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佇倚危樓風細細(三)
2024-08-01 11:56:45
作者: 七月白鹿
沈嶠被禁閉的日子仿佛將他與世隔絕,三個月之後,他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算帳。
彼時他心中積壓的怒火如火山般噴薄而出,幾次三番闖入公主府,那氣勢洶洶的模樣讓府內的侍從們都不敢阻攔。
一次,他又站在了三公主的庭院前,指著三公主怒斥:「三姐為何要橫刀奪愛?晏景他心中所愛之人明明是我!」他的聲音在庭院中迴蕩,帶著無盡的悲憤。
三公主坐在亭中,靜靜地品茶,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叫囂。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輕蔑,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沈嶠見三公主不為所動,更是氣急敗壞,他揮動著拳頭,可直到最後,也沒有勇氣砸向那扇緊閉的大門。
只因晏景被三公主派出去說服了他,而那個時候,三公主已經懷有身孕,晏景不僅僅是駙馬,還是她腹中孩兒的親生父親,他理應要與沈嶠做個徹底的了斷的。
公主府的大門外,沈嶠沒聽晏景多說一句,臉上閃現的神色就越發震驚。
唯獨那些與晏景共度的時光,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溫暖而又遙遠。
他輕輕撫過手中的玉佩,那是晏景交換與他的定情之物。此刻,玉佩似乎也在低語,訴說著往昔的甜蜜與不舍。
沈嶠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心中的波瀾。他不信,不信晏景會如此輕易地放下他們的感情。
「你我在一起那麼多年……一同度過的歲月也不是說放就能放的,即便你當時有夫人在側,也從未與我說過今日這般狠心絕情的話。」沈嶠眼含熱淚,極盡卑微地挽留起晏景:「我知道是三姐迫你來與我這樣講的,我不會信,也不會在意你說的狠話,我只求你能隔三岔五地與我相見一次,好了卻我的相思之苦……」
晏景緊鎖眉頭,時不時充滿擔憂地回頭去看公主府內的情況,只怕會被她聽見這些不堪入耳的肉麻話。
而沈嶠也顧不得顏面,哭哭啼啼地跪下來抱著晏景的腿不撒手,他的確是愛慘了晏景,整個皇宮上下人盡皆知。
可惜晏景如今已是三公主的駙馬,她可不願意總聽著那對苦鴛鴦當著她的面聊著過去的那些荒唐事,就命自己的貼身侍女珠玳去把駙馬請回來。
費了好大的功夫,晏景才跟著珠玳回來了三公主身旁,即便大門已經緊關上了,外頭還是會傳來沈嶠的吵鬧聲。
晏景站在三公主身旁低垂著頭,他聲音低沉而誠懇:「公主,此事的確是臣考慮不周,臣保證,絕不會再有下次。」
三公主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她微微揚起下巴,目光如刀般銳利地投向晏景:「晏景,事到如今,你心中是否還有沈嶠?」
晏景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又迅速恢復平靜。他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回答:「公主,臣心中不敢有旁人。」
三公主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從晏景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除了堅定再無其他。
「但願你所言都為真。」三公主輕嘆一聲,她情深義重地凝望著晏景,似懇求般地說道:「再過七個月,你我的孩兒就會誕生,到那時候,我不希望他聽見任何有關你過往的事情,沈嶠是他的舅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晏景頷首,沉聲道:「臣明白。」
他真的明白麼?
想他家中並無有力的背景,是沈嶠一路做他的靠山,這才讓他在朝中擁有了一席之地。
晏景不是個忘恩的人,曾委身於沈嶠,怕也是為了償還其恩德。
如今又逢沈嶠尋死覓活,連沈戮都要出面來提點三公主「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們都怕沈嶠真的想不開了一頭撞死,又或者是茶飯不思活活餓死,誰又曾在意過三公主是何心情?
那沈嶠口口聲聲地喊著她橫刀奪愛,可男子與男子怎能結成夫妻?而她與晏景是被太后指婚的,是合乎世俗的,是他沈嶠還在痴心妄想、不知悔改!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三公主的肚子漸漸變大,她心想著要好生把孩子生下來,這是晏景的第一個孩子,也許有了孩子,他就能對她死心塌地了。
然而,當她九死一生地將孩子生下後,事情並沒有朝著她期望的方向發展。
猶記得那夜的月光透過輕紗的窗幔,斑駁地灑在公主府的內室。三公主躺在柔軟的錦被中,她輕輕側過頭,望著身旁酣睡的孩兒,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然而,當她將視線轉向門口時,那抹溫柔便被一絲憂慮取代。
夜已深,萬籟俱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更鼓聲打破這夜的沉寂。三公主輕手輕腳地坐起身,目光緊盯著那扇半掩的門扉。門縫中,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伴隨著輕微的衣物摩擦聲,她知道,晏景又要離開了。
她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既擔憂又害怕,但更多的是對這份感情的珍惜與不舍。她不想戳破這層窗戶紙,只想靜靜地等待,等待晏景能夠給她一個解釋,一個能夠讓她安心的答案。
可過去了那麼多天,直到小皇子滿了百日,公主府里設宴,晏景也還是沒能夠和三公主說出真話。
甚至於是,在宴席之中,三公主還要見到沈嶠,她從未如此恨絕自己的九弟,偏生為了一個晏景,這姐弟二人的情分已是全無。
沈嶠卻得意洋洋地與眾人推杯換盞,來到了公主府,就代表他可以見到晏景,即便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氣氛既微妙又詭異,沈嶠也全然不去在意,他還主動敬了他三姐一杯酒,又去敬她身旁的駙馬,三人共飲,各懷鬼胎。
待到晚一些,晏景找了藉口從宴間離去,三公主見他久不回來,再看沈嶠的位置,也是空空如也。
她心下發慌,立即起身去尋。
本來,她是打算去她和晏景的房裡找人的,可是卻聽到長廊盡頭的廂房裡傳來詭異的聲響。
三公主心中奇怪,就悄悄地走進廂房門旁,由於木門是虛掩著的,她用手指輕輕推開,露出足夠觀察房內的縫隙後,她看見一抹身影從屏風前頭鑽進了後方。
她認得那衣衫,是沈嶠的。作為客,他實在不該在主人家的廂房裡悠悠蕩蕩,三公主皺皺眉,正想推門而入時,忽聽屏風後有一男子聲音響起。
「你快走吧,這裡不能久留……」那男子的聲音很低,極為小心翼翼。
三公主努力地側耳去聽,沈嶠的笑聲傳進她耳里,「你還想避我到何時?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能高興?」
三公主心中大驚,乾脆將門推開一半,大膽地去瞄那映襯在屏風上的光景——兩個身影在後頭顯得極為曖昧,其中一個把另一個圈在了懷裡,男子站起身來,令聞聲的三公主憤怒地漲紅了臉。
只因那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是晏景!
她的雙手哆嗦起來,以至於一不小心,手離握著的團扇掉落在地,聲音驚動了房內二人,原本還如膠似漆的二人立即分開,其中一個竟倉皇地翻開後窗跳了出去。
三公主倒也不怕了,乾脆大步邁進房裡,猛地扯開屏風,坐在床上的沈嶠卻神態自若,他早已整理好了衣衫,見到氣勢洶洶的三公主,含笑道:「三姐怎麼也不敲敲門就進來了?我這正想小寐一會兒呢。」他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宴席間的酒喝得多,都犯了困了。」
三公主聽他大言不慚的,不僅心裡氣,神色也是難掩慍怒,她一把將他從床上拉起來,只去翻找被褥里的東西。
沈嶠不服氣地掙脫開來,三公主根本不在乎他是否高興,找了半天后,終於發現了玉枕下面藏著的一條瑪瑙腰帶。
三公主震怒,將這腰帶舉到沈嶠面前質問:「說,你哪裡來的這個?這是駙馬的腰帶!」
沈嶠唇邊的笑容顯得傲慢但卻尷尬,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三公主,輕笑一聲:「三姐真會說笑,怎能這般質問我呢?我不過是借你這廂房打算睡上一會兒,你也不必小氣成這般吧?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講,這裡可是公主府,發現一條名貴的瑪瑙腰帶有什麼稀奇?還非得是駙馬才配有的嗎?」
三公主又急又惱,畢竟捉姦捉雙,晏景已不在場,她再威脅沈嶠也無濟於事,索性憤恨地抓著那腰帶負手離去,剛走到門口,竟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駙馬。
雙方皆是一怔,晏景很快便笑著問三公主:「原來公主在這兒啊,臣正四處找你呢,孩兒一直啼哭不已,臣便想來尋公主回去——」話未說完,就遭到三公主揚起手裡的腰帶,打在了他臉頰上。
火辣辣的疼痛令晏景皺起了眉頭,轉眼見三公主氣得慘白著臉,她甩下他的腰帶,又指著他腰間松垮的衣衫罵道:「你裝什麼糊塗!都已經是當爹的人了,竟還有臉和他廝混,竟還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也不嫌棄丟人,也不怕被你孩兒在日後知曉了此事,要嗤笑你被男人|睡|在|下|面|!」
晏景被她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紫,可對方是公主,他再難受也不敢還嘴,反倒是沈嶠聽不下去了,幾個大步從廂房裡衝出來,攔在晏景面前同三公主理論道:「三姐,你莫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感情的事情可不是能夠勉強的,太后做得了你的主,她做不了我的主,晏景眼下是被你霸占著,可他的心根本不是你的,你強扭不成。」
三公主憤怒不已,她控制不住地抬起手去打罵沈嶠,奈何男女力量懸殊,沈嶠站在原地根本不為所動,反倒是她最後氣得癱軟地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晏景於心不忍地上前來扶她,三公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哭喊著要他發誓:「我要你拿孩兒的性命起誓!倘若你日後再與沈嶠與糾纏,孩兒就將替你受到報應!」
晏景登時變了臉色,他從未與三公主起過衝突,身為人臣,他自是清楚自己的處境與地位,可她偏偏把孩兒搬出來威脅他,使得他破天荒地怒聲道:「臣的過錯何必遷怒到孩兒?公主如何忍心看咱們的孩子背負罪孽?」
「你若不敢說,就是心中有鬼!」三公主狠狠地盯著他,抓著他手腕的力道也越發加重,
「我可以去太后那裡告你一狀,看你還護不護得了沈嶠亂來!」
晏景啞口無言,他知曉太后是看不慣沈嶠的,若是三公主去告沈嶠的罪,沈嶠必定還要被緊閉對待。
可沈嶠不准晏景發這誓,這死心眼兒的文臣絕對會遵守誓言,便上前來扯開三公主抓著的他的手,「別聽她的,關我緊閉又如何,我才不怕那個死老太婆!」
晏景訓斥沈嶠休得胡鬧,在三公主的壓力下,他終究還是起了誓,答應日後再也不會與沈嶠胡亂的。
百日宴也就在鬧劇中結束,三公主覺得自己是勝了的,有晏景的誓言在,諒他也不敢再胡作非為。
誰知消停的日子還沒過去半年,小皇子忽然害病,日日高燒不退、滿身大汗,多少太醫都治不好,急得三公主請了不少和尚、道長和法師來做法,皆是未有奏效。
折騰了七、八日之後,小皇子咽了氣,死在了三公主的懷中。
他還不滿一歲,匆匆地來世上一遭,又匆匆地回去陰曹地府投胎了。
三公主失去了孩子,瘋魔一般地把錯誤都歸結到了晏景的身上,怒罵他必定是壞了誓言,根本不信他的任何解釋。
眼看著她自己也病入膏肓,太后覺得這絕非是一場好姻緣,便下旨要三公主與晏景和離,哪怕三公主仍然是捨不得晏景,可失去孩兒一事令他再不願多看晏景一眼,只得與之一拍兩散。
然而,時至今日,三公主雖然成了錦妃,可晏景還在朝中做著她的文臣。
二人時常打著照面,他終究還是她心頭的那抹硃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