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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情知已被山遮斷(一)

2024-08-01 11:56:48 作者: 七月白鹿

  轉眼便到了金籬生產的日子。

  夜幕如濃墨般沉沉降臨,若夏宮的燈火通明,卻難以驅散那份緊張與壓抑。

  慘叫聲不斷地從房間裡傳來,產婆們滿頭大汗,宮女們來來回回地端著盆子跑來跑去,熱水「呼呼」的冒著熱氣。

  蕭帝焦急地在門外徘徊,雙手緊握成拳,額頭的汗珠在月色下閃爍著微光。他時不時地望向緊閉的房門,心中如同被烈火焚燒般焦灼。

  他的耳邊,迴蕩著痛楚呼喊。

  而房內,金籬的聲音已經嘶啞,但她的呼喊卻越來越急促,每一次呼喊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宮女們忙碌地穿梭在房間裡,有的在燒剪刀,有的調配藥材,還有的緊緊握著金籬的手,空氣中瀰漫著血腥與藥草混合的複雜氣味,令人窒息。

  產婆哄勸著:「婕妤,再多使勁兒一些,就快成了!」

  金籬感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早就知曉生育是極其痛苦之事,從前在家中照料下崽的母馬,連牲畜也要因生產之痛而哀叫不已,更何況,她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恰逢太醫端著煎好的藥方子要進去房內給金籬服下,蕭帝一把攔住他,怒聲質問道:「她怎會如此痛苦?你平日裡當真有好生地照顧她?」

  太醫被蕭帝的氣勢嚇得哆嗦,手中的藥碗險些滑落。他顫聲道:「陛下,婕妤這是頭胎,且胎位稍有不正,所以……所以生產時會比常人更加艱難。」

  蕭帝面色鐵青,緊盯著緊閉的房門,心中如被烈火焚燒。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焦躁,卻仍是無法控制地想像著金籬此刻所受的苦難。

  金籬的喊聲愈發悽厲,仿佛要將所有的疼痛都傾瀉而出。蕭帝的心被揪得生疼,他握緊拳頭,恨不能自己代替金籬承受這份痛苦。

  太醫不敢怠慢,惶恐地示意自己手中的藥碗。

  蕭帝不耐煩地一揮手,太醫這才敢進去房中。

  又過去了半個時辰,慘叫聲仍舊沒有停歇下來,蕭帝感覺自己就要崩潰了。

  想來錦妃生產時也耗費了一些時辰,卻不像金籬這般痛不欲生。

  難道說,是上天懲罰他變了心意?

  可他還是愛著錦妃的,他部落的神明不會因他破壞了一生一個女人的規矩而懲治他的。

  他如今是皇帝,是天子,如何能只滿足一個女人呢?

  更何況,皇家理應延綿子嗣,他也是為了部落著想!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嬰兒的哭啼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猛地抬起頭,只見房門在這時被打開,產婆興高采烈地跑出來稟報:「恭喜陛下,婕妤誕下了一位小皇子!」

  蕭帝欣喜不已,大步流星地想要邁進房中,產婆忙攔道:「陛下不可,產房內皆是濁氣,有損陛下龍體!」

  蕭帝哪會在乎這些?

  他一把推開產婆,直奔床榻旁的金籬。

  可還沒等走近紗幔,就聽到屏風後頭傳來水盆摔到在地上的巨響,有人驚呼:「血!」

  夜色驚亂,沉沉深痛,珠玳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來,雙手染著鮮紅血液,驚惶地喊著:「婕妤她……她不好了,大出血!」

  蕭帝愣住了。

  待醒過神後,他不知所措地朝屏風後頭走去,一眼就見到了床榻上氣若遊絲的金籬。

  她人已是奄奄一息,汗水與淚水浸濕了鬢角,面色更是蒼白得嚇人,嘴唇毫無血色,有氣無力的微微喘息。她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孩兒,又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蕭帝。

  太醫們回天乏術,紛紛跪在蕭帝面前,表明了已經無計可施。

  蕭帝恍惚地走到金籬榻邊,她伸出手去,他眉心一緊,立即握住了她的手。

  「把我……把我葬在金家村。」金籬輕聲哀求著:「我不要葬在宮裡,我要回去我的故鄉……我爹還在那裡等著我……」

  蕭帝不由心中淒涼,一股悲痛襲來,他咬牙道:「你胡說什麼,寡人一定會救你!」說罷,他轉頭命道:「來人,去把宮裡所有的太醫都傳到若夏宮!」

  金籬卻搖頭道:「你別白費力氣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她緊緊握著他的手,忽然道:「你要善待他,不管遇見何事,都不要遷怒他。」

  蕭帝一驚,根本不懂金籬這是何意,可他也不敢耽擱,生怕她會聽不見似的,趕忙應道:「你放下,他是寡人的孩兒,寡人怎會捨得讓他受委屈?」

  金籬這才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她緩緩地鬆開了手,像是累了,慢慢地閉上眼睛,之後,再沒有睜開。

  房內一片肅殺的死寂,誰人也不敢作聲,連頭也不敢抬起。

  蕭帝望著金籬,他的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哀傷與絕望。若夏宮內,曾經的笑聲、溫柔的話語都已化作回憶,此刻只餘下空洞的寂靜。

  他緊握著金籬的手,那雙曾經指點江山的手此刻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他的目光深邃而絕望,仿佛要將她蒼白而安詳的臉龐永遠鐫刻在心。金籬的髮絲凌亂地貼在額上,那雙緊閉的眼眸再也無法睜開,看看他這個傷心欲絕的帝王。

  床榻邊,燭火搖曳,光影在蕭帝的臉上跳躍,映照出他眼角的淚痕。他低頭,輕吻著金籬的手背,聲音哽咽地令道:「傳寡人旨意,冊封金婕妤為貴妃,賜婉字為號。」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寢宮中迴蕩,淒涼而悲痛。

  隔日一早,金籬的屍體被包裹在繡著金絲的錦席里,放於尊貴的車輦中送出了宮去。

  也許是想送金籬最後一程,蕭帝一直策馬帶領著車輦走到了宮門前。

  最終,他望著侍衛護送金籬的車輦離開了這深宮。

  說來也巧,負責送金籬出宮的差事落在了雲舒身上,倒也不是非指名他來操辦,而是他聽聞此事後便主動請纓,蕭帝又沉溺在悲傷里,根本不在意是何人來做這差,也就答應雲舒去辦了。

  侍衛們都是雲舒的人,護著車輦出了皇城後,一路前往那已經被燒成平地了的金家村。

  等到了郊外,已經是傍晚光景,山腳下頭只有一間茅屋,門口堆滿了貨品和香燭,還有許多紙錢,且馬廄里似乎養著不少牲畜,濃烈的糞味兒傳來,雲舒聞出那是馬糞的味道。

  門口有一對看上去像是兄弟的人正在收拾車上的物品,他們衣衫樸素,草鞋上染滿泥濘,聽聞腳步聲後,站在車頭前面的高一點的回過頭來,喚了一聲身後略矮的那個:「哥。」

  矮的那個也循聲望來,在看見身騎高馬、帶領車輦的後,他二人眼神狐疑,充滿戒備。

  雲舒對身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侍衛立即策馬前去,對那對兄弟道:「這是銀兩,你二位今日把屋子空出來,我主子要在這裡歇腳。」

  矮個的那個用車上的髒布擦拭著手上的污泥,接過侍衛手中的銀兩後,發覺下頭還壓著一張字條。

  他展開一開,立即變了臉色,對身後的弟弟吹了聲口哨,那弟弟趕緊跑了過來,恭敬地拜了拜雲舒。

  雲舒不多言,只頷首點頭。

  兄弟二人揣起了銀兩和字條,匆匆地拉著貨車離開了。

  確定他們走遠之後,雲舒與侍衛幾人交換眼神,三五個侍衛立即把車輦里的錦席抬了出來,潛入了那對兄弟的草屋。

  屋內空間倒是很大,放置了許多油紙傘,還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兒,簪子、杯子和毯子……

  侍衛蹙眉,感到不太適應地說:「這裡的味道可不算好聞。」

  令一個侍衛道:「快別管這些了,把人放下再說。」

  待做完了這一切後,侍衛們乖順地退出了房去,他們與雲舒一同在房外等候。

  約莫酉時初,郊外的另一頭來了一輛披著藏藍綢布的車輦。

  那車輦停靠在雲舒面前,騎馬在前的人是雲施。

  兄弟二人只一個眼神,便都心領神會。

  雲施翻身下馬,轉身撩開車簾。

  率先走下車輦的人是披著斗篷的沈容,很快,又有一位郎中模樣的人跟了下來。

  沈容帶著郎中進了屋子裡,他只留了一會兒便走了出來。

  雲施立刻迎上前去,沈容同他道:「無妨,那郎中是為我母妃診治過的老御醫了,解甲歸田不問紅塵,若不是我親自去請,他也是不會出山的。」

  雲施點點頭,忍不住問了句:「金籬姑娘她……」

  「姑娘無事。」屋內傳來郎中那蒼老的聲音,他慢條斯理道:「索性耽擱的時間不久,再加上她此前服用過消息丸,暫時停止呼吸也是正常的。」

  雲施倒是知道這件事,因為在金籬生產之前,珠玳曾出入過沈容書房幾次,想必是從他那裡帶走了什麼物件回去皇宮,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金籬服下也不是難事。

  沈容問了郎中一句:「她可傷了根本?」

  郎中恭敬道:「回稟殿下,老夫治療後,姑娘此後不會再有任何隱患,開枝散葉也是可行的。」

  沈容的臉上閃過一絲釋然,身子是好的,就還可以再生。

  這次可以生個留在身邊來養,日後與宮裡的那個也能裡應外合。

  雲施瞥見沈容那分不出喜怒的神色,只覺心有惶恐。

  要知金籬姑娘為殿下做了很多,可殿下還是不打算放過姑娘,原本只是利用她的年輕、姿容去俘獲蕭帝,再順理成章地留下子嗣於皇宮裡,這些作罷之後,就可以還姑娘自由,准她與沈將軍團聚。

  然而,時到今日,殿下卻是要死死地把姑娘拴在自己身邊,用消息丸這樣危險的物件矇混了蕭帝,這才把姑娘從皇宮裡抬了出來。

  只怕殿下是當真看上了這金籬姑娘,他斷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中意的女子。

  可雲施卻覺得,被沈容看中,可不是一件幸事。

  「雲大人。」沈容在這時走向雲舒,語氣里有幾分感激之意,「此番有勞你相助才這樣順利,多謝。」

  雲舒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從沈家的人嘴裡說出「謝」字實屬難得,他躬身合拳道:「殿下言重了,雲某受之不起,能為殿下解憂,是雲家的福份。」

  雲施也趕忙隨著兄長一同躬身頷首,哪怕沈容如今是流放出宮的人,在雲家的血脈記憶中,沈家也仍舊是位高權重的尊貴皇室。

  等到雲舒帶著車輦和侍衛回去後,郎中也為金籬診治結束,他將開好的藥丸交給了沈容,叮囑每日餵金籬服用一次,不出三日,她就會醒來。

  沈容命雲施將郎中送回來處,他則回去了屋子裡。

  金籬正躺在錦席上,她緊閉雙目,呼吸微弱,臉龐也還沒有恢復血色,整個人如同蒼白的枯枝,仿佛一碰就會碎了。

  沈容脫下身上的斗篷,輕輕地為金籬蓋上。

  他坐在她身旁,單膝支起手腕,指尖慣性地摩挲著自己的玉扳指。

  茅屋裡極靜,只有他二人在。

  沈容一直盯著金籬,他的目光是難得的溫柔而深邃,在旁人看不見的時候,他便不會隱藏對她這複雜的情愫。

  昏睡中的金籬如同被月光輕輕覆蓋的睡蓮,她的臉龐恬靜而美麗,似一幅精緻的畫卷。

  沈容伸出手,指尖輕輕划過她如絲般的發梢,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平和

  他的鳥兒,終於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籠中。

  此處遠離皇城,甚至要比金家村也遠出許多,蕭帝以為她已經死了,不會有人來找到他們,等宮裡的孩子長大一些,沈容就可以發動奪權之計。

  「最多五年。不,四年。」沈容盤算著,「等我殺了蕭帝,這天下就又是我沈家的了。你自是有功,我不會虧待你。」他的手撫著金籬的臉頰,笑了笑,「到了那個時候,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三日後。

  果然如郎中診治的那般,金籬醒了。

  她第一眼見到的人並不是沈容,而是將飯菜放到她屋內的雲施。

  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很快就得知了,茅屋裡響起的是她的尖聲利叫,驚醒了在屋外車輦里小寐的沈容。

  他將擱在臉上的書卷拿下,直起身時,聽見金籬喊著她要回去皇宮,她的孩兒在皇宮裡,她要去見陛下!

  屋內的雲施制止她道:「金籬姑娘,莫要再說這話了,被殿下聽見的話,你恐怕沒好果子吃!」

  「他能把我如何?!」金籬憤恨道:「他若有本事,只管殺了我,倒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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