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2024-08-01 16:25:03
作者: 白色電話
「大公子,下雨了,奴婢這就幫您取一把傘來。」托婭正想要冒雨出去,卻被一隻手臂阻擋。
甘麻剌和煦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用了。」
天上下了下雨,甘麻剌剛從石頭鎮趕回原本便是一身疲憊,如今沖入雨中卻讓他覺得腦海清醒。他一路慢悠悠的走回了自己的住處,站在門前仰頭看著天,任由那雨水打在臉上,猶如淚一般再流淌下來。他不是個笨人,所以他不會不明白接下來會是怎樣的局面。太子府同雲南王府,恐怕要走上兩條不同的路了。
此時太子府另一邊,真金所住的院子在雨中依舊安靜。
屋內,真金起了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這一場雨下的很大,雨水隨著風吹入窗內,濕氣瀰漫開來,籠罩了他一頭一身。
淺褐色的眼睛有些出神的望著小院,看著那雨水漸漸匯聚成淺淺的水窪,再看著雨滴落入水窪中濺起了一層層薄薄的漣漪。
他轉過身,將身後不遠處小桌上的一隻小碗端了過來,碗被他一把甩出。晶瑩的白瓷碗瞬間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雨中碎瓷片猶如被暴雨打落的花瓣,任由著雨水沖刷而後化成紅泥。碗中褐色的藥汁被雨水沖淡,直到再也瞧不出一絲藥汁的顏色為止。
真金雙手撐住窗欞,淺褐色的眼睛被霧水打濕,眼角一滴淚水滑落下來。他緩緩的閉上了眼,心裡是說不出的痛。所有的一切或許都可以被沖刷乾淨,而心裡的那些齷蹉卻只會留下一個越來越深的印記。
手指甲嵌入窗欞木頭之中,指尖流出殷紅的獻血。他太大意了,一次大意害的是他們兩人之間變得更遠。一次大意,讓他們之間結了層厚厚的寒冰。
真金轉過身,無力的斜倚著窗欞,他緊緊的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想要忘卻一切。可是,越是想要忘記卻越是記得清晰。他曾經下過決心一定不能優柔寡斷,可是每一次他都會因為她的一切而狠不起心來。
他是個怎樣的人?他是當今的太子卻不能隨心所欲,他身處高位卻是無能為力,他尊貴僅次於可汗卻依舊要一退再退。
不久前的那一幕從新回到了眼前,他並非不清楚,也並非不知曉她的拒絕。可是他仍舊想,仍舊去念,他當做是夢,只想要真正的得到。他著了魔,毫不顧忌一切後果。他想證實,證實如果他是她的男人她會不會就不再對他那麼冷淡。
想起那恐懼的眼神,害怕的顫抖的身體,他只覺得自己骯髒自己卑鄙。
他後悔,十分後悔,從第一次開始他就在一次次的將她推開。他後悔,後悔為何自己就沒有那麼一次能夠抓住,能夠任意妄為過。
真金的身體無力的滑落,坐在地上依著牆。他雙手緩緩的抱住了頭,一股沙啞的哭聲從那雙臂間流露而出。
大雨磅礴風聲陣陣,在這樣的一天裡,沒人能夠知曉那個在這大元朝第二高位的男人會一個人默默的哭。
這一場雨一下便是十數天,下了停,停了下。
大都城外的護城河水位上漲到已經快漫出來的程度,大都城內均是家家緊閉房門非不得已定然足不出戶。
原本熱鬧的大街冷清無比,即使有幾個打傘的人也均是來去匆匆。
夏日在這樣一場暴雨中正式結束,邁入了秋季以來天氣霎時轉涼了許多。數匹快馬沖入大都,急切密集的馬蹄聲預示著有大事發生。
快馬加鞭的急報送入宮中,不多會兒便有數十名內侍從內宮匆忙而出前往各位大臣住所。如此情景,一瞧便知出了大事。
正巧這日是休沐的日子,一早起床晴了天所有人都有個不錯的好心情。
阿諾站在院子裡伸了個懶腰,聞著空氣里依舊不散的泥土味道心情也清爽了不少。天氣比著前段時間的悶熱要舒適很多,因已經立秋還帶著一絲秋高氣爽的感覺。
「屬下叩見王妃。」一名侍衛從院外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名看起來並不熟悉的內侍。
阿諾將目光從兩人身上掠過,「可是有什麼事?」
「黃河決堤,河南洪水泛濫連淹數城,這位內侍傳來可汗口諭,讓王爺速速進宮商議救災一事。」
阿諾點了點頭,「忽哥赤在屋內,恐怕這會兒剛起正在梳洗,你們便在這裡登上一刻吧!」她深吸一口氣,果然連降大雨便不是好事,黃河決堤連淹數城,說起來似乎沒什麼,可只憑想像便能猜出死的人定然不少。
忽哥赤似乎在屋內聽見了院子裡的對話,匆忙的走出了屋子,身上並未穿官服,而是一套平日裡在家穿的紅衣。髮髻也並未梳理蒙古人的髮辮,此時一副漢人裝扮。雖說風度翩翩,但看起來卻沒有那么正式。
「走吧!」他淡淡的開了口,隨後走到阿諾身邊,「今天剛放晴,沒事出去走走,總是在王府里憋著也不好。」說罷,大步朝著院外走去。
那內侍一臉呆愣的望著他的背影,咬了咬牙才下定決心開口,「王爺,奴才等著您換一身衣裳再走吧!」
忽哥赤轉過身,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同阿諾說話時的溫柔,淺褐色的眼眸里冰冷一片,「父汗不是很著急麼?怎麼,現在又不著急了?」
那內侍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此時也明白自己是多嘴了,額頭顫顫的抵在地面之上,「奴才該死,是奴才多嘴。」
忽哥赤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起來吧!」語聲未落人已經走遠了,留下的只有一抹紅色的背影。
內侍再也不敢多說什麼,站起來忙一路跑著追了上去。
阿諾仰起頭,看著被大雨清洗了十數日的天空。此時的天空一片湛藍,猶如一塊純淨的藍寶石。太陽當空照著,蒼穹萬里無雲。
「王妃,小郡主過來了。」阿茹娜低聲提醒。
阿諾收回目光,正見樂樂同烏蘭等一群人進院子。剛踏入門小小的身影便一路笑聲的撲了過來,軟軟儒儒的喚道:「額吉,今天天晴了,我們出去逛逛吧!」
阿諾心裡軟軟的,彎腰將樂樂抱了起來,「樂樂想去哪裡逛?」
「去王府外面。」樂樂抬起頭,故作很懂的看了眼天空,「額吉,今天天氣那麼好,不如我們去城外遊玩怎麼樣?」
「去城外?」阿諾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可以去城外,不過卻要先去一趟瓊芳閣。或許,今日你淺荷姨姨也沒什麼事會一起去逛逛也說不定。」
「好啊,樂樂許久未見淺荷姨姨了。」樂樂笑的兩眼完成了月牙,她原本就長得十分可愛,那雙眼睛更是透著一股靈氣勁,「額吉,我們不著急,一定要讓淺荷姨姨多帶些點心。」
阿諾瞧她那副貪吃的樣子抿著嘴笑了起來,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王府里的點心不好吃嗎?」
「好吃,只不過沒有瓊芳閣的好吃罷了。」樂樂一本正經的說道,似乎評價哪裡的點心好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般。
正在這時,院子外來了一名內侍。
阿諾剛巧看見這名內侍走過來,將懷裡的樂樂遞給了身旁的奶娘。
那內侍是由一名侍衛領著過來的,一路走著都是低著頭,看起來似乎很溫順恭敬。走到院子門前,他才緩緩的抬起頭來。望了一眼院子中的人立刻機靈的跪在地上行禮,「奴才見過王妃!」
「起來吧!」阿諾聲音淡淡的,可目光卻不離那內侍的一舉一動。
內侍站起來,身邊的侍衛行禮道:「王妃,這位是宮裡皇后娘娘派遣過來的,說是南必夫人最近身體不適,所以央求娘娘讓王妃進宮去陪她說說話。」
阿諾深吸一口氣,望著那內侍許久,「只有我一人進宮嗎?」
那內侍點頭,「是,皇后娘娘只准了王妃一人。」
「南必夫人在宮內養胎應該由太醫好好照料才對,為何會身體不適呢?」
「回王妃,最近連著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夫人在屋內呆久了有些煩悶,心情不舒暢自然有些不適。」那內侍回答的很是仔細,連原因都說的一清二楚。
阿諾望了他一會兒,緩緩的開了口,「你回去吧,今日本王妃不在府內,明日會進宮探望南必夫人的。」
那內侍臉上閃過一抹詫異,隨後忙扣了一首站了起來,「小的明白了。」
阿諾滿意的點了點頭,對著烏蘭使了個眼色。
烏蘭同她在一起多年,這點示意自然是明白的。於是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荷包,打開後拿出一定金子遞給了那內侍,「這是王妃賞給你的,拿著吧!」
「多謝王妃賞賜。」內侍忙又扣了一首,隨後站起來跟著侍衛一起離開了小院。
待人走遠了以後,阿茹娜才敢湊上前來,「王妃,宮裡召見王妃為何不去呢?」
烏蘭一聽臉色一變,「這不是你多嘴問的。」
阿茹娜被烏蘭呵斥心裡害怕的忙退到一邊,頭一低再也不敢多問一句。
阿諾望著烏蘭笑了起來,「烏蘭,你覺得呢?」
「烏蘭不知。」烏蘭眼睛朝著周圍看了一圈,「王妃的想法自然是對的。」
阿諾沉默不語,心裡已經明白第二日去宮裡該回答些什麼。時間太過於巧合,且這些話說的也太過於隨意。若是說南必沒有什麼心思她絕對不相信,只是這南必卻將目光放在了這次的洪澇之上。
阿諾深深吸一口氣,宮裡的人果然消息靈通,她這邊是因為可汗傳召忽哥赤才得到的消息,如今宮裡卻已經開始了行動。後宮嬪妃之間爭寵,手段可以說無所不用,可任何手段為的不都是那唯一一個男人?若說南必心裡有可汗,不如說南必心裡有可汗帶給她的榮華富貴的至高權勢。
「額吉,我們還去嗎?」樂樂的小臉上帶著一絲的失落,可眼中卻滿是期望。
「去。」阿諾微笑著道,「為什麼不去,什麼事都沒有帶著樂樂出門最重要。」
「額吉真好。」樂樂咯咯的笑了起來,眼裡的快樂滿的快要溢出來一般。
阿諾原本覺得有些沉重的心情因這一串的笑聲而消減不少,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就沒必要一直為了這已經發生的事情煩惱。她要做的,就是將手頭上該做的做好。
雲南王府王妃同小郡主出遊,馬車侍衛加起來可說是長長的一隊人馬。
到了瓊芳閣門前,淺荷正一臉怪笑的望著從車上下來的阿諾。走上前來恭敬行了一禮:「不知王妃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王妃莫要見怪。」
「淺荷姨姨……」一聲乖乖的萌音從阿諾身後傳來,嬌小的人影如同一隻小貓般跳起撲入淺荷的懷中。
淺荷一把將樂樂接住,「呀,小郡主,可莫要折煞了淺荷。」
阿諾無奈的拍了拍淺荷的肩膀,「你行了,演的一點都不像。」
「不像麼?」淺荷很認真的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裝扮,一本正經的道:「恐怕是我沒有沐浴薰香沒換新衣服的原因。」
「你是在同我哭窮麼?」阿諾轉過臉來,拉著淺荷往瓊芳閣里走。
淺荷很認真的點頭,「生意不好做,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我可都是吃老本的。王妃,瞧見我這副模樣怎麼也應該下點賞賜吧!」
這麼一場雨的確是帶來了不少的問題,大都之內除了淺荷這裡生意不好以外其他的商家也一樣如此。可這場雨帶來的損失並非只有這些,這才是一個很小的影響。而最大的便是那被洪水淹沒的千畝良田,還有那些城鎮農莊,剛剛收穫的糧食還未吃到嘴裡便被這突來的洪水給泡壞了。
「淺荷,既然生意不好,那就跟我一起出去到城外轉轉。」阿諾目光掃過瓊芳閣緩緩的道。
「你怎麼知道生意不好,這天剛剛放晴,我瓊芳閣就等著今日生意臨門大紅大紫呢!」淺荷指了指周圍已經收拾妥當的瓊芳閣,「不過,你瞧瞧我已經把這裡收拾好了,生意來了應該也用不了我一直守著。正好我許久沒給菩薩上香了,今天我們就去城外的皇覺寺里上香吧!」
「城外皇覺寺?」阿諾看向淺荷,見淺荷對她笑著點了點頭,「那好,就去城外皇覺寺上香。」
皇覺寺是這大都城外最大的一間寺廟,雖說這寺廟算是皇家寺院可香火卻是由大都城內老百姓貢獻的最多。寺廟建造遠遠看去便是一片磅礴,說是金碧輝煌也不為過。
天氣剛剛放晴,前來寺廟上香的人卻不少。香客大部分都是同淺荷有著一樣的心思,天氣放晴等於一切從新來過,來上香添點香油許個願都是很不錯的。剛巧寺廟建立在大都城外,也能在這連綿十數日的大雨後出門逛逛輕鬆一番。
寺廟門前,下了馬車便聞到了濃濃的香火味。
阿諾平日裡並不是個信佛的人,雖說她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可對於她來講神鬼佛魔均是沒辦法接受的。是以為,她並不信奉任何一個宗教,或許其中有些現代時期教育的原因,可她確實是不信這些的。
因阿諾的身份不同,寺廟一早便派遣了兩個小沙彌前來招待。
引著阿諾一行人進了寺院,去了大雄寶殿拜了菩薩添了香油錢便當起了導遊一路觀賞這皇覺寺的風光。
皇覺寺身為皇家寺廟的確是很有氣派的,前院的各個殿宇每一處都是精緻輝煌,後院也是景致處處。寺廟之內種有不少的花草,因這一場雨大部分都已經提前凋零。雨後地面仍舊泥濘潮濕,可走路的青石板卻也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
後院休息的廂房之前是一處景致不錯的庭院,樂樂玩性大發在那花草之間尋找蝸牛,抓了幾隻蝸牛看著它們在一點點的爬。
阿諾沒有那麼打的興致,她同淺荷兩人找個地方坐下休息喝茶。
「你聽說了麼?」淺荷手輕輕撫摸這茶盞,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什麼?」阿諾有些疑惑,「聽說什麼?」
「河南府洪災,可我們這河北府也並非沒有受到牽連。黃河兩岸的城市都淹了不少,如今咱們這大都外幾百里被淹了家的災民正往大都來,按照時間來算恐怕過幾天就能見到災民進城了。」
「有這樣的事?」阿諾心裡有些驚訝,原以為這次洪災只有河南受難,如今聽淺荷一說才算明白。黃河泛濫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地方出問題,恐怕報上來的便是最嚴重的地方。
「我也是今天早上聽說的,這消息是一個趕著車冒雨回來的商人傳出來的。他路上遇見了不少災民,所以連夜趕回來了。」
阿諾有些明白了,災民或許無辜,可災民也是很恐怖的存在。自古以來,大災之後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最後往往會成為一股威脅,不是暴亂便是賊子叢生。有災民遷徙,若是最初還沒那麼亂,可後面是否有人動手打劫便是不知道了。
「阿諾,別的我不說,可我卻想起了一件事。」淺荷聲音壓的很低,「當年戰亂的時候蒙古人曾經以屠城來震懾那些流民,如今這場大災……」她話沒說完,可那些沒說完的話才是他們最擔心的問題。
蒙古人得到了南朝的大好江山,可他們視漢人連牲畜都不如,會開倉放糧救濟還是以鐵腕手段鎮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