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二.錦盒
2024-08-01 00:05:49
作者: 鐘山隱士
顧柔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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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為那個築了二十年的殼子碎掉之後,她將永遠無法與真實的自己共存。但醒來時,她的心卻莫名感到安寧。
難道是因為顧襄正在她的身邊嗎……
思維並未因長時間的沉睡而遲滯,顧柔試著運氣片刻,便知道自己的內傷已經好了七八成。
這種內傷,連顧雲天都未必有辦法。唯一或許有效的,就是足以療愈任何內傷的天下第一內功定風波。何況神秘人是用定風波傷她,再用定風波療養可謂會逢其適。
「他為了你,都肯救我?」
顧柔當然猜到了是誰,但實在是費解到了震撼的程度。
「不全是為我。」顧襄沒有多說。
這不是救不救一個人的問題,而是與所有人命運息息相關的轉折。只是此刻和她說這些還太早。
「我絕不會改變自己,更不會助你們做事。救我,沒有任何意義。」
是的,我不會去對付顧雲天和謝釅的,甚至我也不想再看見他們。不是因為不恨。
而是改換立場意味著我承認之前的二十五年全是謬誤。意味著我把珍重親人視為錯位的補償也全無用處,如今僅剩的「親人」卻是毫無血緣的顧襄。
那太荒唐了。
顧襄了解她,所以只是點了點頭,「一切等三天後再說,現在,我們該出發了。」
……
其實,原本他們想兩個人好好過完這七天的,至少也要償還從前沒來得及實現的心愿。他們要沒人打擾地從早到晚膩在一起、要漫無目的地穿過熱鬧的街巷、要給對方做一桌最合心意的菜……
可惜,這些終究不屬於他們。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他們和孟梁夜以繼日探討如何在療傷過程中儘量減少真氣損耗,以免顧柔沒救活,江朝歡先心疾發作死掉。
結果他們倒的確實現了一天掰成兩天用的計劃,一刻鐘都沒浪費,救人也算順遂。可這樣的情景讓人實在無法不聯想到十五年前的往事--
最後一戰前夕,江玄舍下半身內力,換回嵇無風一條命。
時移世易,終曲再次奏響前夜,江朝歡也選擇用大半內力救下顧柔。
命運的軌跡竟然驚人得相似。此刻,他們又一次見證了何謂宿命輪迴。
「復現淮水之役,沒讓你把這件事也復刻了啊!」
孟梁唉聲嘆氣了好幾天,卻不知該埋怨誰……江朝歡因為真氣急遽流失,折紅英再次發作昏迷。看到顧襄走了出來,孟梁終於忍不住又對她抱怨了一遍:「你到底為什麼同意他這麼做的啊,你明知道他本來就沒多少時間了……」
是啊。遺憾嗎?
顧襄沉默著,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的話:
「顧襄,你聽我說。我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沒有治好的希望。至於武功,七天後怎麼都恢復不了,是否失去一些內力沒什麼區別的。但顧柔活下來,局面或許會大為不同。」
我只是想讓犧牲最小化。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在我面前。
付出同等的代價,換來更多的可能,不值得嗎?
就在那一個瞬間,江朝歡也忽然想通了淮水之役中困擾他的最後一個謎團。至此,他隔著十五年的時光看到了那場大戰,在江玄視角中的全貌。
「原來,確實只有真正面臨同樣的選擇和情勢時,我才能切身體會到他的心境。」
可能真的是宿命吧。畢竟,每個人都說他們太像了。像到連通往結局的道路都如出一轍。
可是,還是會遺憾吧。
曾以為還有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相守,卻在不經意間已走到了盡頭。
他們這一次出發,默契地沒再說「對不起」之類的話。
因為遺憾,並不是無奈與悔恨。
「道」遠比「術」難。
完全能看清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但最終,他們還是踏上了那條遵從於心的末路窮途。
……
淮州。
瑞光塔外十里,北淮口橋頭。淮水之畔。
林林總總好多人,熱鬧非凡。
見到江朝歡一行,范雲迢對身後丐幫眾人囑咐了幾句,便和范行宜迎了過來。
丐幫首領與邪魔外道站在一起,不免有人側目,但更多人是且驚且疑。畢竟前段時間江朝歡背叛顧雲天、顧襄刺殺謝釅的消息天下皆知,他們一時難以辨別這群人當下的身份,以及此來的目的。
不過,幾人惡名在外、積威甚重,一時卻也無人敢置喙。
「這麼短的時間,召集武林總盟來此參會,辛苦你了。」顧襄真心實意感激她。
嵇盈風臨走時讓范雲迢一切聽顧襄安排,於是七天前,范雲迢依言重新聚攏合盟,以殲滅魔頭謝釅的名義,把近日深陷魔教瘋狂屠殺陰霾的正道各派帶來了淮水。
「唉,我沒做什麼,是盈風姐姐打下的基礎好。還有魔教近日實在太觸眾怒了。」范雲迢眨了眨眼,謙虛道。
隨即望向江朝歡,發現他不僅醒了,看起來還恢復了往昔的神采,不禁替嵇盈風開心。但再一想到此刻該來的人都來了,唯有嵇無風和嵇盈風來不及趕回,又有些失落。
嵇無風這一去已經半年之久,范雲迢堅定等他的心卻從未變過。
她一直相信,他會回來的。
而她只需要做好該做的事,相信他所信之人。
這樣,他們重逢的那一刻,可以相視一笑,便繼續毫無阻隔地並肩同行。
……
其實嵇盈風到西域後已經與羅姑、蘇長晞聯絡上,救出了嵇無風。若非一個月變成七天,想必他們還是能趕上的。
世事總有些缺憾,江朝歡並不糾結,只默默看向了獨坐角落的那個身影--
與每次現身一樣,都是面具或假面遮掩,仿佛三年的脫離人世讓他已經不會與外界共處,或者說不敢面對「嵇聞道」這個人的存在。
在真相尚未覓回之前。
這張陌生的面孔寫滿中年人的滄桑,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但他周圍自覺空出了一圈,因為本能的對危險、對強者的感知。
該來的人,確實已經來了。
除了另一個主角。
下一刻。
江朝歡收回目光,與顧襄相視凜然--
遠比眾人內力深厚的他們聽到了熟悉的笑聲輕輕漾開。最後的主角,終於登場!
「魔教……魔教來了!」
紫緞大旗鋪陳成片闖入視野,看不到邊界;驟然泛起的無數呼和聲潮水般湧來,頃刻席捲江岸,比錢塘漲潮的聲勢都要壯觀。
前呼後擁,大纛高牙,排場比往日顧雲天還大得多,他們張望了半天才從浩浩蕩蕩的隊伍中看到了謝釅的身影。
一時,正道群雄滿腹怒火噴薄欲出,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把這個瘋子撕碎。然而,沒人敢付諸行動。甚至在魔教逼近之前他們就紛紛自覺退開,讓出一條路來。生怕被哪個魔頭看不順眼當場殺掉。
謝釅自然而然地在主位落座後,睥睨泱泱來客。與之視線相接的人都慌忙垂頭,他不免感到興味索然。
終於,目光路過江朝歡與顧襄,他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而當看到一旁的顧柔時,笑容變得更加真切而炙熱。
顯然,顧柔還活著這件事超出了他的預料。
但他對此並非驚怒,而是驚喜。
一招手,所有的稱頌聲戛然而止,魔教眾人齊齊轉向謝釅,躬身等他指示。此刻寫在每個人臉上的,除了恭敬與臣服,還有整齊劃一的恐懼。
「姐姐?」
他盯著顧柔親熱地叫了起來,「沒想到我親緣這麼深厚呢!才殺了一雙,又送上一個!」
所有人噤若寒蟬。
欲望總是以厭倦收場。但驚喜不同,因為驚喜是未知的期待,遠遠凌駕於欲望之上。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謝釅的感悟。
而現在,謝釅也第一次切身領略了「驚喜」的美妙。
他若是早知道世上有這種樂趣,又何必浪費人生的前二十年在偽裝成「好人」上?
他又轉向一旁的江朝歡,笑道:「既然江護法這麼客氣,總是給本座驚喜。那本座也不妨給江護法一個回禮。」
便見他一個眼神,魔教眾人登時分開條路,在兩邊一齊跪下,任謝釅悠然穿過,停在江朝歡面前。
「江兄,你看這是什麼?」
他神神秘秘地從懷中摸出一隻錦盒,在江朝歡眼皮底下炫耀般地掀開,盒子還發出了一聲脆響,惹人心底一顫。
「可惜啊,最愛看驚喜的那個人,看不到你給他準備的驚喜了。」
謝釅咀嚼著江朝歡霎時凝固的表情,揚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
「不過沒關係,我會好好替他欣賞的。」
「說不定我比他,更有品位呢!」
手腕隨著他的狂笑在發抖,錦盒裡的東西也跟著震顫起來。但江朝歡卻紋絲不動。
謝釅好心地把錦盒塞在了江朝歡手裡,「當然,他這樣也算看到了,你說呢?」
「那麼現在,你的驚喜,可以開場了嗎?」
……後面的話江朝歡沒再聽到,因為他僵住的瞳孔與自己手中的那雙眼睛正在對視--
那雙眼睛躺在錦盒裡。
深不見底的漩渦涌動著、奔騰著、又定格。
這一定是最適合旁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