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巧舌如簧
2024-07-27 04:22:46
作者: 雨竹
夏三夫人臉色變幻莫測,對這情形有些措手不及。
她站出來,本是為了譏諷千柔,如今,卻讓千柔趁機辯白了一番,且千柔言語鋒利,將自己也扯進去了。
自己分辯幾句,引來這個女子更多的話,偏偏字字句句都在理,令人無力反駁。
眾人的眼光熱辣辣的,現在不止在看千柔,也在看自己了。
這感覺,真是太讓人心煩,讓人如鯁在懷。
她心思急轉,正欲張口挽回,令風向倒向自己,突然聽得有個女子喊:「顧姐姐。」
這卻是在喊千柔。
這聲音清脆嬌嫩,拂過幾年的流年,帶著熟悉之感。
千柔驚喜抬眸,果然見林夢瑤帶著笑容,越眾朝自己走來,身側隨了個穿著青色衣衫的男子,卻是尹青雲。
林夢瑤一身水紅色錦緞宮裝,雲鬢高挽,儼然一副貴婦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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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經年,再相見時,卻是如斯情景。
千柔心中微嘆,但見林夢瑤笑得真誠,明白她並沒有跟自己生分的心思。
千柔便露出笑容,朝前趕了幾步,握住林夢瑤的手,感慨道:「幾年不見,妹妹已為人妻,出落得越發標誌了。」
林夢瑤歪著頭打量她,溫聲道:「姐姐自己容色倒是出落得更好了,何苦打趣我呢?」頓了一下,又問:「姐姐在信里說,已有一女一子,今兒個可帶來了?」
千柔搖頭:「孩子喜歡鬧騰,讓他們留在家裡廝混倒省心些。」又瞧著林夢瑤,帶笑問道:「你的孩子帶來了嗎?長得挺好吧?」
林夢瑤與尹青雲成婚後,感情甚篤,連生了兩個兒子,日子頗為美滿。
林夢瑤答道:「孩子沒帶來,長倒是長得好,就是太皮實了,鬧得我頭暈。」
兩人旁若無人一般寒暄,周圍圍觀眾人的臉卻都綠了。
到底怎麼回事?都等著看大戲呢,怎麼就突然變了畫風呢?
尤其那些貴婦人,一個個在心裡吐糟,我腿都站軟了,就給我們瞧這個?
這時,夏三夫人總算緩了過來,走上來朝兩個握著手寒暄的女子冷笑。
旋即,她將目光落在林夢瑤身上,欠身道:「尹夫人,好久不見。」
她與林夢瑤年紀差不多,彼此自是相識的,有幾分交情。
林夢瑤回了一禮,神色淡然。
夏三夫人神態自若,不疾不徐的道:「尹夫人與佳禾郡主感情似乎挺不錯,不知尹夫人可曾聽說了京中的一樁奇事?」
她說得隱晦,實則指的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林夢瑤淡笑道:「我聽說的事兒多了去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樁。」
夏三夫人見她故意裝傻,不由得一滯,緩了緩才只得直接道:「就是關於佳禾郡主的流言,說起來,這樁事兒的兩個人,跟尹夫人有莫大的關係呢。」
頓了一下,斜斜看了千柔一眼,又意有所指的道:「雖說男人少有長情的,但若不被人撩撥,絕不會輕易就變心。如今這種情勢,旁的都罷了,我心底,很為一個人傷心呢。」
她這番話,不乏挑撥之意。
仙逝的林王妃,乃是林夢瑤的姐姐。
當初,武王對林王妃感情之深厚,令人側目。
如今,滿京城都在傳,武王戀慕佳禾郡主,顯然,林王妃已然成了昨日黃花。
今昔對比,九泉之下的林王妃若有知覺,只怕要為武王變心悲痛欲絕。
身為林王妃的姊妹,如何還跟林王妃的情敵言笑晏晏?
夏三夫人就是想引導林夢瑤,讓她意識到,眼前的佳禾,是她姐姐的對手,令林夢瑤對千柔生出恨意,若是跟千柔翻臉那就更好了。
眾人聽了這番話,有知道林夢瑤身份的,都神情微妙起來,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林夢瑤,看她如何應對。
卻見林夢瑤神色轉冷,眸色銳利看向夏三夫人,拂袖道:「夏三夫人,你這麼賤,你家裡的人知道嗎?」夏三夫人聞言一僵,臉乍紅乍白,竭力維持端莊:「尹夫人如何惡言傷人?」
林夢瑤冷笑:「你自己不要臉,我何必給你留臉面?你剛才含沙射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聽得很清楚。」
她說著,放開千柔的手,轉而朝夏三夫人走了兩步,在她面前站定,逼視著她,聲音中透著鄙夷不屑:「你不就是想說,近來京城有起子嘴碎的小人,編了些話,往我顧姐姐和武王身上潑髒水嗎?你既然跳出來了,跟個跳樑小丑似的,為什麼不敢將話說全呢?你沒那個膽量,卻又來挑撥,真是可笑至極。」
眾人吃驚地看著林夢瑤——眾目睽睽之下,她可真敢說!
因為事涉武王,這樁事雖然點燃了大家八卦的熱情,但大家都是悄悄議論,提到武王時更是遮遮掩掩,以「那位爺」呼之。
如今,林夢瑤這般,卻是開了先例了。
眾人卻不知道林夢瑤的心思。
她雖然性格爽快,卻不魯莽,出嫁後當了主母,為人行事更加老練。
如今她言語鋒利,為的是將事情拿到檯面上來,直接掰扯清楚。
她將夏三夫人說得臉皮紫漲,脆聲道:「我與顧姐姐相識已有幾年,雖然見面的時候不多,但對彼此的性情最了解不過。當初顧姐姐待嫁之身,以《精忠報國》名顯,皇上下旨召她進宮,曾許以武王側妃之位,但當時顧姐姐並沒有應,而是回答說已經定親了。皇上見她為人至誠,不但沒有強人所難,還讚不絕口,格外開恩給顧姐姐、李二公子賜了婚。」
還有這種事?
眾人面面相覷,滿面震驚。
這樁舊事,少有人得知。
林夢瑤與千柔親近,閨閣之中,倒是聽千柔說起過。
如今林夢瑤娓娓道來,眾人眸色不自覺亮起來,屏息凝神盯著林夢瑤,唯恐聽漏了。
千柔見林夢瑤堅定站在自己這邊,心中溫暖,嗓子眼辣辣的。
人生在世,能有這樣的摯友,實乃幸事。
這時,林夢瑤斜睨著夏三夫人,又道:「當日機會就在眼前,顧姐姐毫無貪戀之心,如今倒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跟武王勾搭嗎?這等事,若有人肯信,也忒沒腦子忒蠢了。」
夏三夫人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顯然是在說自己沒腦子,不由得氣瘋了,冷笑道:「尹夫人為朋友兩肋插刀,卻將自己的親姐姐拋在腦後,這做派,倒叫我開眼了。哼,聖人說得好,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尹夫人又不是當事人,有什麼資格下斷言?」
林夢瑤毫不退讓,立刻就回嘴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我雖不是當事人,但我是顧姐姐的摯友,是武王的小姨子,如何就不能下斷言?我難道還比不得你名正言順嗎?」
夏三夫人滿目怒色,卻又無言以對。
論起來,自然是林夢瑤更夠資格一些,自己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林夢瑤哪裡會等她回嘴,如連珠炮一般道:「我顧姐姐雖不是天姿國色,但確實心懷大義,是萬里挑一的奇女子。此事武王是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也不好評說,但顧姐姐的性情,我卻是一清二楚。顧姐姐將權勢看得很淡,婚前就婉拒了武王側妃的名頭,婚後與夫君情意綿綿,更不可能有二心。」
「顧姐姐為了過安生日子,去了江南別居,到頭來,還是有人往她身上潑髒水。我能力薄,難以堵住眾人的嘴,只能用自己想得到的方式護她了。」
眾人聞言都一愣,又都十分好奇,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就見林夢瑤將目光投到尹青雲身上,神色緩和了幾分,微笑道:「夫君,我有一事要求你,你肯應允嗎?」
尹青雲臉上皆是寵溺之意,立刻就道:「夫妻之間,說什麼求不求的?夫人有話只管說,為夫無不從命。」
「那就好,」林夢瑤唇邊弧度轉冷,一字字的道,「有的人眼盲心黑,欺辱我顧姐姐,說我顧姐姐的壞話,當我顧姐姐好欺負,當我是死人嗎?你給我聽著:待會兒就通告尹家上下,往後誰再敢胡說八道欺負顧姐姐、往她身上潑髒水,除非他家人不生病,不然,病死了也不許為他們診治!」
她這話可沒有半點誇張。
尹青雲乃尹家下一代的家主,自然有權利掌控整個家族。
今兒個她特意出現,為的就是給千柔撐腰。
京中流言四起,林夢瑤自然也有所耳聞。
得知這消息後,她第一個反應是不信,第二個反應,是擔心千柔。
林夢瑤很清楚,對於女人來說,起了這種流言,名譽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心裡著急得很,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法子來。
今兒個,她本扯著尹青雲,想去探望千柔,安慰一番,卻聽得滿大街都在傳,佳禾攜著夫君,進了金瑜樓。
緊趕慢趕過來了,遇上了出格的夏三夫人,林夢瑤哪裡按捺得住,立時火力全開,將夏三夫人打得沒有還嘴之力。
如今,她開口說了這番話,心甘情願,真心實意,絕沒有半點虛妄。
千柔於她,不止是摯友,更是讓她心悅誠服、尊敬喜愛之人。
林夢瑤的話一說完,尹青雲毫不遲疑,立刻大聲道:「夫人此言有理,為夫自當遵從。」頓了一下,又道:「不止尹家上下,但凡是我的弟子,也得守這條規矩。」
眾人目瞪口呆——這威脅,可謂史無前例,但沒有人敢輕視。
尹家世代行醫,家學淵源,儼然是大燕杏林界的領軍人物。
至於尹青雲,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尹家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被贊是百年一遇的醫學奇才。
坊間傳聞,尹青雲的醫術,已經勝過不少御醫,假以時日,必定會是大燕最出色的大夫。
更勿論,他還能說會道,為人風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
得罪了他,真沒好日子過。
另外,幾年前籌建的女子醫館,尹青雲是授課夫子之一。
如今,最早那一批女子已經學業有成,在京城各醫館單獨劈了屋子,專給女子看病,廣受好評。但凡家中女子生產,也必定要請那些女大夫坐鎮,漸成習慣。
山不轉水轉,這個世上,人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了。
沒準哪天自己就病得快死了,或是家裡有人生孩子,那時可就要看人家臉色了。
眾人心思轉了一轉,都想,為了說點閒話,得罪尹青雲這尊大佛,這買賣,還真不划算。
風向立時就倒了。
無論眾人心裡怎麼想的,面上都正經起來,目光也少了幾分探究。
千柔卻是眸中有淚,看著林夢瑤、尹青雲,嘆息道:「你們夫妻如此待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回報。」
李靖行也一臉感動,朝林夢瑤、尹青雲夫妻深深鞠躬,接口道:「多謝兩位施加援手。」
尹青雲忙笑道:「兩位不必客氣,佳禾郡主的言行舉止,我甚是仰慕敬服。我自己沒她那樣的能力,倒是很願意為她略盡綿力。如今內人出了這主意,甚合我的心意。」
林夢瑤眉頭一挑,俏聲道:「夫君,你說話可得小心,你說自己仰慕顧姐姐,回頭說不定會有人往你跟顧姐姐身上潑髒水,編出你們有私的故事呢。」
她說這番話,也是有用意的。
尹青雲與她夫妻恩愛,倒有幾分默契,立時就明白她的意思,揚著唇道:「我心思坦蕩,不怕人說,佳禾郡主更是冰清玉潔,從未有半點逾越之舉。若有人胡亂攀扯,無恥下流,被我知道了,必定不會跟他客氣,要直接給他幾巴掌。」
夫妻兩個一唱一和,將自己堅定不移站在千柔這邊的立場表露無遺。
林夢瑤這才覺得如意了,回頭看向夏三夫人,勾唇冷笑道:「昔日明惠郡主,哦,應該稱夏小姐才是。夏小姐心懷不軌,想往我顧姐姐身上潑髒水,落了個封號被奪的下場。如今,夏三夫人出來攀扯,今日之後,只怕也會在京城成名,名聲掃地。」
頓了一下,又道:「姑嫂是一丘之貉,果然應了那一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隨著她這番話,夏三夫人臉上血色盡失,腦中一片空白。
她來不及想林夢瑤為何敢跟自己這個鎮南王府的兒媳叫板,只憂心忡忡自己的處境。
自己今兒個,可算是將佳禾、武王、林夢瑤這幾個人得罪乾淨了。
佳禾還好說,不過是空有封號罷了,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林夢瑤,身後可是有尹家的,又是大將軍之女,身份貴重,不能不顧及幾分。
最可怕的,卻是武王了。
那個男人有多狠,全天下的人都見識了。惹了他,得罪了他,自己能有好果子吃嗎?
夏三夫人想著,心底萬分懊惱,覺得今兒個太莽撞,太失策了。
若這世上有後悔藥吃,她一定不會站出來。
雖然李靖行和佳禾卿卿我我的模樣很刺眼,雖然自己對佳禾有深濃的嫉恨,但並不是不能忍。
若是忍下來,他們如何且不用管,自己必定不會這樣難堪。
夏三夫人想著,腦海一片空白。
她不敢再放肆,暗暗掐著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勉強笑道:「今日小婦人的確多舌了,但這流言非我起頭,我也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我自覺得,自己並沒有多大的錯處,尹夫人何必對我惡言相向?」
話音一落,千柔立時就道:「你的意思是,還有很多人在傳我的閒話嗎?」
夏三夫人翻眼,心想,這不廢話嗎?如今你跟武王的事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眾人茶餘飯後必定會談起的話題。
想歸想,但話不能這麼說。
她便保持著笑容,頷首道:「有很多。」
林夢瑤便「哦」了一聲,抬眸四下一望,隨意將目光落在一人身上,問道:「夏三夫人所指的,必定是你了?」
那人慌忙擺手:「不關我的事,我就是個看熱鬧的。」說完,忙擠到眾人身後,一溜煙跑了。
開玩笑,這可是尹大夫的夫人,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位佛爺。
林夢瑤便瞄了夏三夫人一眼,淡淡笑道:「聽你話中之意,必定是你的朋友吧?」
不等夏三夫人回答,便抬眸繼續四處望,見近前站著幾個跟夏三夫人交好的貴婦,便將視線落在那裡,含笑道:「我知道,你們幾位都是三夫人的好友,黃夫人,是你嗎?」
頓了一下,鳳眸中流露出一抹寒意,又問:「劉二夫人,是你嗎?史太太,是你嗎?」
眾人聽她一直問「是你嗎」,都不由得抽了抽嘴,不約而同想,這位尹夫人真是個奇才,什麼都敢問,什麼都敢說。
那幾位被點名的夫人卻是花容盡失,面面相覷。
等回過神來,黃夫人立刻義正言辭的道:「回尹夫人,此事與我無關,全是夏三夫人自說自話。」
她斜斜看夏三夫人一眼,聲音冷厲下來:「之前瞧你還算規矩,才跟你來往,今兒個才知道,你不過是個小人罷了。從今以後,我再不會與你來往,我們絕交!」
夏三夫人黑眸中射出憤怒的光芒,卻不敢跳出來反駁她的話。
今兒個,自己已經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若是直接說這些貴婦也都參與了說閒話,將她也拉下水,得罪更多的人,自己的日子必定更慘。
劉二夫人緊隨其後,忙也道:「佳禾郡主賑雪災、開善堂,美名天下知。我心底一直信她冰清玉潔,十分敬佩她的為人。夏三夫人,你竟敢顛倒黑白,往佳禾身上潑髒水,我要跟你絕交,從今往後,有你沒我!」
史太太忙也表了態,罵夏三夫人居心叵測,表明自己今後定然不與她來往的決心。
眾夫人又不傻,哪裡肯承認自己參與說閒話。
若承認了,一個多舌的惡名就落在身上不說,還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武王就不論了,眼前就有個得罪不起的林夢瑤。
趨利避害,本是人的天性。
何況,她們跟夏三夫人只是熟識罷了,並沒有深厚的感情。
權衡之下,大家都知道該怎麼選。
夏三夫人瞪大眼睛,哆嗦著唇,說不出話來。
她今兒個出來挑釁,是想看著千柔從高高的雲端跌落,看著她名譽盡毀、痛恨恐懼卻無能為力。
那種場景,必定很解氣很爽。
到頭來,佳禾仍舊好好站著,自己倒是被千夫所指、眾叛親離了。
她準備看顧千柔的好戲,結果到頭來沒看著,自己倒是給眾人演了場好戲。
她不敢將林夢瑤得罪死,便將目光投在千柔身上,歇斯底里尖叫道:「我不跟你們對嘴,且冷眼看著,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心有顧忌,即便放狠話,她也不敢說得太放肆。
千柔冷笑,不與她對視,也不答她的話,轉頭看向林夢瑤,溫聲道:「今兒個突然相遇,我挺歡喜的,妹妹維護我,更是讓我感動感激,只是家裡還有兩個孩子,不能久敘,我與夫君就此告辭,來日我們再聚。」
該做的戲已經做完了,實在沒必要留下來。
被眾人如看戲一般圍觀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林夢瑤一聽甚合心意,點頭道:「姐姐說得好,來日我們再聚。」
她也有兒子要照顧,不可能在外面久留。
眾目睽睽之下,李靖行喚過早已看呆的掌柜,施施然拿銀子結了帳,將首飾遞給丫鬟拿著。
旋即,千柔、林夢瑤從容道了別,攜著各自的夫君揚長而去。
灰頭土臉的夏三夫人見狀,也默然離開了。
樓里靜了一靜,眾人重新交頭接耳起來。
這個道:「尹夫人說了,佳禾郡主當初沒有貪慕武王側妃之位,可見私情一事是胡扯。」
那個道:「李二公子與佳禾,看起來真的很恩愛,流言不足為信。」
另一個道:「佳禾確實有善心,心懷天下,看起來不像水性楊花之人。」
縱然心底有一絲疑慮,此刻他們也只能都悶在心裡,不敢臆斷,更不敢如之前那般,繪聲繪色談兩人如何苟且了。
金瑜樓發生的種種,很快就傳了開來。
半日時間,風向就變了。
議論來議論去,最後大家眾口一詞,都覺得,千柔是清白的。
畢竟,佳禾拒絕過武王側妃的榮耀,不可能下賤到嫁了人之後,再去吃回頭草。
再者,她與李靖行很恩愛,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情意,實在看不出有半點隔閡。
另外,在百姓心目中,佳禾的聲譽一直很不錯。事情剛出來時,雖也有人說她的好話,無奈男女之事太有吸引力,將那些聲音蓋下去了。
如今有了金瑜樓之事,說佳禾心善人品好的聲音便漸漸占了上風。
至於武王的心思,咳咳,實在不好說呀。
畢竟,如佳禾這種女子實在少見,暗自仰慕她的人不在少數。
當初宴席上,夏小姐發難,武王站出來維護,那態度,簡直將佳禾當成珍寶一般。
再者,武王去江南時,特意去過桃花村是事實。
大家都覺得,林夢瑤的話,倒是最中肯的。
神女必定無心,但那襄王是否有意,咳咳,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是夜,武王府。
武王聽完貼身侍衛的匯報,臉色由陰轉晴,轉過頭來,笑向高祈瑞道:「祈瑞,你聽到了嗎?如今風向已經倒向佳禾,大家都覺得她是無辜的,她的名聲有所好轉。假以時日,大家更會知道,她確實冰清玉潔,絕無攀附之心。」
高祈瑞黑著臉,揉著額頭,苦笑道:「王爺,這值得開心嗎?你沒聽侍衛說,大家都覺得你對佳禾有情嗎?佳禾郡主倒是摘出來了,你可還在坑裡蹲著呢。」
武王擺手,不以為意道:「只要佳禾無事,本王的名譽,根本算不得什麼。再說了,他們說的是事實,本王確實鍾情於她。」
高祈瑞無言以對,無力吐糟。
武王也不要他回應,自己在書房裡踱著步,冷聲道:「鎮南王府的人一直跟佳禾做對,來日本王若得勢,必定不會跟他們罷休!」
高祈瑞喉頭一甜,差點沒吐出血來。
自己的名聲摘不清,倒是有精力想著怎麼給佳禾報仇。
若是形勢允許,高祈瑞真想嚎一嗓子:「這貨是誰?我不認識他。」
武王再踱幾步,勾了勾唇,含著笑容道:「昨兒個一直束手無策,沒想到佳禾自己出馬破了局。到底是我齊逸崢看上的女子,聰慧絕倫,就是不一般。」
旋即稍稍黯然,嘆息道:「聽說她與李靖行挑首飾時,眉眼間都是柔情,與夏家那下賤的三夫人對峙時,一句『關我什麼事,關你什麼事』,言語鋒利得讓人無言以對,可惜無緣得見。」
高祈瑞搖搖欲墜,幾乎要暈倒。
贊佳禾聰慧,還惋惜沒能見到佳禾柔情、冷艷的神情,這種話,眾人寄予厚望的王爺怎麼說得出口?怎麼就能說得這麼坦然呢?
此刻的高祈瑞還不知道,武王這樣,根本不叫事兒,更大的風波,其實還沒開始。
京城的風向,很快就由專門打聽消息的明石傳到千柔、李靖行耳中。
得知十之八九都認為千柔是無辜的,夫妻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將明石打發走後,千柔又是笑又是嘆,含著感激道:「多虧夫君妙計,帶我出去走動,對我百般維護才解了我的困境,謝謝夫君。」
李靖行含笑道:「夫妻之間,本就該一起面對風雨,說什麼謝不謝呢?」
凝睇著愛妻的容顏,卻又湊近她耳邊,調笑道:「不過,你若真想謝的話,我倒不反對,但嘴上說一說是不成的,得以身相許,任我為所欲為才行。」
千柔面頰泛起一道紅雲,低著頭悄聲道:「只要夫君歡喜,柔兒絕不反對,還會熱情伺候你。」
李靖行先是一愣,其後哈哈大笑,明亮的目光如夏日的陽光一般,迸射出火熱的光芒:「柔兒,你可真是讓我稀罕,是我的珍寶。」語落,已是迫不及待纏著她,纏綿了一番,心底歡喜又得意。
眼前的小嬌妻,不止聰慧,不止是賢妻良母,還知情識趣。
身為男人,能擁有這樣的妙人兒,此生更有何憾復有何求?
兩人恩愛情濃,絲毫沒有被這次風波影響到,定國侯李明卿卻陷入焦慮中。
流言初起時,李明卿正在衙門當差。
一切好好的,突然就有同僚跑過來,東拉西扯,遮遮掩掩問起他家二兒媳的品行來。
李明卿起先還不解其意,倒是回了句還不錯,那問話的人摸摸鼻子,又問起二兒媳、二兒子的感情如何。
李明卿也回答了一句很不錯,心中疑竇頓生。
等喚來長隨一問,得知京城在瘋傳武王、佳禾有私情,李明卿又驚又懼。
在衙門裡被人暗中指指點點,同僚們避開自己交頭接耳,種種異樣令李明卿煩不勝煩。
好容易熬到時辰,李明卿立刻讓人去尋李靖行說話。
只是那時李靖行慮著千柔心情不好,哪裡有心情去,便對來人說身體不適,改日再去父親跟前探望。
李明卿得了回信,自是十分生氣,後來一想,倘若這事兒一出來便將兒子召回來,豈不是給人造話題嗎?再者,他回到定國侯府後,立時就有丫鬟來報,說太夫人身體不適,昏倒過去了。李明卿是個孝順的,登時慌了神,忙命人去請大夫,又去太夫人跟前侍疾。
忙了一宿,眼看著又到上朝的時間了。
李明卿最愛面子,知道自己若是不去,必定會被人詬病,背後議論的聲音會更多,便拖著疲倦的身子去了。
去了之後,見武王面無表情,秦王一派從容,顯榮帝老神在在,倒都是沒事人一般。
李明卿起先還驚訝於怎麼沒人提起那些流言,其後恍然明白過來。
這樣的消息,臣子們私底下議論八卦是行的,但沒有誰會拿到檯面上來。
畢竟,於男人而言,跟女子鬧出點動靜來,根本就不叫事兒。
過了早朝,李明卿如夢遊一般去了衙門。
本以為今兒個又要在煎熬中度過,沒成想,沒多久就得了消息,說是李靖行攜著佳禾出門買首飾,跟鎮南王府的三夫人起了衝突,尹夫人出現力挺佳禾……
旋即,李明卿也從隨從那裡得知,京城的風向變了,登時心情好了一些。
等下了衙門,去太夫人那裡走了一圈,見太夫人仍舊沒起色,但他自己卻已經睏倦至極,便去了方氏那裡,直接歇下了。
因昨夜勞累了一宿,他睡得很沉。
半夜時,卻被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吵醒。
李明卿艱難的睜開眼睛,緩了一緩,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就見見屋裡點著根蠟燭,昏暗的燈光下,方氏正坐在床榻邊沿,背對著自己,肩膀一聳一聳,顯然在落淚哭泣。
李明卿人到中年,娶了知情識趣的美妾且那妾才十幾歲,如花朵一般嬌艷欲滴,心裡自是愛得不行。且因為膝下雖然有兩個兒子,但李靖希成了廢人,李靖行直接分了出去。
兩兒子,一個都指望不上,有無人繼承侯位之憂。
幸好方氏過門後,幾個月就懷上了,生下來,竟然是兒子,讓李明卿樂不可支。
小妾容色美,性情嬌俏,又給自己生了兒子,李明卿自是萬分寵愛,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簡直不知道怎麼疼愛她才好。
此刻見她背對著自己落淚,李明卿自是無比心疼,忙伸手將她板過來,帶著憐惜問:「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方氏這一回頭,李明卿瞧見她的容色,見她落淚時,美眸中含著水光,長長的睫毛被潤濕,更是別添了幾分風姿,不由得越發憐愛。
他一心想討好美人,以為她不過是在跟趙姨娘爭鋒,便自顧自道:「是不是趙姨娘跟你叫板?我早說了,雖然她早進門,但你名分比她高,根本不用怕她。她若欺辱你,你只管罰她,不必跟她客氣。」
之前他待趙姨娘倒是不錯,如今有了方氏,趙姨娘自己年歲又大了,自是成了臭狗屎,連方氏的腳後跟都趕不上。
方氏仍舊落淚,不說緣故,直到李明卿問之再三,才怯生生抬眸看著他,遲疑著道:「妾身有一事,若是說了,怕夫君生氣,若是不說,妾身心裡實在憂慮,日日寢食難安。」
李明卿哪裡肯讓自己的心頭好寢食難安,聞言忙好聲好氣道:「你想說什麼只管說,想做什麼只管做,老爺絕不會跟你生氣,還會給你做主的。」
方氏聽了,這才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道:「近來京城關於武王、佳禾郡主的傳言,老爺可聽說了?」
李明卿聽不得這一聲,聞言哼了一下。
他是個好面子的,如今卻因為千柔的緣故,成了眾同僚熱議的對象,心裡本就不滿得很。
雖然形勢有所好轉,但他心裡的煩悶並沒有就此消退。
方氏見他臉色沉下來,心中暗喜,面上卻一滴不漏,只正色道:「看來老爺是聽說了,對於此事,老爺是怎麼想的?怎麼打算的?」
李明卿一臉鬱悶,閉一閉眼,嘆息道:「我還能怎麼打算?事情已經這樣了,能做的,不過是任由它去。好在今兒個靖行帶著他妻子出門逛了一圈,大家都信他們夫妻情比金堅,苟且之事必定是胡說八道。靖行媳婦名譽沒受到多少影響,這算是萬幸了。」
說到這裡,臉色略微好看了一些,沉吟道:「此事就這樣吧,等過一段時間,大家有了別的新鮮事,事情自然就會淡下來,也就不足為慮了。」
方氏凝眸看他,眉梢眼角都是憂愁之色,皺眉道:「老爺覺得事情會淡下來?佳禾郡主且不論,武王的心思,老爺覺得能摸透嗎?」
「妾身聽底下的人說,大家都覺得,此事佳禾許是無辜受累,但武王,必定對佳禾有情,且還愛得十分深厚。老爺必定不知道吧?佳禾郡主有一同父異母的姊妹,曾嫁進王府當側妃。當時,武王對她千嬌百寵,將她寵成武王府第一人。等佳禾去武王府探望了一次,顧府便有消息傳來,說是那側妃生了怪病,起不來床。顧府的人想去探望,卻被拒之門外。這裡面的緣故,若是細想一下,必定跟佳禾郡主脫不了干係。」
這事兒李明卿還是頭回聽說,聞言瞪圓了眼睛道:「還有這等事?」
方氏道:「此事妾身絕沒有扯謊,老爺隨意一打聽就知道。武王府密不透風,但也聽得下人說,武王不時會去瞧一瞧那側妃。偏巧,那側妃的容貌,與佳禾郡主有四五分相似。侯爺覺得,武王對著那側妃時,想的是側妃,還是佳禾郡主?」
李明卿緘默,臉色沉鬱下來。
方氏再接再厲,又道:「侯爺,妾身心裡實在擔憂得很。妾身雖愚鈍,但也明白一點男人的心思。於男人而言,若是看上了一個女子,打心眼喜歡上了,若不能得到,終生都不會消停。這一點,侯爺是男人,應該最明白不過。武王位高權重,如今在朝廷上聲勢浩大,將來前程不可限量。有朝一日他上位了,再無人阻攔他的心思……」
隨著她的話語,李明卿臉色陰沉得似能滴出水來,大聲喝道:「別說了!」
方氏驟然被打斷,心中卻歡喜。
她伺候李明卿已經幾年,對於李明卿的脾氣很了解,明白他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才會露出這樣的模樣。
她忍住竊喜,咬著唇道:「侯爺生氣了嗎?剛才妾身本來說不說的,是侯爺一定要問,妾才開了口。」說著,便紅了眼圈,眸中含了顆大大的淚珠。
那種眼淚將落未落的姿態,最是嫵媚動人。
果然李明卿見了,立時就生出不忍來,忙將她摟在懷裡哄道:「心肝,別哭,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那位爺居心叵測,氣二郎媳婦不自重,撩撥上了那位煞神。」
他說得隱晦,但方氏知道,那位爺指的就是武王。
眼見得事情朝自己期盼的方向發展,方氏鬆了一口氣,這才收了淚道:「侯爺不生妾的氣就好,但妾還有話,不吐不快,侯爺願聽嗎?」
見李明卿點了頭,她這才道:「武王的心思雖未在眾人面前表露,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他當再無半點顧忌。倘若他上位,將來必定是要將佳禾納了才甘心。佳禾如何,妾身倒是管不著,但她乃侯爺的兒媳,為了能名正言順為了給佳禾弄一層遮羞布,不受眾人詬病,他必定會將侯爺的二少爺弄死。如此,娶個寡婦倒是名正言順,絕不會有什麼閒言碎語。」
李明卿張大嘴,倒抽了一口氣,結結巴巴的道:「這不可能吧?」
雖是否認的問句,但語氣遲疑得連自己都不相信。
方氏立刻道:「怎麼不可能?君為天,一個人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什麼事情干不出來?難道,他還會隱忍私慾,還會讓自己陷入無盡的嫉恨中而不行動嗎?尤其武王性子霸道,更不可能什麼都不干,任由自己心愛的女子跟旁人卿卿我我。甚至,他根本就不需要親自動手,只要跟底下的人微露口風,必定就會有人爭先恐後跳出來,昧著良心弄死二少爺,以討好主子,滿足主子的私慾。」
李明卿啞然。
平心而論,君權大如天。
倘若,武王真繼位了,誰能束縛住他?尤其武王強勢,擁有乾綱獨斷的魄力。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拿自己而言,絕不能忍受喜歡的女人被別人得到,武王的氣量,難道能比自己大些嗎?皇室中人,素來就比旁人尊貴,難道會有君子嗎?難道會有恪守規矩,不胡作非為的人嗎?
不管旁人信不信,李明卿是不信的。
若武王真得勢,方氏之言未必不會成真。
方氏瞧著他的臉色,繼續道:「說不定,得到佳禾後,他仍舊不肯滿足,恨二少爺得了佳禾的清白之身呢。到那時,二少爺倒是沒法子報復了,他的怒火,只能往定國侯府,往侯爺身上撒。」
李明卿吃驚道:「這不可能吧?」
方氏咬著牙,語氣急迫起來:「怎麼不可能?侯爺覺得匪夷所思嗎?那好,就當武王磊落,沒有那個心思,侯爺自己,難道還能安生在他手底下當差嗎?若他殺了二少爺,侯爺與他,便有殺子之恨。若侯爺為二少爺出頭,不過是雞蛋碰石頭罷了。若不出頭,怎麼回事大家一清二楚,侯爺還能若無其事嗎?」
李明卿臉綠了。
他還沒想到這份上呢。
若李靖行真死於武王的私慾,自己能忍受喪子之痛嗎?能若無其事當這個侯爺嗎?即便自己將心放狠些,將臉皮放厚些,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同僚們異樣的眼光也會將自己逼瘋的。
真到了那時候,自己能做的,不過是辭了官,閉門不出罷了。
真到了那個時候,定國侯府的人,都不會有出頭之日。
到那時,武王若為君,為了讓人淡忘他的污點,為了讓人不再耿耿於懷佳禾嫁過人的事實,他必定會想方設法制壓定國侯府。
只有平庸者,才不會成為眾人的焦點,才能被人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