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詛咒，報恩

  「是。」黎雪蠶苦笑點頭，「我就是黎長陵的女兒。」

  李紓慈抬眸看她，滿目擔憂。

  黎雪蠶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表示後面的事她自己來說。

  「我是祁王之女這件事在軍營中很快傳開了，我也被抓了起來。許多門客建議康年用我做籌碼，和祁王談條件。」

  「那時他還是愛我的，他不願傷害我，於是偷偷將我放走了。可我被關押之時聽了太多看守兵的交談，心中已經開始無法控制地計劃一件事情。」

  

  「——我要以身份之便，幫助康年。」

  「我要回到父親身邊。」

  此話一出，房中氛圍都不由沉了下來。

  譚懷玉很容易想到後面的事情。

  無非就是，回到祁王身邊後母親陷入兩難境地，最終選擇站在祁王身邊，與父親反目成仇感情不再。

  所以母親才會失寵，可又因為她懷了父親的孩子，所以被帶了回來。

  可……

  記憶中，父親是因取得了祁王人頭才建的奇功，繼而封官加爵。

  無論怎麼說，父親都是母親的殺父仇人。

  可聽剛才母親稱呼父親為「康年」，不似有恨的樣子。

  或許，她的猜測不對？

  譚懷玉臉色微變，不由心中醞釀起一個更可怕的可能。

  她瞬間看向黎雪蠶，希望她說出一個其他的答案。

  然而沒有。

  黎雪蠶給了一個最壞的答案。

  「——我殺了他們。」她說。

  看著幾人怔愣的表情，她慘笑一聲，重複道，「我……殺了我的父母兄弟。」

  她極力保持平靜，可兩行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淌了下來。

  話音落地，房中的時間如同凝固，呼吸可聞。

  黎雪蠶面色慘敗，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強忍著痛苦，她繼續道，「回到祁王身邊後，家人都對我很好。」

  「可恨我是個畜生！竟一點也沒被感化，一點也想不起來親情是什麼！」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幫助康年。」

  「……我想，若是快點結束，康年就可以快些回京，便不需要再這麼辛苦了。」

  「我想，早晚祁王都是要死的，為什麼還累得康年這般疲憊，夜不能寐呢？」

  「於是我設計毒害了他們。」

  黎雪蠶的眼神發愣，可眼底確是濃濃的悲情，「我還記得割下父親人頭時，我心中竟似無半點波瀾，只是不停流眼淚，只是很想去死。」

  「——可我心中更大的念頭卻是把人頭給譚康年送過去！」

  說到這裡，她雙目猩紅，再無剛醒轉時的半點從容。

  她強忍著不痛哭出聲，雙手指甲已經嵌入血肉。

  她嘴唇顫抖著繼續道，「我割大哥人頭時，長嫂恰好從外歸來。」

  「我還記得那天長嫂看我的眼神，也記得長嫂痛哭怒罵我的每一個字。」

  「我更記得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我隱隱覺得自己該去死，我希望長嫂殺了我。」

  「可我。」黎雪蠶笑得涕泗橫流，「可我更多的，是怕自己不能把人頭給康年帶回來……我，竟然跪著，求長嫂放過我！」

  譚懷玉扯著母親的衣角，跪求她不要再說了。

  黎雪蠶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啞著聲音道，「那天長嫂的劍已經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可她看著我哭求的噁心樣子，終是沒捨得動手。」

  「她以玄門弟子之名下了詛咒，讓我所愛之人厭棄我。」

  「許是詛咒生效，當我提著家中人頭去找康年時，他眼中已經不再有我。」

  「他的記憶都被改了。」

  「我從前為他做的所有事情，他都認為是紓慈所做，在他記憶中那個相救陪伴的人成了紓慈，而不是我了。」

  「甚至連取祁王人頭一事在他記憶中也變了，他的記憶中是他設計使得祁王中了陷阱，才取了祁王夫婦人頭，而不是我殺親相投。」

  「我在他記憶中只是一個爬床的卑鄙女子，他記得是我用陰損的手段爬床懷了他的孩子，他納我為妾願意給我個名分已是他心善。」

  「再之後便是陛下賜婚，康年娶妻納妾了。」

  譚懷玉震驚到無以復加。

  原來從前關於父母不合之事，她猜對了一半。

  卻不成想另一半竟然這樣鮮血淋漓，滿是傷疤。

  又想起剛才母親和李紓慈的對話，她不禁皺眉問道，「可，主母為什麼會向陛下請求賜婚？主母也愛上了父親？還是詛咒之效？」

  「不。」黎雪蠶嘆息，「一開始我也以為紓慈也愛上了康年，所以她這麼多年才一直與我作對。可最近幾年我頭腦清明了些，恍然發覺，她也許是為了報恩。」

  看到譚懷玉眸中的疑問，她繼續緩緩說道，「提著人頭回營的路上，我回憶起了曾經的事。我想起了我是誰，我想起了全家和美的場景。」

  「我心痛難當，有幾個瞬間甚至勝過了我對康年的惦念。」

  「回營之後，我放下人頭便吐血昏倒。我想，大抵是這個時候，我體內的情蠱受了影響，以致時而有效時而無效。」

  「從那之後我便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偶爾會想起殺了全家的事情，偶爾又因情蠱的作用去煩擾康年。」

  「我當時想，我生下你之後，便去自刑凌遲而死。」

  說著，黎雪蠶抬手輕輕攏了下譚懷玉的髮絲，滿目心疼。

  「我最近這些年才想明白，紓慈該是看出了我赴死之念，所以才向皇上請婚，以盼進府陪我。」

  「康年對我無情，看你的目光也儘是厭惡，我不敢將你託付給他。而紓慈又對我態度大變……縱觀京城，我竟找不到一個可以託付孩子的人，便只能苟活。」

  「我本想到你懂事後便去以死贖罪，可紓慈卻似乎很厭惡你，總是尋機把你打得鮮血淋漓。」

  「幼時你每每上藥後都趴在我懷中委屈哭訴，我不敢想自己死後，你還可以撲向誰的懷抱……」

  「……」

  所以，母親是因為不放心她，才沒有自裁。

  譚懷玉明白了。

  她也終於看懂了方才母親眼中的心疼是什麼意思。

  更明白了為什麼說那些話前，她們二人會考慮她能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