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零.七天
2024-08-01 00:05:46
作者: 鐘山隱士
千鈞一髮之際,江朝歡旋身一擰,劍芒霍然緊貼他臉頰擦過,這時,後心、胸腹、脖頸三處又同時被三股強勁的內力籠住,前後四個黑衣人持劍而立,將他圍在正中!
誰知,他卻不閃不避,反而氣定神閒地站定了。
無人的街巷裡,他緩緩抬起眼眸,掃過這群不速之客,四人登時手腳發麻,甚至想退後逃跑,仿佛被團團圍住的人反而是他們。
「教中之人?」
江朝歡好聲好氣地看定那個打頭的,客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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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那人強打心氣向前一步,喝道:「奉教主追殺令,取你性命!江朝歡,你若想留得全屍,趁早自裁,不要浪費我們力氣!」
著實有些無語,江朝歡一時竟不知從哪裡開始反駁。他又仔細地看了四個人一圈,確認完全不認識,不禁好奇道:「追殺令名單那麼多人,為什麼非要選擇我?」
「你不是半月前剛受重傷嗎?而且你竟敢犯下刺殺顧教主的大罪,殺了你我們必能立下最大的功勞!」
「別廢話了。」領頭之人不願多說,一個眼神,四人齊齊出手--
四柄長劍挾滿殺意,破空而來,勢在必得;江朝歡卻像入定一般全無動作,竟已認命等死。
怎麼回事?四人驚疑之間攻勢不減,眼見劍鋒就要一齊刺入要害,倏然,他們眼前一花,長劍被一股綿長的勁力帶偏,連帶著他們整個人身形陡變,撲跌在地!
「啊呦」
他們摔得七葷八素,一時卻爬不起來,更不懂剛才發生了什麼。
「你,你……」
領頭的撐起身子,見江朝歡立在面前,悠悠揚起左手--
四柄劍尖,赫然夾在他左手二指之間!
……這不可能。四人愕然看向自己手中長劍,果然盡數缺失一角。可他們不僅沒看清江朝歡是如何出手、用何招式、身形變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劍尖已被折斷!
便見江朝歡手腕垂下,劍尖隨意被他拋到地上,四人臉上從驚愕漸漸轉為絕望。
「你不是身受重傷嗎……」
「是啊,」江朝歡抬起了仍然僵硬不便的右手,看了一下,「所以我連劍都沒帶,也沒想到真有人趁人之危啊。」
一陣窒息般的寂靜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喃喃道:「原來我們徹底被鶴松石這個小人騙了……是他說你受傷甚重,現在是撿便宜殺了你的最好時機……」
「鶴松石?」江朝歡有些怔住了。
「就是他,他想借你之手除掉我們,可惜我們居然如此輕信!」
「是啊,求求你別殺我們,我們真的是被那個奸人蒙蔽,才一時糊塗……」
「算了,反正早晚也是死。你要殺就殺吧。現在死了說不定還痛快點!」
盯著四人看了半晌,江朝歡無聲地嘆了口氣,「謝釅給你們種了折紅英,對嗎?」
見四人霎時面無人色,牙關打戰著拼命往後爬,他心下已經瞭然。
鶴松石沒有理由殺自己,更沒必要挑唆別人刺殺自己,想必他唯一的目的就是--
給自己傳遞一個消息。
雖然這個消息,自己早就猜到了。
但即便當時和顧襄已有猜測,此刻得到了證實,他仍難以完全接受。
給教中之人種下折紅英,才是謝釅繼任教主後掌控他們的真正手段。
江朝歡這一刻之前還心存一絲僥倖,認為謝釅不會瘋到這個地步,可惜,事情的確又一次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種在哪裡?每個人都有嗎?」見四人打著哆嗦不敢承認,江朝歡直接問道。
「你殺了我們吧……別問了……」
一個人已經涕泗橫流,而另一個顫著手摸向地上的斷劍,就要往頸間抹去--
「我不問了行嗎?我來告訴你們。」
江朝歡無奈地切向他腕脈奪了劍,旋即點絳唇點住他全身要穴,防止他再自盡。又如法炮製,給其他三個人也點住了。
這下四人只能大眼瞪小眼,欲哭無淚地看著對方,深恨自己一步錯步步錯。
「你們不是原本的七十二洞主。應該是近日新拜入教中的吧,否則不會那麼好騙,選擇來刺殺我。」
四人一愣,無法反駁。
「你們這種新來的,一入幽雲谷就被謝釅種下了折紅英。當然不止你們,原本教中舊人皆在謝釅繼任教主的大典中被召回幽雲谷,十多天才離開,就是因為這段時間謝釅給他們都種下了折紅英。」
「你們的折紅英都是半個月發作一次,發作即死。所以需要你們每半月就回去復命。屆時若完成了殺人指標,謝釅就會替你們拔除、再重新種上一個,循環往復;而若沒能完成,就直接死在折紅英發作之下,連自我了斷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鶴松石這種可以用來威脅我的,則在更早就被謝釅種了折紅英,或許就在我刺殺顧雲天那日……且謝釅不允他們出谷半步,所以他只能利用你們來提醒我。」
一席話說完,四人瞠目結舌。半晌,也沒人能把「你怎麼知道的」這句話問出口。
「還有,謝釅嚴令禁止任何人泄露此事,否則,會有更嚴酷的懲罰,對嗎?」江朝歡望著唯一還算鎮定的首領,無奈道。
「……可是,你已經知道了。」
那人眼中透出絕望的死氣,苦笑了一聲,「反正也是要死了,我不妨告訴一些你或許不知道的。」
「其實很多人,包括我和他,」那人指著旁邊的同伴,道:「我們都不是自願拜入魔教,是謝教主用我們的親朋好友威脅。而且,中了折紅英的也不止我們教中之人和我們的家人。」
見江朝歡面露疑惑,他破罐破摔地解釋著:「事實上,從上一次回谷復命開始,謝教主就秘令我們改成活捉正道人士回幽雲谷,對外卻仍宣稱直接殺了。現在,幽雲谷里少說也有一百來號中了折紅英的正道。」
……
說完,他索性靠在牆角閉目等死。誰知過了半天對方也沒有動作,張開眼,只見其連面色都絲毫未變。但他隱隱覺得這人比自己還要絕望。
許久,江朝歡才又開口:「顧雲天呢?他都做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做。甚至,我都沒見過他。」
……
什麼也沒做。他依舊只是個旁觀者。在等著屬於他的那份,驚喜。
「再堅持一個月,你們會活下來的。」
江朝歡平靜地說,隨即解開了他們穴道,轉過身去:
「回去轉告謝釅:謝夫人和慕容褒因之死另有隱情。如果他想知道真相,一個月後,淮州瑞光塔下,我會親口告訴他。」
「另外轉告顧雲天:同樣的時間、地點,他會得到此生最大的驚喜。」
一陣靜默後,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四人終究沒有勇氣真正尋死,也不敢問這莫名其妙的兩句吩咐。他們,只有回去一條路。
就在他們踏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巷尾之時,遠處卻傳來一聲「等等」。
他們倏然停住,難道江朝歡到底不肯放過自己嗎?不知是悲是喜,但他們沒有資格、沒有勇氣反抗分毫。
然而,「七天。」
遙遙背對著他們的江朝歡只說了這兩個字。
「什麼?」
「不是一個月。是七天後,淮水之畔,我要見到謝釅,和顧雲天。」
……
再過八天,是魔教眾人下一次回幽雲谷的日子。也是他無法心安理得躲過的時間。
這一次,他沒再多說什麼,直接離開了巷子。
因為,顧襄已經等他很久了。
看到了全程、卻並未插手的顧襄眨了眨眼,朝他撲了過來。
「都到家門口了還磨磨蹭蹭的,怎麼,你就不想我?」顧襄故意瞪了他一眼。
江朝歡望著她沒說話,走出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想。」
「你反應太慢了吧?」顧襄嚇了一跳,「這個問題需要思考那麼久?還是說你害羞……」
說著,見他從耳根紅到了耳廓,又別過臉去,知道對他來說吐出這個字已經難如登天,不禁強忍住收回了後半句話,不再逗他。
「……你出來半天,沒事嗎?」江朝歡努力轉移話題。
「沈師叔已經醒了!」顧襄這才想起來跟他講道:「那個實驗證明孟梁的想法可行,我們就趁早給沈師叔拔掉了骨楔。而且恢復得非常好,現在僅僅過去一周,他已能活動自如,對付教中那些殘兵敗將不在話下。」
緊接著,卻又有些低沉,「可惜顧柔她,不僅沒有好轉,最近還每況愈下。」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院門,在進去之前,江朝歡終於忍不住止步,轉過身,講出了他與嵇聞道的淮水之約,最後,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氣道:「七天後--」
「我知道。」顧襄打斷了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七天足夠了。」
儘管,我們已經認識了漫長的十五年,但我們真正攜手的日子都不夠填滿我的回憶。現在,已經只剩下最後的七天。
儘管,我確實萬分不舍,也不是能完全理解,但我這次不會再阻攔你、反對你。
因為,這是你找回自己的路。我不能以愛的名義將你留在虛假的終點。
……
「什麼足夠了?」
門被「砰」地推開,幾乎撞到江朝歡身上,孟梁站在了兩人面前。
「我說沒說過還要至少一個月你的肩膀才能長好?」
「這次我不用劍--」江朝歡摸了摸差點被撞到的鼻子,心虛地說。
「那你用什麼?只用內力?」
聽了許久的孟梁又急又怒,不由分說打斷了他。
「現在你每大動一次內力,都是在加速死亡!本來就剩幾個月了,你還嫌太長嗎?!」
「何況就算悉心治療一個月我都沒把握讓你的心疾緩和一些。七天,你仍舊只能這樣半死不活地過去。你能打過誰?你能跟誰動手?」
「沒那麼誇張--」江朝歡努力想反駁一下自己還是有些武功在身的,雖然不多。誰知他看到孟梁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紅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辜負姐姐……」
孟梁已然帶了哭腔。
「師父說得對,你不會對姐姐好的……我們又被你騙了……如果你連陪她久一些都不能做到,為什麼一開始要讓姐姐喜歡上你……」
一把推開了他,孟梁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