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91.相見爭如不見
2024-07-22 16:04:03
作者: 九步天涯
殷解憂施展輕功疾奔了半個多時辰,便到了百里之外的冷月山莊,卻渾身舒暢,沒有半分疲累的意思,不由暗暗感嘆,還是內傷好了的時候自在。她並沒有去自己所客居的珊瑚居,亦沒什麼心思去探別人隱私,而是直接掠到了南偏門附近的一處偏僻小院落中。
小院內,很是冷清,顯然這裡嫌少有人到來,亦沒什麼侍衛守護,只有兩個丫鬟伺候著,如今也是早已經睡熟,殷解憂身法巧妙的隱身在鴛無雙所在的房間廊外屋樑之上,正要伺機進去,卻忽然頓住所有動作,並收斂了自己氣息。
屋內,除了鴛無雙之外,竟然還有別人!
是誰?這夜半三更的,會是誰出現在這個與冷月山莊來說無關緊要的地方!
難道是……
殷解憂眯起眼眸,而下一刻,屋內傳出的某種聲響,很快印證了她的猜測。
那是一聲嘆息,卻似乎飽含著無數的情緒,像是悲傷,像是悔恨,卻又更多的是無法逆轉的無奈。
這嘆息,殷解憂自然是認得的,某種也不由閃過一抹瞭然,看來箭九霄並不真的如自己說的那般無情,明知不能來看她,還是忍不住在這深夜來探視。
「以前的你生活優渥,如何住過這樣樸素簡陋的地方……你如何傷的這樣重?」屋內,傳來箭九霄低沉的聲音,如泣如訴。
昏迷著的鴛無雙自然不可能回應他什麼,但箭九霄依然自說自話,「即便這傷口已經開始癒合,我也看得出這是冥虛造成的,你……你如何得罪了那人?那可是個睚眥必報的,沒要你的命,已經算是走運,他……他和殷解憂是師兄妹,又是陽極樓主,我是如何也不能找他去為你報仇……」說到此處,他忽然失笑,「說來,就是我真的去了,怕也只能跟他打個平手。」
鴛無雙自然還是不會回應。
箭九霄沉默了一陣,這次沉默的時間並不短,就在殷解憂以為箭九霄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忽然苦笑了一聲,「或許,如今我也是沒有資格為你報仇的……只是……我雖然早知道我不該,可看著你這樣躺在這裡一動不動,我卻依然憤怒無比,我恨我自己的無力,恨這世道不公,我亦恨,在你清醒的時候,我連看你一眼都不敢。」
殷解憂知道,她不該躲在這裡偷窺箭九霄內心深處的獨白,可她卻忍不住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可以讓箭九霄這樣的男人頹廢多年,失去自我,尤其是在明知道他們關係的情況下,還產生那樣的感情,簡直是匪夷所思。
「你……你可還記得我們分開多少年了?整整七年,這些年裡,我走南闖北,浪跡天涯,時常聽到你的消息,你便是氣我恨我,卻怎麼去做那玉修羅的徒弟,若非如此,你如今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卻是又糊塗了,你素來就是一團火,再怎麼也不會變的,即便是灼傷了自己,也要奮不顧身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我只是內疚,卻有無力,既對不起你,又對不起她,早已無地自容。」
箭九霄的聲音越發的低沉,雖然話音平靜,卻似飽含濃濃傷痛,連殷解憂都聽得有些悲傷,她素來知道箭九霄的本事,那天下第一神箭手的讚譽,不過是他無心之時信手拈來,本身就是強者中的強者,可是,他對鴛無雙的感情,卻可以讓這樣的強者軟弱如斯。
「你如今這樣,也不知何時會清醒……不過殷解憂說了,給你診病的大夫醫術不錯,恢復不過是時間問題,只是我卻不那麼放心,若是你留了什麼病根,我亦是不會好受的,我明日便去找殷解憂,她的醫術亦是拔尖的,若我開口,想來她也會給上幾分薄面,到時你必然很快就會好了,這樣……」他頓了頓,嘆了口氣,「你如今這樣,雖然不會有什麼煩惱,但我也不願打擾你休息……我會每日來看你的。」
說罷,站起身來,將要轉身,卻又忍不住立在了鴛無雙的床前,他看著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瘋魔成狂的美麗容顏,此時因為傷病而發白變青,沒有半分鮮活氣息,心裡就就仿佛被人狠狠揪著一般,痛到不能呼吸,可他的面色卻是一如往常沒有任何分別,他輕輕抬起手來,想要撫摸鴛無雙的臉,指尖卻終於停在了鴛無雙的臉頰上方,心中有無數個聲音似乎在提醒,不可以,而他那顫抖的指尖,最終也沒有落到鴛無雙的臉上。
他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很快轉身,邁步走到床邊,將微開的窗戶關好了,才轉身出門,仔細的關上了門,默默看了兩眼,足尖一點,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殷解憂就隱身在他十丈遠處,因為十分的小心,箭九霄根本沒發現他。
足尖輕點,殷解憂落到了青石板鋪就的走廊上,看著箭九霄身影消失的地方,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月光灑落一地,鴛無雙靜靜的躺在床上。
她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窗戶木楞,看來窗戶早就壞了,卻沒人來修繕,院落雖然被打掃的很乾淨,但是掩不住這裡的破敗蕭索,果然,緋煙的情報很準。
——因為謝博將鴛無雙帶回來之後,就不明不白的放在了這裡,剛開始山莊眾人還多有揣測,對鴛無雙的照顧也不敢懈怠,連丫鬟們都爭搶著要來這裡,所以被派來的人還引起了別人的羨慕嫉妒恨,可是後來卻發現謝博從不來看她,她的存在便十分突兀,來的丫鬟後悔到死,找了各種理由都被換走了,如今來來回回換了幾波,已經沒有人願意來這裡,而如今伺候在這裡的丫鬟,原來也不過是粗使,膀大腰圓有力氣,卻不會照顧人,除了餵藥,連幫鴛無雙擦洗身子都不做,每日裡也就知道抱怨自己被派到了這裡,這樣下去,就是有好的醫者,鴛無雙怕是也很難好過來。
若是那樣,還不知道箭九霄會怎麼樣……這也是殷解憂今夜來這裡的目的,她要看看鴛無雙的傷情,若她有那個能力,那便出手一治,也算還了箭九霄一個人情,畢竟,箭九霄也算幫過她不少忙。
她默了默,轉身打算進門,去探探鴛無雙的傷勢,可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響動。
殷解憂挑了挑眉,也是有些無語,今夜不知為何,這裡居然這樣熱鬧?她很快閃身,在那聲音進入院落的時候,隱身在了暗處。
小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來人先是機靈的探頭觀察了一下,見沒有人影,才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殷解憂眼眸一掃,眸中閃過幾抹意外,可是想到流離說的事情,那些意外便很快消失無蹤。
來人殷解憂自然是認識的,就是那位嬌蠻俏麗的謝博表妹,木娥小姐。
木娥很快推門進了鴛無雙房內,左右打量了下,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頗有些嫌棄,卻慢慢向床邊靠近,走到跟前,從袖中拿出一枚夜明珠,室內瞬間大亮。
鴛無雙本就長得極美,眉毛濃密而纖長,眉尾微微上揚,透著幾分凌厲,挺鼻薄唇,額頭飽滿,即便是此時毫無生機的躺在這裡,也透著濃濃的冷艷氣質,尤其是被夜明珠這樣一照,原來青白病態的臉瞬間珠玉生輝,即便的閉著眼睛,她的美麗依然讓人無法直視。
木娥沒想到,這個女子竟是這樣的美!
那幾日珊瑚居詭異的很,表哥的心思似乎也全在珊瑚居那位百里公子身上,尤其是第三日,表哥去的越發的勤快了,所以她便選了在那夜,悄悄過來看看這個表哥唯一帶回來的女人,可是她才剛偷摸到了小院外面,還沒敢做什麼,卻發現一道人影很快閃過,她知道那是輕功高手的身法,也不敢再停留,就施展輕功快速離去,可是查了這幾日,卻始終不知道那夜那人是誰,害得她擔心很久,怕被表哥知道她偷偷來這裡。
可是消停了這幾日,表哥都是不知道的,她的膽子也不由大了起來,今夜,是一定要來看看那女子是何樣貌,會讓表哥另眼以待。
木娥湊近一瞧床上那女子容顏,臉色頓時微變,手中的夜明珠也要握不住了,她站在床邊咬著下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辦,可是很快,她留意到了這裡的環境,說是樸素,倒不如說是破敗,跟下人們住的地方差不多,是了,若是表哥真的在意,不會這樣對這個女人。
她是不是太把這個還有半條命的女子看在眼中了?就算她真的很漂亮,這天下漂亮的女子多的是,表哥也未必會入眼。
她不由自主的安慰著自己,心裡思來想去了幾遍之後,剛開始的不舒服全部消失無蹤,輕蔑的瞥了那女子一眼,暗忖一聲不足為懼,施施然從房中走了出去。
殷解憂看著她曼妙的背影,施展不俗輕功很快離去,眸中不由升起機率興味,流離自然是沒有騙她,冷月山莊這位表小姐,也是極有意思的人呢。
不過,此時也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殷解憂很快轉身進了鴛無雙房內,也沒心思再去打量什麼,直接坐在床邊,探上了鴛無雙的脈搏,隔了一會兒之後,收回了手,長長的柳眉依舊忍不住輕輕蹙了蹙。
若說嚴重吧,倒還好,經過閔大夫的一番治療,傷勢已經穩定,只是那赤炎山下毒霧也不是簡單的毒霧,又因為她的身體本來就又是內傷又是外傷,毒霧如跗骨之蛆,想要根除便是難上加難,如果要強行根除體內毒素,所用藥物必然會對她體內內傷造成影響,說不定以後會武功盡失成為廢人,如今看來閔大夫在一邊治療外傷,一邊抑制毒素蔓延,顯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可是,若是放任毒素一直這樣滯留在體內,恐怕也會留下禍患,尤其是她的眼部似乎被毒素侵蝕的很厲害,說不定以後會看不到……
殷解憂皺起眉頭,如鴛無雙這樣一個性烈如火的女子,只怕看不見和失去武功,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吧。
她淡淡沉默的看著床上的鴛無雙,心中也是倍感無力,鴛無雙此時的情況,她還真是有些束手無策,想了一會兒,她決定先回去再說。
於是便掠飛出去,一路輕功回到了百里之外的甘州天香樓內,而這一來一回,兩個時辰過去,已是夜半三更,天香樓內一片寧靜,一直守護在繡樓前的冷霄素來警醒,她才剛剛飄然落下,冷霄便出現在了她面前。
殷解憂也不意外,看了看樓上,又看看冷霄,「你家主子睡的可安穩?」
「回郡主,一直沒什麼響動,想來睡的很是安穩。」
「嗯。」殷解憂點點頭,邁步上了樓,直接推門而入。
冷霄敲了一眼殷解憂的背影,眸中生出由衷的意外與佩服,方才殷解憂落下的時候,簡直輕如鴻毛,若不是他這一夜根本沒睡,幾乎不可能聽到她的足音,果然是厲害。
殷解憂站在門前,卻不知要進去還是怎麼,裡面只有一張床,如今已經被百里玉給占了,進去也是無用,她抿了抿唇,轉身,打算隨意尋個客房去睡,或者就去和流離擠一擠算了。
她很快出現在了流離門前,流離聽得聲音,開了門一見是她,半眯著眸子奇怪的道:「主子,你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說著,還打了個哈欠,殷解憂默了默,忽然想起,如今緋煙和流離住在一起,她怎麼擠?便道:「沒什麼,走錯了。」話落,轉身就走。
流離愣了愣,困意泛濫,也是懶得追問,打著哈欠關上了門,很快鑽進了暖暖的被窩,倒是屋內緋煙有些意外,這夜半三更,小姐怎麼可能會走錯?
殷解憂走了回去,看著不遠處的客房,天香樓素來生意火爆,客房也一直是客滿,即便是不客滿,她也是不太願意去睡客房的,思忖至此,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門前,推門而入,反手關上了門,床邊上的琉璃燈依舊亮著,百里玉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勻,想來睡的很沉,她抿了抿唇,自己的床如今被占了,只得到了床邊那軟榻上躺下,蓋上了百里玉的白狐裘軟毯,也許是今夜來回有些疲累,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的也很是安穩,只是等殷解憂早上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居然睡在床上。
她錯愕的看著自己身上軟軟的床,懷疑自己到底能睡到多死,居然被人搬到了床上都一點也不知道。她的視線很快掃視屋內一圈,卻沒發現半個人影,忍不住蹙了蹙眉,道:「流離?」
「主子。」流離一直在外等著,聽著呼喚連忙進了屋,又吩咐人將洗漱的水和膳食備妥。
殷解憂默了默,道:「百里玉他們呢?」
「王爺天剛亮就起了,這會兒估摸著是在外面那個販賣小繪本的攤位附近的茶寮里。」
殷解憂下意識的想起昨日他看到百里玉和白奈兒就是坐在那茶寮有說有笑,心情便有些煩悶,掀被下床,穿上軟靴,道:「什麼時辰了?」
流離道:「快午時了。」
「嗯。」殷解憂隨意應了一聲,走到梳妝檯前,道:「過來幫我綰髮,隨意一點的。」
「是。」
別看流離有時候大而化之,有時候卻也是心靈手巧,綰的髮髻別致又漂亮,最關鍵的是符合殷解憂一個十分重要的條件,簡單又輕巧。
流離很快走上前來,視線掃過妝檯,皺眉道:「小姐,我們若是要住在天香樓,不如去將冷月山莊的行禮拿回來吧。」殷解憂眼眸一動,雖然妝檯上一直有備著錦繡坊最新流行的飾物,但這卻不是殷解憂喜歡的,殷解憂隨身常用的飾物如今有一些放在了冷月山莊的珊瑚居中,想到珊瑚居,殷解憂自然而然想到了如意娘。
若是真的住在天香樓,如意娘自然也要隨著她過來,那豈不是隨時會和箭九霄見面……
也不知為何,殷解憂覺得今日心情很是煩躁,索性也不去想那些,只道:「你隨意綰吧,珊瑚居的東西先放一放,便是不在冷月山莊客居,也得親自上門去謝過謝博才是,總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那不是很沒禮貌。」
「哦。」流離吐了吐舌頭,左右看了那些飾品好一會兒,總覺得不符合殷解憂氣質,無奈之下,只得將殷解憂的發隨意綰了髻,並將昨日殷解憂頭上就帶著的絲帶點綴起來,倒是看著清新別致。
殷解憂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髮髻之上的絲帶很顯眼,她眉心微微一蹙,深深吸了口氣,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左右不過是個絲帶而已,犯不著讓她這麼介意的,很快,她平復了心情,眼眸之中又是古井無波,她站起身來,道:「我們去瞧瞧那小攤子是做什麼的。」說來,她對這個也是很好奇的。
「現在嗎?小姐你還沒用早膳。」
殷解憂看了她一眼,「都快用午膳了,一起準備吧,等會回來再用也是一樣的。」
「那好吧。」流離無奈道。
殷解憂邊走邊問,「今日箭九霄可在天香樓中?」
「似乎是不在的,方才小二又去看了一次,說是屋內沒什麼反應。」
殷解憂腳步頓了頓,昨天晚上她回來的時候留意到箭九霄房中根本沒人,按說他比自己走的早,腳程也不慢,怎麼都該回來了……
「緋煙呢?」
流離又道:「今日冷月山莊的人下山來採買用品,緋煙去盯著了,想著能不能探的什麼蛛絲馬跡。」
殷解憂點點頭,不在言語,繼續往前走去。近日來她思來想去,總覺得她的想法似乎是被人帶偏了去,怎麼說,冷月山莊和姚本清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幫助姚本清的人最有可能就是謝博,因為謝家在甘州的商賈圈子中可謂是根深蒂固,有什麼隱秘會是他們不知道的?而謝博即便是天下首富,約莫也是害怕引起天下眾家商賈怨聲載道,所以才做了假象,引得旁人將怒火燒到別處去,而他自己還要做委屈樣子,像是成了受害最多的人,可是她卻清楚的知道,姚本清有怎樣的功勞,謝家必會與之同功。
如果是這樣的話,姚本清所謂的回京請罪,就可疑的厲害了。只是如今的通訊設備,很難在第一時間將最有效的訊息傳回來,她也只能憑藉猜測揣摩一二,她也沒忘記百里玉南下的主要目的——幫助伍掠雲戴罪立功,只是如今他卻是一點動作都沒有,還是……他的動作在暗處,旁人發現不了的地方?
她閉了閉眼,只覺得甘州這潭水是越攪越渾了。
這一會兒的時間,兩人已經到了那繪本攤子附近。
因為是從角門外面的小巷過來,所以也沒有幾個人看到她們二人,殷解憂眼眸一動,果然看到百里玉就坐在攤子不遠處的茶寮中,只是今日卻沒有白奈兒在旁,也不知怎的,殷解憂下意識便鬆了口氣,繼而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居然很緊張白奈兒也在,又莫名其妙了一番。
「小姐,這個做繪本攤子的人也是最近幾天才在這裡擺攤的,只是生意卻好的離譜,每一個繪本只要幾個銅板,很便宜,繪本的內容也多事講一些坊間流傳的小故事,故事倒是寫的頗為精彩好看,每天到下午的時候,就兜售一空了,屬下昨天讓人查了查,這人我們居然也有過一面之緣。」
殷解憂意外揚眉:「哦?是誰?」
流離道:「就是我們初入甘州的時候,碰到的那個驚了我們馬的漢子。」
「他?」殷解憂很快想起,那個漢子是因為白奈兒的父親白大富生意場上斗跨了他,害得他傾家蕩產,所以才想了那個法子,想要在白奈兒身上報復,「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這人怎麼鹹魚翻身的?」
流離眼睛明亮,故意賣起關子,「這個我也查到了,小姐你一定想不到,幫他的人是誰。」
殷解憂揚揚眉,微笑道:「總不會是白奈兒吧?」
流離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半晌合不起來,殷解憂笑道,「怎麼,猜對了?」
「你怎麼知道的?」流離脫口而出。
殷解憂道:「猜的。」
流離一陣無奈,「和小姐你這麼聰明的人在一起,老顯得我很笨……那幫他的人的確是白奈兒,白家在甘州不是有個拓印作坊麼?就是在那裡幫他拓印的這些東西,還專門讓人在鬧市區給他支了一個攤位,只是那故事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殷解憂道:「那漢子叫什麼名字?」
「回小姐的話,是叫做呂雲的。原來這呂姓在甘州也算是很有名氣,只是呂雲的父親不是經商的料,將家業敗光了,到了呂雲接手的時候,幾乎已經成了空殼子,所以很快被白大富給鯨吞蠶食了,一夕之間由天之驕子變得一無所有,也無外乎呂雲會那麼恨白家人了。」說到這裡,流離有些不可思議的道:「我還以為那漢子恨急了白家,卻沒想到他還會接受白奈兒的幫助。」
殷解憂沒有說話,若說不恨,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怕是恨極了,反而越發的想要重新東山再起,所以暫時的接受白奈兒的幫助,也未嘗不可。這個時空之中,印刷術中最先進的技術一直由朝廷掌握,外面的小作坊做出的東西因為質量不那麼好,漸漸的退出市場,白家的這個作坊也是如此,聽聞已經有幾年沒有用過,沒想到白奈兒為了幫那個漢子,卻又啟用了。
殷解憂眸中閃過幾許興味,視線不由又移動到了那個小攤位上,由於快到了用飯的時間,天香樓附近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在攤位前停留的人更是不少,那呂雲站在攤位後面,低談淺笑的應付著各路客人,果然天生就是個商人,她的視線隨意一掃茶寮,卻發現一直獨坐的百里玉對面,已經有一個頗有幾分仙氣的女子入座,那女子一身白衣,頭戴斗篷,正是白奈兒。
殷解憂心情忽然間變得有些奇怪,原本的興味也很快消散,她轉過身去,順著原路回了天香樓,再也沒有看那茶寮一眼。
茶寮內,百里玉視線淡淡瞥著那孤高的背影,眼眸之中有一抹幾不可查的笑意很快閃過,白奈兒說了什麼,他自然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更沒那個心情去聽。
回到自己的繡樓內,殷解憂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心中卻有些煩躁,她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中的直接,秀美的手指點上了自己額心位置的那枚淡粉色印記,細細的撫摸了一會兒,忽然蹙了蹙眉頭,抬手就將頭上絲帶抽了出來,從妝檯上隨便拿了一隻鑲嵌珍珠的白玉簪戴好,才要起身離開,視線卻又不由自主落到那絲帶之上,頓了頓,將絲帶丟到了首飾盒中,轉身便出去了。
此時,緋煙正好入了繡樓,一見殷解憂,便道:「主子,木娥來了,知道你在天香樓內,嚷嚷著想見你。」
殷解憂皺了皺眉,「就說我出去了。」此時她的確沒心情和那有心計的小丫頭打太極。
緋煙一愣,不過還是很快回道:「屬下知道了。」轉身出門。
殷解憂卻忽然道:「等等。」
緋煙轉身,「主子。」
殷解憂細細思忖了會兒,道:「左右也是無事,就去見見吧,看看她這次又玩什麼把戲。」
「是。」
天香樓前廳二樓視線最好的位置上,木娥赫然正坐在那裡,她今日穿了淡粉色束腰長裙,裙擺上面綴著菱形五彩晶石,紅石榴頭面裝點,看起來俏皮又漂亮,從一進門,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紛紛議論這是誰家閨女,居然長得如此漂亮。
木娥卻是早已經習慣了這樣那樣各種誇讚,只當別人是空氣,四處左右看著,有幾分漫不經心。
一臉冰冷的緋煙走到了她近前,客氣而疏離的道:「木姑娘,我家小姐有請。」
木娥放下手中瓜子,拍了拍手,笑著道:「就知道殷姐姐一定會見我的,怎麼她不來這裡呢?她在哪?」雖然是這樣說著,卻已站起身來,「還不快帶路?」
緋煙側了側身,「木姑娘請。」
木娥邁著輕快的腳步跟在了緋煙後頭,很快便到了地方。她歪著腦袋探頭進去看了看,見殷解憂正站在盆栽的後面仔細的擺弄修剪著,唇邊很快掛上甜美笑容,「殷姐姐?」
殷解憂也沒回頭,淡淡道:「來了就快進來吧,站在門外做什麼?」
木娥嬉笑著邁步入內,「殷姐姐你真是好興致啊,居然在這裡修剪花草。」
殷解憂淡淡笑著,沒說話。
木娥道:「原來我還以為姐姐還住在珊瑚居,結果昨日去找姐姐,裡面的人告訴我姐姐來了甘州,甘州倒是的確比冷月山莊好玩的多……」她自發的喚著殷解憂姐姐,又上下打量了下殷解憂所處的居室,好奇的道:「天香樓可是甘州最大的酒樓之一,姐姐似乎是這裡的貴客哦,是和幕後的東家認識的嗎?」
殷解憂沒什麼反應。
看站在一旁的流離就很受不了她,要不是殷解憂的緣故,真想把這個虛偽的女人趕出去!
殷解憂將剪刀放在一邊,看向流離:「你先找人把這一株抬出去吧。」
流離不情願的又瞪了木娥一眼,才轉身出去。
木娥臉上尷尬的笑了笑,「這位姑娘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殷解憂這會兒才將視線正式的落到了木娥的身上,說實話,木娥的性子算得上討喜,若非殷解憂發現她某些小動作,想必還真會和她成為朋友也說不定,「你不必太當回事,她素來就是那個脾氣。」
木娥緩和尷尬,嬌俏的聲音響了起來,「沒事,誰都不是最完美的,不得旁人喜歡也是正常的呀,何況她和殷姐姐在一起,必定也是極好的人,這樣的人不喜歡我,肯定是我做的不夠好吧。」
殷解憂笑笑,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只道:「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木娥好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來尋殷解憂不是來敘舊的,忙道:「對啦,我差點忘記了,我今日給你帶了一個人過來,想來亦是姐姐想要見到的。」
殷解憂挑眉:「哦?你帶了誰過來?」
木娥笑著道:「前幾日我聽聞百里公子將姐姐的廚娘也帶到了冷月山莊的珊瑚居……」
殷解憂蹙了蹙眉,聽著她的下文。
「姐姐看起來便是很講究的人,我想著姐姐如今住在天香樓,只怕也難吃得慣這裡的飯菜,所以便自己做主將姐姐的廚娘給送來了。」
殷解憂微微錯愕,「你說如意娘?」
「是呀,就是如意姑娘,姐姐你不會怪我吧?」
殷解憂有些無語,這多此一舉也是高出新境界了,她面色平靜的看著木娥,道:「我與木姑娘不過是幾面之緣,倒不知如何得了木姑娘如此青眼有加,這麼關心我的事情?」
「姐姐……姐姐你不要這樣生疏……」木娥嬌柔的笑著道:「其實我……我的確是有件事情,想要姐姐幫忙的,只是我不知怎麼開口,所以就自作主張,想要幫姐姐的忙,這樣的話,也許姐姐念著我的好,說不定還是會幫我的。」
殷解憂挑起一道柳眉,「你且說說,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木娥一時之間變得有些欲言又止,臉色慢慢的也變紅了,唯唯諾諾了好一會兒,只看著殷解憂不怎麼有耐心的樣子,才鼓足勇氣道:「我……姐姐你知道,我姨母曉風師太素來是喜歡白奈兒的,只是我表哥對那白奈兒根本沒有半點意思,我……我不想表哥為難……」
殷解憂柳眉挑的越發的高了,這是要她幫木娥對付情敵的意思嗎?
木娥看著殷解憂不說話,又繼續道:「我姨母素來不喜歡我,若不是她住在曉風庵,冷月山莊也是沒有我的立足之地的,我雖然是個表小姐,可是我的母親只是姨母的堂妹,又是庶出,在家族中沒什麼地位,所以我想要為表哥分憂也是有心無力……」
殷解憂心中冷笑,感情這木娥是將她當傻瓜嗎?
因這幾日來心情本就起伏頗大,原還想著木娥有什麼有點意思的能調節下心情,沒想到無非也就是這樣,耐心當即用光,語音也帶了幾分冷意,「木姑娘找錯人了吧?我只是個無權無勢人,若不是有百里公子在,連冷月山莊門檻都進不去,境遇未必比木姑娘要好,如何幫木姑娘解決問題?」
木娥一時之間有些錯愕,「殷姐姐……你……我沒有別的意思的,你若是不願幫我,我……只當我沒有說就好……」說著,似乎是受了大的委屈一眼,掩面而走,只是那雙嬌美的杏眼之中,卻很快閃過一抹放心。
原來這木娥也是思慕謝博成狂,以為所有靠近謝博身邊的女子都會對她造成威脅,所以今日專門跑來試探殷解憂一番,殊不知殷解憂卻根本沒想到那裡去,只覺得煩躁排斥,以後也不想見到她,尤其是,木娥還為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對了殷姐姐……」卻不知為何,那木娥去而復返,又探了腦袋進來。
殷解憂微微皺眉,「還有何事?」
木娥臉上還掛著點點淚珠,看起來楚楚可憐,她強笑著道:「我那日似乎聽到表哥說起你,說什麼誰騙了你去蓮花鎮之類的話,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只是姐姐你不要上當才好。」
殷解憂眉頭緊皺,忽然明白其中意思。
木娥卻抱歉的笑笑,很快退了出去,「那殷姐姐,我走了啊。」
殷解憂握著手中剪刀,只覺全身血液都有些凝固,待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手中的剪刀早已因為失控的內力而變了形,她看著那隻不成樣子的剪刀,知道這是憤怒所致。
憤怒,真是久違了,前世今生這麼多年,她素來淡然,憤怒與她來說,陌生而遙遠,沒想到會在今天這樣的時候,因為這樣的事情而發生。
騙她去蓮花鎮?
無疑,旁人沒有這個理由,謝博也沒有這個立場,只有百里玉。
她明知道她心裡最記掛的是什麼,卻要拿那些事情來欺騙她,無論這欺騙背後是為了隱瞞什麼,欺騙本身就讓她如此憤怒難受。
「小姐……」
流離不知何時到了門口,身後還帶著來搬盆栽的壯漢,她是第一次見到殷解憂這樣的表情,美麗的眼眸冰冷的無情無緒,周身都散發冰冷,讓人無法靠近,額前那枚淡粉色的印記卻越發的鮮明。「小姐,你怎麼了?」流離很快想起方才木娥在這裡,眼眸一眯,「是不是木娥做了什麼事情惹惱了你?我這就去找她。」
「沒事。」殷解憂卻冷冷開口,「箭九霄可回來了?」
流離愣了愣,還是趕緊回道:「剛回來。」
殷解憂道:「你速去將如意娘送到別處,要快。」
「如意娘來了!?」流離震驚道,繼而很快想到方才的木娥,果然她一來就沒什麼好事,她不敢耽誤,很快轉身下樓,只是一切已然遲了。
如意娘剛進了天香樓,便看到流離行色匆匆的下樓,忍不住溫柔的笑了起來,「流離姑娘,你這樣火急火燎的是去什麼地方呀?」
隨著這身呼喚,猶如中了定身術的人,除了流離之外,還有剛剛出了客房門的箭九霄。
箭九霄回來是為了取東西,取了東西就打算離開,可怎麼也沒想到,還未邁步下樓,就遇到了那個他此時虧欠良多的女子。
如意娘笑了笑,正要繼續打趣流離,視線不經意一轉,卻也是落到了箭九霄的身上,一時之間臉色蒼白而錯愕,幾人就這樣呆愣的站在了廳中,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
還是流離最先反應過來,很快下樓,走到如意娘身邊,拉著她手臂道:「走。」
如意娘完全愣在了當場,只能任由流離將她扯走無法反應,卻是箭九霄,也回過了神來,脫口而出:「站住!」
流離身子一僵,怎麼可能停他的,繼續大步離去。
箭九霄皺了皺眉,足尖輕點,如風一般,流離還沒反應過來,箭九霄已經站在了她們面前。
這天香樓中多是世俗之人,哪裡見過這等輕功高手,一時之間驚呼抽氣聲此起彼伏。
流離瞪著眼前的人,知道自己根本跑不過他,何況還帶著沒有武功的如意娘,「你要做什麼?送她離開可是主子的意思。」
箭九霄隨意的看了流離一眼,視線就落到了如意娘的身上,他輕嘆了口氣,臉上掛上幾縷笑容,淡淡道:「許久不見了,如意。」
「你……」如意娘愣了一會兒之後,卻是完全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
殷解憂本在裡面,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便也知道那兩個人終究是碰面了,慢慢踱步而出,看著樓下糾結的三人,道:「上來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流離箭九霄和如意三人亦步亦趨隨著殷解憂到了廂房內,流離委屈的看了殷解憂一眼,「都怪我辦事不力。」
「無妨。」殷解憂安慰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們出去吧,這裡留給他們。」
「嗯。」流離點點頭,轉身出去的時候,還帶上了門。
如意娘看著那緊閉的門扉,心中有無數的聲音叫囂著趕緊走,待在這裡做什麼?無非也是自取其辱而已,可是如同以前一樣的,她無法在這個男人面前轉身就跑,即便他曾那樣對她。
箭九霄坐在桌邊,將茶杯滿上,「你這些年一直跟著殷解憂?」
如意娘點了點頭,「我一直在小姐身邊做廚娘。」
「廚娘?」箭九霄似有些意外,「我卻不知道,你原來還是會做菜的。」
如意娘苦笑一聲,低低道:「你的心思從不在我身上,自然是不會知道的。」
箭九霄一怔,這話中無奈和淡淡情義,他辨得出,卻受不起。
如意娘又道:「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嫁你是我心甘情願,分開亦是我們共同的選擇,我不會賴著你,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今日碰到了,是意外,若你不想見著我,我會遠遠的走開,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礙你的眼。」
她的話音低低的,很溫柔,可話中的意思卻十分堅決,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箭九霄定定看著,卻是相顧無言,許久之後,才道:「你不必避著我,該走的人是我,若非是我,你依然還是安羅首相嫡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不會來過這種離家在外不能歸的生活。」
如意娘唇角苦笑不由加深,「這麼多年了,你對我的認知,還是僅限於這些。」若非當年一眼就相中了他,自己又為何會放棄諸多求親者,獨獨選中他?緣分這東西,說來就是這麼奇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