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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一.時間

2024-08-01 00:05:47 作者: 鐘山隱士

  「喂,你別亂跑啊……」

  顧襄來不及說什麼便追了過去,畢竟現在外面很危險。

  而留在原地的江朝歡又過了很久才慢慢走進院子,結果一抬眼便看到了沈雁回。

  兩人沒有說話,也確實無話可說。沈雁回只是默默看著他轉回廚房,從一地狼藉中挑出了幾顆還沒老掉的竹筍,扒皮、清洗、切塊……

  真不知道這幾天他們怎麼沒中毒的,有沒有常識啊……備好了菜,顧襄和孟梁還沒回來。江朝歡無奈地把那些發芽的馬鈴薯、長了小黑點的菜葉,還有表皮皺了的番茄收拾好,準備扔掉。

  孰料,甫一出門,熟悉的感覺毫無預兆地襲來--

  「咣,」提著袋子的左手無力垂下,一袋食物重重墜落,散落了一地。

  滾到腳邊的馬鈴薯正在瞪著他,對方卻看不清它張牙舞爪的「枝椏」……心臟分明悸跳得飛快,然而,無論如何也透不過氣。針刺般的疼痛從心臟蔓延到左臂,又走到了全身,旋即轉為麻木。

  

  右手習慣性地竭力按住心口,儘管沒什麼作用。

  胸悶得幾乎覺得像被人死死按在水裡……生長在淮水邊的他此前從不知道溺水是什麼感受,但最近,這種窒息感如影隨形,且越來越頻繁了。同時,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行動。

  比如適才他想去追顧襄,但分毫動彈不得。又比如此刻,他僅僅想俯身撿起這顆馬鈴薯,可這副身體不再聽他的指令,甚至他已經不太能感知到左半邊身子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剛剛稍微動了內力,也或許只是他的時間,真的到了。

  沒有人能對抗過天道。

  他清醒地感知到這副身體隳敗的過程,又一如既往地保持緘默。

  七天,還是一個月,大概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了。

  離心臟更近的左手快要喪失活動能力了,想必就算給他一個月時間養好右手,屆時麻木也會侵占到右半邊身子。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孟梁說的沒錯,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認識顧襄……

  「原來這就是教主形容你們的【愚蠢】。」

  正前方傳來的聲音斬滅了他的思緒,儘管看不清,卻能感覺到沈雁回緊緊盯著自己。目中並非嘲諷,而仍是不解。

  他當然知道「你們」指的是誰,「愚蠢」又是什麼意思。

  和刺殺顧雲天一樣,他又一次放棄了更好的時機。而且,不是因為他,等不起。

  「值得嗎?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沈雁回不由好奇。

  「是為了我自己……我只是希望我這一生,不止在做錯事。這樣我臨死之前回想起來,或許能稍稍接受我存在過的事實了。」

  雖然知道和沈雁回說什麼都是白說,江朝歡還是好好回答了他。可惜,他很快就後悔了。因為他聽到沈雁回真心的疑問:

  「何為對錯?何為正邪?」

  ……

  江朝歡想走,卻仍走不掉。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壞人,和比他們更壞的人。」沈雁回繼續真誠地發表他的觀點:

  「前者只能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好人以求苟延殘喘,只有後者才能隨心所欲度過一生。前者之所以沒變成後者,是因為能力不足,而非他們不想。畢竟,【好人】這個名頭,是他們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

  江朝歡只覺得胸口更悶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說不過別人。

  還好,門口傳來腳步聲,顧襄和孟梁的及時趕回解救了他。

  輕輕舒了一口氣,江朝活動了一下麻木仍未褪盡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廚房,只給沈雁回留下了一句話:

  「你要是實在沒事幹,就幫我把這些垃圾撿起來扔掉。」

  ……

  當孟梁又吃上了江朝歡做的菜時眼睛都冒綠光了。這些天本就不善廚藝的顧襄越來越沉迷醫術,做飯愈加敷衍,給他們都餓瘦了一大圈。

  看在吃的面子上,孟梁不再數落江朝歡了,顧襄卻變得愁眉苦臉。

  天色黑透,她撂下了筷子,「沈師叔不會回來了吧?」

  儘管是問句,但她知道這其實是事實。

  恢復了一些武功的沈雁回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他們,當然也沒有不讓他離開的理由。

  「這不挺好的?」江朝歡真心實意地回答道:「聽他說話,折壽。」

  --你還能折到哪去?孟梁努力把這句話噎在嘴邊,只默默翻了個白眼,吃飽喝足地放下碗,衝進屋裡去察看顧柔的情況。

  身為一個大夫,他還是很盡職盡責的。

  顧襄正這樣想,卻突然聽到「啊」的一聲大叫,慌忙和江朝歡趕去--

  仍然無知無覺躺在床上的顧柔神情安詳,只是臉頰和鼻翼消瘦得凹陷了進去,皮膚和唇色也白得近乎透明。與這段時間以來一樣。

  可孟梁的面色無比難看,這讓顧襄更加心慌了。

  「鎖脈。」

  孟梁如實講出這個最棘手病人此刻的狀態:「她的內傷已經惡化到了最後一步--鎖脈。簡單來說,就是經脈凝滯,氣血淤行,最基本的生命體徵都無法維持了。」

  「……還有多久?」顧襄艱難地開口。

  孟梁咬了咬牙,還是實話實說--

  「隨時。」

  「若非習武之人,鎖脈便是斷氣,也就等於死亡了。但她到底還有一絲本能遊走的真氣在勉強循行維持,所以現在她還在呼吸。」

  「不過,最多也就幾天了。」

  ……

  「還是沒有辦法嗎?」帶著最後一點希冀,顧襄哀求地看向孟梁。

  可是,竭盡全力試了無數次的孟梁每次都是失敗告終。

  「從一開始我就說過,傷她的人太高明了。這是純粹的內傷,而我只是個武功平平的大夫,我治不了。」

  是的,神秘人,不,現在可以說是嵇聞道了。他當時對顧柔出手的確是最純湛的定風波真氣透骨打入她經脈,沒留一點餘地。

  就像當年江玄傷了顧雲天那樣。

  此後的十餘年顧雲天一直飽受此傷困擾,但顧柔的功力還遠不如顧雲天,且完全沒有求生意志,能撐到今天都是孟梁想盡辦法用藥續命。其實在嵇聞道和謝釅看來,顧柔到這時候定然已經死了,所以他們後來才沒繼續派人追索。

  「對不起……」

  孟梁垂下了頭,方才還不容易被顧襄勸好的情緒更低沉了。

  如果師父還活著,如果自己當時跟著師父學習時再努力一點,是不是就能救回她了……

  對姐姐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正在眼睜睜地走向死亡,自己卻束手無策,他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又要失落地逃離這個地方,這次,卻是一直默默站在後面的江朝歡攔住了他。

  「如果有定風波真氣配合,你有幾分把握?」

  聽到江朝歡的話,顧襄和孟梁同時霍然抬頭,視線聚在他身上。剎那間,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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