像夾雜在懸崖之間的一塊浮石,只要微微動盪或許就能一落千丈。他想要幫阿諾逃出去,可作為一個漢人他卻又不能錯過這最好的一次反敗為勝的機會。

  文應允站在阿諾的面前,手緩緩的握成拳頭又再一次鬆開,船艙內有著說不出的尷尬沉默。

  「文應允,你說的那些話不是真的,對嗎?」 阿諾靜靜的望著他,望著文應允的那一雙漆黑的眼睛。

  文應允眼光躲閃開來,似乎若有所思一般的沉默了片刻,「不是,那些話都是真的。」

  阿諾的心中就像忽然間被扎入一根刺一般,她的臉色忽然一變,「為什麼?」她不解,不解為何文應允要這樣做。如果說一開始她被抓是有阿茹娜做內應,可後來她卻也知道僅憑阿茹娜根本不可能將消息傳出去。而當見到文應允的時候,她才知道文應允應該就是那個傳遞消息的人。

  文應允輕聲一笑,「阿諾,你或許不明白,那是因為你從小就未曾將大宋當做你的國你的家。然而我卻不是,我的叔父也不是。無論我們南宋究竟走到了哪一種地步,我們仍舊不想要放棄最後一拼的能力。」他臉上滿是苦澀,似乎又帶著一些無奈,「他們蒙古人侵略了我們的國土江山,將我們漢人看做奴隸,我們不可能不恨,也絕對不會原諒他們。」

  文應允緩緩的抬起頭,似乎在看一些看不見的東西,「可我們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要看著你去死。」最終他又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這,就是他心裡真實的想法嗎?」阿諾愣愣的望著那已經關上的船艙木門,心裡說不出的震撼與糾結。文應允剛剛的表情,文應允那認真的言語,還有他眼中的懊惱同不甘心。一時間,阿諾竟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錯的。

  她坐在船上,文應允的話就像在耳邊迴蕩「蒙古人侵略了我們的國土江山,將我們漢人看做努力,我們不可能不恨,也絕對不會原諒他們。」

  「真的是這樣嗎?」阿諾喃喃自語,聲音輕的似乎只在她的心底響起。原來,這是一場侵略,蒙古人從遙遠的草原上侵略了漢人的大好河山。一切並非是如同她所想的那樣是同一個國家的內部矛盾,這一切原來是侵略,猶如在後世的日本侵略戰爭一樣。

  蒙古人從大草原走到了他們的視線里,一點點的侵占了他們的土地,擄掠了他們的人民作為奴隸一般的生存。

  阿諾望著自己的手,心裡似乎有著痛,又掙扎著不敢去相信。她雖然知道的歷史不多,可她卻是知道唐宋元明清這幾個朝代的。可如今,聽了文應允的話她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她被欺騙了。

  船艙里靜悄悄的,只有那海浪拍打船邊的聲音,船艙很是平穩,根本感覺不到巨大的沉浮震動。

  阿諾心裡一團亂,頭腦更是變得昏沉。如果這一切都是欺騙,她的常識並非是真實,那麼今後的一切又會發生什麼?

  「轟」

  一聲巨響,巨大的聲音將她整個人從一團亂的思緒中拉扯出來。

  阿諾忙快速的打開了船艙的木窗,朝著外面望去更是覺得心裡震撼的難以言喻。

  這才是真正的戰爭,數千艘戰艦已經列成了兩隊,涇渭分明的地方沒有任何一艘戰艦會進入。一邊是掛著宋字的南宋艦隊,一邊則是掛著蒙古大元朝的國旗。

  天色已經明了很多,大海一片寂靜,天空中厚厚的雲層如同即將來臨的死戰一般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戰艦整齊的排列著,這樣多的戰艦在如此浩瀚的大海上卻依舊不顯得擁擠。

  又是一聲巨響,由南宋領頭的一艘戰艦射出的大炮。炮彈划過一個弧度落入海中,中間的海面立刻被炸出一個銀亮的水花。

  元軍戰艦隊中一艘緩緩的超前開了一段距離,可仍舊保持著宋艦的射程以外。一個士兵手握著兩面旗子來回的變換著,似乎是領頭人想要傳什麼消息。

  阿諾望著,又將目光放在了宋戰艦之上。

  宋戰艦並不弱,上面的士兵一個個整裝待發,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肅穆的,每一個人的眼中又都是嚴肅的。這是一場戰役,是一場隨時能夠奪走人生命的戰役。

  阿諾的心裡有種害怕,似乎害怕面對這一切。

  兩方達成了共識,各自放下一條小船朝著中間划去。這是在站前交涉,可每一步似乎都是在推動著另一個巨大的齒輪走動。

  遙遙望去,她看見了一襲紅衣,看見了那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她心中激動著,期待著卻又帶著一絲糾結,這是一個陰謀,是一個難以逃避的陷阱。忽哥赤來了,可她卻害怕了。

  海面一望無際,讓每個人都有一種浩瀚的感覺。宋軍的戰艦一個個嚴陣待發,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帶著視死如歸的意志。這是最後的一場戰役,不是生便是死。漢人最後的一次對戰,對漢人的統治權最後的維護。這一場戰鬥無可避免,唯一能做的只有迎頭而上。

  船艙之內,阿諾緊緊的盯著那兩艘最中間的小船,這一次是她被抓來以後的第一次交涉。她不知道陸秀夫他們究竟想要換來什麼,可受制於人她根本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去順從。

  忽然船艙門被人推開,兩名侍衛走進來將她壓了出去。

  海風之中帶著一絲潮濕冰冷,吹在人的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刺骨。耳畔是風中旗子獵獵作響的聲音,氣氛之中似乎都帶上了一股蕭殺之氣。

  這是戰場,可卻又同以往阿諾所經歷的戰場不同。

  阿諾被兩名侍衛押到了船頭,一道視線似乎立刻就凝在了她的身上。阿諾身體一振,心中說不出的委屈湧上了心頭。

  小船之上,忽哥赤的雙目再也沒有辦法移開,他手緊緊的攥成一個拳,似乎想要將眼前的一切都砸的粉碎。可心中有著這一股怒氣卻並不能在這個時候發出,他強制著自己收回目光,聲音裡帶著一分咬牙切齒的狠勁,「說條件。」

  陸少昊眼裡似乎有一股陰沉沉的風,冰冷卻又帶著壓抑的肆虐。他一直按著自己腰間的佩劍,強力壓制著自己不要拔出劍來。「退兵,且三十年之內決不能再犯我大宋河山。」

  忽哥赤雙眼微微眯起,淺褐色的眼睛卻深邃的讓人看不清。他望了阿諾一眼,「好,只要你把人完好無缺的送回來,我們大元便即刻退兵。」

  陸少昊望著忽哥赤,眼中閃過一抹寒光,手中長劍頃刻間已經拔出。

  「轟」

  一聲巨響,數十隻戰艦猶如得到了命令一般同時朝著大元戰艦發炮。

  天地頓時變色,風中瀰漫起硝煙味道,戰果然無法避免。

  正在此時,阿諾只覺得兩名侍衛似乎早已經在等這個暗號,手中長劍拔出直接朝著阿諾砍過來。

  忽哥赤淺褐色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猩紅的殺意,眼前的冰冷長劍又已經刺到面前。手裡的彎刀如同一彎最美的彎月,在這一個灰沉沉的天中綻放寒光。

  「叮」的一聲,長劍與彎刀相撞,兩人一觸即分。

  忽哥赤雙目通紅,他一瞬間發了狂,剛剛他親眼所見那兩名侍衛對阿諾動手,一股怒氣直衝雲霄,「我要你們全部陪葬!」

  忽哥赤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陸少昊,用盡全力一刀砍了過去。他看見了,他看見那侍衛舉起的刀,他看見阿諾落入了大海。此時,他只有一個信念,他要他們都死,全部都死。

  「殺……」

  這一聲怒吼響徹雲霄,沉重的天空似乎更朝下壓了一分,戰艦全部動了起來,雙方的大炮猶如最絢麗的煙花。

  轟鳴的炮聲,耳邊的喊殺聲。這一片靜海似乎在這一刻咆哮起來,一切都變了,一切也都開始了。

  海水苦澀的味道湧入她的口腔,她緊緊的閉上了嘴。

  波光粼粼間看見的是一艘戰艦的模糊影子,她在下沉,一點點的朝著黑暗的海底沉去。那波光之中,船沿越來越遠,蒼穹越來越高。一絲紅色如同滴入了筆洗的硃砂,一抹亮麗怎麼也掩蓋不住。

  那是,她的血嗎?

  雙眼又酸澀又疼,可如今阿諾卻不想要閉上眼睛。她想看著,一直看著,留下死前最後的一片風景。這一次似乎是真的要死了,因為沒有人能來救她。

  忽然,那船沿上閃出一個人來,人影模糊昏暗讓她看不清楚究竟是誰。只是知道,這人影一個翻身便落入水中,在這一片冰冷的海水裡猶如一條游龍,一點點的,一點點的朝著她靠近過來。

  是來救她的嗎?都這個時候了,還會有誰回來救她?阿諾緩緩的勾起了嘴角,可是無論是誰來救她或許也證明不想讓她現在就死了吧!她記得落水之前文應允遠遠射過來的那一顆石子,正因為那一顆石子她才會偏身落入水中。

  碧藍海中,藍衣似乎快要融入到海水裡一般。

  文應允漆黑的長髮在水中散開,身體靈活轉動遊了過來。他一把撈住阿諾,快速的浮出水面朝著大船邊的一個小舟游去。

  阿諾覺得自己沒那麼多的力氣反抗,肩膀沉的就像灌了滿滿的鉛。那一刀偏了一偏,錯開了一刀斃命的脖頸砍在了她的肩膀上。只是,落入海中一樣是死,被殺和淹死其實沒什麼區別。

  終於露出了水面,文應允臉色發白,「阿諾,你堅持住,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你要堅持著,一定要堅持。」

  「我還死不了,只是若一直這樣流血的話恐怕也不會一直活下去。」

  文應允將阿諾拖上小舟,臉上似乎鬆了一口氣,可那雙眼裡情緒複雜。他撕開了自己的衣袍,快速的給阿諾綁上了傷口。「沒死就好,沒死就好。你別怪我,這也是逼不得已。」他抬起頭,伸手拉了拉那船邊的繩梯。「若是這次盛了,那我們就能在崖山立足。」

  「蒙古人同漢人,真的不同嗎?」阿諾喃喃的道,那雙平日亮如星辰的眼眸變得有些空洞。「忽哥赤他對我很好,真的。」

  「阿諾,或許因為你從小生活在蒙古人的身邊,可即使如此難道你就沒有看到蒙古人如何看待漢人的嗎?我們在他們眼中,豬狗不如,一頭羊都比我們有價值。或許忽哥赤是在意你,但蒙古人卻並不在意漢人。」

  「文應允,你能放了我嗎?放了我,你已經讓忽哥赤失去了冷靜,若是我再不出現他會瘋掉的。」

  「轟」

  一聲巨響,炮彈落在不遠處的海水裡,掀起的水浪兜頭蓋臉的落下來。

  阿諾咬著牙,用一隻手臂支撐著坐起來。

  恰在這時,忽然間一隊戰艦由他們身後的海上行駛過來。這隻艦隊雖然並不算多,可卻能讓人覺得這隻艦隊似乎已經成為了這場戰役的轉折點。突然出現,已經打亂了大宋的所有計劃。

  他們的位置是一個白鶴亮翅的形狀,中間的位置最為薄弱。所有的戰艦均是呈現一種合圍之勢,想要將忽哥赤所有人一起包圍起來殲滅。然而,正是這樣,中間的船卻並不多。這裡正是最好的突破點,也是最有利的一個位置。

  第一艘船已經有小舟放下來,一襲黑衣猶若黑色的蛟龍般騰空而起飛到小舟之上,那個身影她無比的熟悉。

  他是來救她的嗎?

  文應允臉色一變,眸中的光鋒利如同一把利刃。「真是沒想到,真金竟然在這裡,這是天意嗎?」

  「這個世上沒有天意。」阿諾聲音冰冷,可心裡卻是充滿了期待。只要忽哥赤知道她沒有死,只要真金的船隊採取最強的攻擊,那麼被包圍起來的忽哥赤便會有衝出來的機會。

  這是一場戰爭,是一場最為殘酷的戰爭。

  若是之前她還有所猶豫,那麼如今她最為明白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進行,有條不紊的一步步將這崖山最後的希望撲滅,一步步緊逼,一步步踏碎漢人最後的一絲驕傲。

  可是現在,她卻笑不出來。

  「的確,沒有天意。」文應允一手撈起阿諾,眼中卻多了一分堅定。他的功夫十分不錯,帶著阿諾順著繩梯直接朝船上飛去。

  剛落上船沿,世界似乎又一次變換了。

  到處都是硝煙,著火的戰船,飛舞的火箭,拼殺的士兵。

  中間的海面一片片的死屍,巨大的戰艦緩緩的下沉。鮮血染紅了海面,又被浮屍掩蓋起來。廝殺聲瀰漫整個空間,風中都帶著濃重的腥味。

  一聲長嘯從戰場中央響起,猶如振奮人心的戰鼓,被宋艦隊緩緩包圍的元艦隊上高低起伏的回應著嘯聲。

  阿諾豁然轉身,可她卻被文應允直接扣住肩膀控制著,一把亮晃晃的長劍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冰冷的劍刃貼著她的皮膚,這種冷比風吹在她身上的寒風還要冷,比那剛剛的海水還要冰。「你終於對我出手了。」阿諾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有無奈也似乎有諒解,更多的或許只是一種說不出的欣慰。

  「抱歉。」文應允輕輕的吐出這兩個字,「我們沒有退路了,所以我們不能輸。」

  「沒關係,這原本就該是你做的。雖然我不了解你為何一直忠心於這個已經落敗的朝廷,可我卻了解或許這就是你從小到大的自願吧!」

  阿諾望了一眼這已經凌亂不堪的戰場,這樣的場面讓她心底震撼,可她卻又有種這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的感覺。

  她不了解文應允心中所追求的是什麼,更沒辦法理解為何她卻有這樣一種旁觀者的心理,可她卻明白或許她不曾將這裡看做是她的家,所以才會如此的冷漠吧!

  天變得更加陰沉,風變得更冷。

  「真金,立刻退兵,否則我就殺了她。」文應允朗聲道,手裡的劍貼的阿諾更緊。

  阿諾望著真金,嘴角卻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文應允,南宋總是要滅亡的,這是歷史,我們改變不了什麼。」改變不了,歷史是改變不了的,大元的侵略是歷史的一部分,而他們只是順應歷史的齒輪。變不了的,即使再如何欺騙也變不了結局。

  轟隆隆的炮彈聲,慘烈的廝殺聲,還有文應允那清冷的話語聲。

  小船上真金並沒有立刻就答應文應允的條件,他的船劃的很快,在這片已經開始動盪的海面上猶如一頭靈活的海豚,只是一會兒便到了文應允他們所在的船下。

  船上的士兵發現了他的存在,速度極快的集合在一起,無數的弓箭對準了真金,只要一聲令下便會箭矢如雨的潑下去。

  真金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只是那一雙深褐色的眼睛望著阿諾一動不動。

  氣氛變得有些壓抑,猶如暴風雨來前一般讓人覺得氣悶。

  文應允手不自覺的抖動了一下,鋒利的劍刃頃刻間便劃破了阿諾的脖子。

  「你放了她,我來做你的人質。」真金目光深邃,所有人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一襲黑衣,迎著海風被吹起,猶如一直迎風飛起的鷹。

  文應允似乎沒想到真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交換人質,他有些不太相信,懷疑的表情顯露在他那俊朗的臉上。

  真金緩緩的抬起手,原本正在進宮的元戰艦忽然停止了開炮。風中的硝煙在這一刻停止,似乎他們另一邊的對決已經與他們無關一般。

  文應允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可隨後便恢復了平靜。然而,他還未開口忽然便聽見一聲命令傳出。

  「放箭。」

  箭矢如雨般,真金瞬間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長劍揮舞,密不透風的劍光將那如雨般的箭矢格擋在外。他縱然跳起,身影一展猶如巨大的黑鷹般朝著戰艦飛來。

  此時文應允才反應過來,順著聲音望去正見陸秀夫帶著趙昺不知何時船艙內走出來,正站在那裡。

  命令是陸秀夫下的,那一雙眼裡猶如兩團瘋狂的火焰一般燃燒著。他死死的拉著身邊的趙昺,目光犀利的望過阿諾。

  阿諾此時才算是反應過來,如今忽哥赤已經中了圈套失去了理智,而真金也同樣是孤身陷入險境。

  因為她,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停手,停下來,快停下來。」阿諾大聲嘶喊,這一切不能這樣,真金不能死,真金若死了忽哥赤也一定很難突出包圍。

  所有人都陷入了瘋狂,陸秀夫怎麼可能會放棄這樣一個好機會。只要真金一死,那麼大元一定會元氣大傷。

  「放箭,射死他。」瘋狂的命令由瘋狂的人下達,箭矢更加密集,真金身影懸在半空若是一個借力不好便會直接被射程刺蝟,萬箭穿心而死是那麼的殘酷。

  然而真金根本不在意一般,身影一輕便直接落在了船上。他站在船沿邊,抬起劍便殺了幾名宋兵。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如同血凝結成的冰,冷卻又深邃。「放了阿諾,我可以做你們的人質。」

  陸秀夫顯然沒想到真金竟然會如此,此時若是抓住真金是比射死他更有力。陸秀夫只是想了一下便抬起手讓弓箭手停止攻擊,他的臉上更是露出一絲敬意,「真是沒想到,大元太子竟然如此有膽識。」

  真金目光清冷,手中的劍隨意拎著,「先放了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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