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90.拈酸吃醋

  諸多討論聲中，二樓隱秘位置的一個客人亦是看到了那兩個人。

  這人即便是坐在那裡，都可以看出他身姿頎長瀟灑，長發中分披垂，額前裹著手指寬的黑色皮繩抹額，那張臉雌雄莫辯，竟然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一身嫣紅長袍更被他穿出了幾分冷艷妖嬈的感覺，他的周圍有幾張桌子，卻都是空的，頗有一種遺世孤立的感覺。

  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殷解憂百里玉二人，看著他們二人緩步走上了二樓，只是視線掃過殷解憂身後的百里玉時，猛然眯了眯眸子，怔了一下，很快，便恢復正常，於是姿態瀟灑的站起身來，袍袖揮擺，就進了身後一處雅間。

  這距離不遠不近，殷解憂正邁步上樓，卻也是看到了那個人的背影，眼眸動了動，長眉不由也是微微一挑。

  百里玉深邃幽暗的視線掃過那抹嫣紅背影，淡淡道：「看來他亦是知道你要來，一直便在這裡等著。」

  「或許。」殷解憂說罷，繼續邁步上樓，亦是直接進了那紅衣男子所去的雅間。

  廂房之內，擺設古樸而考究，垂墜珠簾的木製月洞門外是一張精巧的雕花楠木圓桌，而那嫣紅長袍的男子就坐在邊上，桌上擺著金樽玉盞排列的很是整齊，而他顯然是在自斟自飲。

  聽著開門之聲，他似乎也不意外，頭也未抬，道：「你來的倒是不慢……怎麼到了甘州不住在自己的天香樓，要去住什麼冷月山莊？」

  殷解憂揚眉：「你倒是逍遙，容我提醒你，我是陽極樓主，你是我樓下判官，你見了我，不該是這個散漫的樣子吧？」

  這紅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傳言裡的天下第一神箭手，箭九霄，亦是陽極樓下文判官。

  

  此時聽聞殷解憂說的話，箭九霄難得抬眸向她看來，清冷的眸子沒什麼情緒，倒也行動懶散的站起身來，行了個不雅不俗的禮：「樓主萬安，這位是……」他的視線落到了百里玉的身上，雖然視線似乎懶洋洋的，可百里玉卻清楚的探的了那懶散之中隱藏的精明。

  「他是辰公子，我朋友。」殷解憂簡明扼要的道。

  「辰公子嗎？幸會了。」

  百里玉淡淡點頭，算是回應。

  殷解憂轉身吩咐道：「去沏茶。」

  「是。」小二還真不知道這紅衣男子和殷解憂是認識的，只知道殷解憂今日要來，此時也是驚的目瞪口呆，沒想到箭九霄居然這樣和主子說話，不過很快回過神來，退了下去。

  殷解憂道：「百……辰公子，請坐。」

  「嗯。」百里玉淡淡應了聲，上前坐下，行走間袍袖如風，分明看著是個沒有絲毫內力的普通人，但他自身所散發出的那種極致的魅力，卻讓任何人不敢小瞧了他。

  箭九霄眸中閃過幾絲情緒，扯唇笑了出來，看著殷解憂道：「你倒是難得這麼有眼光，交到一個看似不錯的朋友。」

  殷解憂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本樓主的眼光很差？說來也是，若不是眼光差，如何會選你這個懶散的傢伙做我的文判官，常年四季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見你一次比登天還難。」

  「哦？」箭九霄輕聲疑惑：「你想見我？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說你自己？」誰不知道真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是殷解憂，陽極樓各個機構之間相互制衡相互協作，即便沒有主事之人也可以運作的很好，所以殷解憂素來逍遙，想要見這位樓主一面可得從年頭等到年尾。

  殷解憂沒什麼反應，臉上兀自帶笑，淡淡道：「陽極樓事務繁多，我素來也是很忙，哪裡有閒暇時間去應付那些路人甲乙丙？」

  箭九霄似乎有些無奈，搖了搖頭，也不與她胡攪蠻纏，端起面前一直琉璃玉盞，放到了殷解憂面前，又端起一隻墨玉爵杯，放在了百里玉面前，分別在裡面滿上酒，伸手道：「這酒是我新近尋來，滋味很是不錯，請二位嘗嘗。」

  「我從不飲酒，好意心領了。」

  殷解憂才看向百里玉，想要看看他如此選擇，沒想到就聽到了如此直白的拒絕，一時間心裡也是有些遺憾，原本是想喝上一杯來解饞的，看來如今是沒得喝了，只得看著箭九霄：「今日還有要事，不宜喝酒。」

  箭九霄揚揚眉，頗感意外：「你還有不想喝酒的時候？」他的視線落到了百里玉的身上，略顯幾分高深莫測，頃刻又回到了殷解憂身上，「你什麼時候開始不喝酒的？」

  「我也忘了。」殷解憂臉色微微尷尬，自然是她數次在百里玉面前耍了酒瘋之後，她就對這個東西敬謝不敏。而箭九霄與她正好相反，他愛飲酒，而且千杯不醉，以前的時候兩人和烈炎也曾在一起喝過酒，往往是她和烈炎都醉死過去，箭九霄也是面不改色。

  箭九霄長眉不由挑的更高，很快從其中發現了一些微妙，唇角也忍不住衍生幾許笑意，「你本就不適合飲酒，這樣也好。」將二人面前的酒杯都收到了自己面前，「既然二位不方便飲酒，那我就幫二位飲了吧。」話落，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殷解憂輕嘆了一口氣，「真是有些羨慕你有如此好酒量……」

  箭九霄卻是淡淡一笑，這一笑中，看似平常無奇，卻似乎隱藏了無限心事和煩憂，只是眼眸忽閃的瞬間，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百里玉一直靜靜看著，也不說話，表情平靜。

  箭九霄便飲酒，邊道：「這一年在京中生活，感覺如何？」

  「哎……」聞言，殷解憂嘆了口氣，「自然是沒有以前逍遙自在。」

  箭九霄笑笑，「你也正是逍遙自在的日子過得太多，卻是該過一些規規矩矩的生活，免得性子太野，以後可會沒人要。」

  殷解憂失笑，忍不住白了箭九霄一眼。

  然後便是一陣沉默，倒是百里玉最先開了口。

  「殷解憂。」

  「嗯？」殷解憂疑惑的看向他。

  百里玉道：「我有些累。」

  「不如我讓人帶你去休息吧。」

  「也好。」百里玉淡淡說著。

  殷解憂想著百里玉肯定是昨日又沒怎麼睡好，他的身體雖然已經恢復，但是原來損耗太多，容易疲累也是正常，便召來小二，讓把百里玉帶去休息。

  待百里玉離開之後，箭九霄若有似無的看了那緊閉的門扉一眼，口氣十分的隨意：「你這朋友倒是聰明。」

  「怎麼說？」殷解憂沒什麼表情，百里玉聰明這還需要人說？

  箭九霄道：「他知道你與我是舊識，又許久不見，自然需要敘舊，這便給了你我一個敘舊的時間。」

  殷解憂笑笑，「是嗎？」

  箭九霄兀自道：「只是，分明在第一時間，他就可以不出現，直接給我們時間來敘舊，他卻沒有這樣做，反而也專程來看看我們如何交流相處，才推說疲累去休息，卻也是極有意思的。」

  殷解憂眯起眼眸，怎麼分明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被他說的百里玉很有心計的樣子？心裡有些不甚高興，聲音亦是冷了冷，「他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吧？」

  箭九霄長眉不由挑的更高，「你在生氣？只是隨口一說而已，犯得著生氣嗎？」

  殷解憂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我沒有。」

  箭九霄也沒有揪著不放，眼神很是莫測，那位辰公子，分明就是對殷解憂有意思，所以想來看看他與殷解憂的關係到了何種地步，見了之後，知曉自己和殷解憂之間沒有那種曖昧的男女之情，最多不過是朋友之義，所以才大方的放他們二人在這裡，自己去休息，可殷解憂卻是分毫也沒看出來，只頓了一會兒，他才幽幽嘆了口氣，「幾年不見，你這小丫頭如今也是長大了。」

  那意味不明的嘆息搞得殷解憂莫名其妙，別過臉去，道：「你在胡說什麼？時光流轉，你會老，我也自然會長大。」

  箭九霄笑了笑，笑容並未持續很久，便漸漸斂去，那張冷艷妖嬈雌雄莫辯的臉上，平靜的沒有半分表情，眸子卻透著幾許淡淡愁緒，「你……」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遲疑，卻也不過頃刻，很快，鼓足勇氣道：「你可見了她？」

  殷解憂心中咯噔一聲，自然明白他說的這個「她」是誰。

  「見過了。」

  箭九霄的表情一時之間變的很複雜，既是痛苦又是無奈，其間還夾雜著某些無法掙脫的負罪，隔了半晌，才道：「她如今怎麼樣了？」

  「不太好。」殷解憂道。

  箭九霄表情微變，「如何不好？」

  殷解憂道：「她中了毒，又受了劍傷，如今昏迷不醒。」

  箭九霄眼眸忽然變冷，那張妖嬈的臉上亦是漸漸浮現殺氣，冷冷道：「誰傷的她？」

  殷解憂沉默，其實說與不說，又有什麼關係，只怕箭九霄一看到鴛無雙，就會知道那劍傷出自何人之手，而且，雖說人不是她出手傷的，此時卻是因她而起。

  箭九霄聲音更冷，「我認識的？」

  殷解憂頓了頓，道：「怎麼，你是打算要報仇？若這人是你認識的，更不能放過？」

  箭九霄微怔，深吸了口氣緩和心情，才道：「她中的什麼毒？」

  殷解憂道：「你知道了，你也是救不了她，她自有她的路要走，你亦有你的事要做，即便她如今是中了毒的，也已經有人為她醫治，康復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你又何必糾結是誰傷的她？難道你還不知道她會受這等傷痛的根源是什麼嗎？」

  箭九霄臉色微白，一時啞然。

  殷解憂又道：「我想，她在成為江湖中聞名的鴛無雙之前，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這下，箭九霄是徹底沉默了，久久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道：「如意在那那裡，還好吧？」

  「她一切很好。」殷解憂道，「你這次來甘州，要見她嗎？」

  「不了。」箭九霄拒絕的很乾脆，無奈苦笑道：「見或不見，也沒什麼差別，見了只怕也是平添傷痛和煩惱罷了。」

  聞言，殷解憂也是嘆了口氣，與箭九霄，如意，鴛無雙三人之間的糾葛，她心中清楚，這是結，除了他們自己，別人誰也無法解的開，而她卻意外的與這三個人都有了聯繫，不知這是怎麼樣的一種緣分。

  和箭九霄的見面就這樣結束了。

  殷解憂從廂房內出來的時候，卻見流離正在樓下一個角落選了位置坐著，看到她，很快站起身來，「要回去嗎？」

  殷解憂笑了笑，「你什麼時候溜掉的？」

  流離別過臉，彆扭的道：「我什麼時候溜過？那不是小姐你有要事，所以我就自己找了一個地方坐啊。」

  殷解憂又豈會不知道她的把戲，無奈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啊，怕箭九霄怕成這樣，你們一個是文判一個是武判，地位一樣，平起平坐，幹嘛躲他。」

  「誰說我怕他！」流離逞強道，「我就是不喜歡他那個負心漢，不想看到他罷了！」

  殷解憂老神在在，「他又沒負你的痴心，你這麼著緊？」

  流離黑了半張臉，「反正他就是負心，不是好人。」

  殷解憂看著這樣的流離有些無語，其實心中明白流離不過是因為今早的時候被箭九霄標記了一枚樹葉兒對箭九霄恨上了，所以才不願去進去的，不過也不再去逗弄她，左右看了看，道：「百里玉呢？」

  流離不情願的道：「在房間啊。」

  「哪一間？」

  「就是準備著給小姐來休息用的那間，我讓小二帶過去的。」

  殷解憂瞭然點頭，主僕二人便邁步往那廂房走去。

  天香樓是殷解憂的產業，稍微不錯的城內都開有分店，因為原來的殷解憂閒來無事，最愛遊玩，所以每間天香樓內都為她專門留了一間房間以備不時之需，這也是為什麼箭九霄問她為何不在天香樓歇息的緣故，遺忘出外，她一般都是歇在天香樓的。

  廂房設在天香樓後院內，是一座精緻小巧的繡樓，因為離前面較遠，所以十分的安靜，微風吹過，還能嗅到外面菊花的清香，很是怡人舒服。

  殷解憂走到繡樓前，有些意外。

  因為素來伺候著百里玉的冷霄這次卻是不在門外守著，她前行幾步開了門，卻發現，百里玉亦是不在裡面。

  屋中所有擺設都沒什麼變動，唯有書桌上的書本，似乎有動過的痕跡，殷解憂默了默，道：「去喚小二來。」

  「是。」

  流離離開，很快帶著小二回來。

  小二忙行禮，「主子，您喚小的有什麼要緊事？」

  殷解憂道：「那位辰公子去哪了？」

  「回主子，小的帶了辰公子進來便出去了，並不知道辰公子去哪了。」

  「嗯，你退下吧。」

  小二應聲退下。

  流離奇怪道：「辰王殿下這是去哪裡了？出去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殷解憂道：「他是個自由人，又不是誰家的犯人，自然想出去就出去，打什麼招呼？料想是去附近轉悠了吧，我們出去悄悄吧。」她的視線掃過繡樓南邊開著的小角門，想來百里玉是從那裡出去了。

  流離閉上了嘴，道：「小姐別惱，我知道錯了。」

  殷解憂失笑，「我何時惱了？快走吧。」

  「哦。」流離嘴上應著，心裡卻不由嘟囔，什麼不惱，剛才分明就是惱了，好吧誰叫她說話不過腦，惹了小姐生氣，可小姐最近也是奇怪，居然聽不得旁人說辰王一點不好，否則不自覺就著了惱，她自己居然還沒有意識到。

  兩人從角門轉了出去，外面是一條安靜的後巷，並沒什麼稀奇的，殷解憂隨意看了看，順著巷子往前走去，走了幾步，便到了繁華熱鬧的街市，路邊小販貨郎密密麻麻，卻沒幾個顧客。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引到了一個小攤上。

  那個攤位並不大，只有別人的一半而已，此時卻是人滿為患，所有的人拿著銀子銅板，正在購買裝裱的很特別的小本子，殷解憂瞧了一眼，下意識的眼眸微眯。

  引起她注意的，除了那小攤，還有小攤旁的一處樸素茶寮，那茶寮離小攤有百米遠，只有四位客人，偏巧，這四位她還都認識。

  流離也看到了，低呼了一聲，「咦，辰王殿下怎麼和白奈兒在一起？」

  那四個人分別是百里玉，冷霄，白奈兒以及她的丫鬟。

  白奈兒今日穿了一襲素白，頗有幾分仙氣，雖然帶著斗篷和面紗，但那雙眼睛很有辨識度，殷解憂只掃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誰，此時她正動作溫柔的端起面前茶杯，對百里玉舉了舉，然後更為秀氣的抿了一口。

  百里玉坐在白奈兒對面，依舊是一襲墨色長袍，長發用一隻白玉簪子簡單的固定在了頭頂上，即便是坐在那樣樸素的茶寮之中，也不能阻礙他俊逸的風姿，茶寮之中的老闆和小二都在偷偷看著他。

  而讓殷解憂眯起眼眸的事情卻是，白奈兒不知道說了什麼話，百里玉居然淡淡笑了笑，又回了一句什麼，而因為離得太遠，周圍又是十分的噪雜，殷解憂靈敏的五感完全發揮不出作用，而兩人說話的時候嘴唇又都有些或多或少的遮擋，所以殷解憂連用唇語分辨的可能都沒有。

  那方白奈兒又淡淡笑了笑，說了什麼，百里玉垂眸似乎在認真聆聽，然後唇角笑意便越發的深了。

  一直站在小巷路口的殷解憂臉色有些冷，長長的柳眉微微擰了擰。

  流離低聲道：「小姐，你怎麼不走了？」

  殷解憂卻沒回答，直接轉身往回走去。

  流離一頭霧水，看了看白奈兒與百里玉，趕緊追著殷解憂去了。

  殷解憂與箭九霄許久沒見，所以吩咐了天香樓內備上一桌薄酒，打算和箭九霄一同享用。

  殷解憂剛進了角門，掌柜的就來了。

  「主子，您吩咐的一桌酒菜我們已然準備的差不多了，只是那位公子……」

  殷解憂冷聲道：「哪位？」

  掌柜心中咯噔一聲，不知誰惹著這位素來脾氣好的主子了，越發恭敬道：「就是隨著主子一起來的辰公子，不知他的口味是……」殷解憂常與朋友一起來天香樓用飯，樓內對殷解憂和她的各位朋友的口味亦算是了解，所以所備的飯菜十分的妥當而能和他們的口味，殷解憂和箭九霄的口味，樓內都是知道的，只是那位辰公子，卻還是第一次來。

  「你覺得我很閒？」殷解憂聲線淡淡，卻還是透著冷意，「這樣的小事也要來問我！」話落，轉身即走。

  掌柜一陣莫名，要知道，殷解憂與朋友一起來用飯這不是第一次，但卻是第一次讓所謂朋友休息在自己居所，這可是前所未有，他還以為這位公子是特別的，如今這幾個意思？

  掌柜看向流離。

  流離無語的搖了搖頭，她又如何知道？眼見殷解憂已經走遠，丟給掌柜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追上了殷解憂。

  獨留掌柜一個人不知如何是好。

  殷解憂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用最舒服的姿勢躺在了床上，想要休息一會兒，可心卻翻來覆去怎麼也靜不下來，最後，索性坐起身來，沒精打采的吩咐道：「把最近傳到這裡的消息都拿來，我瞧瞧。」

  「是。」流離動作迅速的將東西拿過去，知道今日殷解憂不知為何心情不好，亦是不敢怠慢。

  殷解憂回到了桌邊，將送來的情報挨個翻看了一遍，起初還是心情浮躁，看了一會兒之後，便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那些消息才看了一半，房門卻忽然開了。

  殷解憂皺了皺眉，抬眸一瞧，來人正是百里玉。

  百里玉容色淡淡，轉身關上了門，行走帶風，幾步就到了殷解憂面前，先是掃了桌上一眼，繼而視線落到了殷解憂的身上，便有笑意自然而然綻開：「怎麼，敘舊結束了嗎？」

  殷解憂沉默的看著他唇角那抹笑容，覺得心裡有個疙瘩不上不下，只是心裡年齡已經很大的她也算十分自製，深吸一口氣，淡淡道：「左右無非也就是那些事情，若是閒聊，以後多的是機會，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嗯。」百里玉點了點頭，察覺她明顯前後變化很大，只以為是因為箭九霄鴛無雙和如意娘之間的事情煩惱，便道：「順其自然就是了，不必太過煩憂。」

  殷解憂似是沒什麼精神理會他，起身踱步到了床邊，回首道：「我要休息一會兒。」

  「你睡吧。」百里玉淡淡道，「我在這裡看會兒書。」

  殷解憂眼眸一掃，看到百里玉手中拿著一個布包，看起來方方正正，像是包著幾本書，便點了點頭，翻身上了床榻。

  百里玉又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並未有別的不對勁，才走到桌前坐下，將紙包打開，翻看起來。

  清脆悅耳的翻書聲，在安靜的屋內有些突兀，殷解憂閉著眼睛，不怎麼能睡著，卻也不想起來和他說些有的沒的，就這麼在床上躺著裝死，不知道是真的累了還是怎麼，居然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日暮西沉，外面的天色都已經十分的暗，她從床上坐起，視線掃向書桌。

  百里玉還坐在那個位置，手中看似隨意的翻著書本，卻在她起身的第一時間回眸，笑道：「你醒了？倒是能睡，算算這一日來，你倒也睡了三個多時辰，這樣晚上還能睡得著嗎？」

  殷解憂默了默，沒說話，穿鞋下榻，「流離。」

  「小姐，怎麼了？」

  殷解憂道：「飯菜可準備好了？」

  「回小姐，早已備好了，箭九霄才出去了一會兒，這也剛回來，是要用膳嗎？」

  「嗯。」殷解憂穿上外衣，幾步走到門口開門，道：「要廚房現在準備，一盞茶的功夫上菜。」

  「好。」流離應聲離開。

  若說下午的時候是因為箭九霄的事情煩心，那現在又是如何？印象中的殷解憂素來不是這樣的，若百里玉還沒有發現殷解憂對他明顯的忽略，又怎麼可能？

  他怔了一下，放下書本走到門口，口氣一如既往很淡：「你怎麼了？」老實說，他在對上殷解憂的時候，委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殷解憂抿了抿唇，狀似隨意，「也沒事，就是感覺最近好累，我們去吃飯吧。」

  百里玉眸中閃過一抹流光，自然不信她這模稜兩可的話，卻也沒多問，「那便走吧，早些用了飯，今晚就在這裡歇一晚，不要回去了，等明日再說。」

  「嗯。」

  殷解憂點點頭，也沒更多話語，便往外走去。

  百里玉和冷霄隨在後頭。

  酒席設在天香樓專門為貴客準備的廂房內，很是隱秘，也十分的隔音，任憑外面如何吵鬧，裡面睡大覺都沒問題。

  殷解憂到的時候，箭九霄正站在窗前看外面大街上的人來人往。

  殷解憂道：「你倒是來的快，我還以為得一會兒呢，站在那裡幹嘛？快過來坐吧。」

  箭九霄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你邀我吃飯，怎敢來遲？」話音未落，正巧便看到了隨殷解憂進來的百里玉，十分客氣的道：「辰公子。」

  「嗯。」百里玉淡淡點頭，以示回禮，幾人便都入了座。

  箭九霄看看殷解憂又看看百里玉，明顯的發現兩人之間氣氛不是很對，尤其是殷解憂，中午見她的時候，視線掃道百里玉身上的時候，還掛著淡淡笑意，此時那笑容卻很客氣，客氣到冰冷，形成了鮮明對比。

  箭九霄別有深意的笑了笑，倒也沒有言語。

  飯菜很快上桌，十分豐盛，有箭九霄喜好的食物，也有殷解憂喜好的食物，還有幾樣，卻是百里玉喜歡的，殷解憂默了默，視線一掃，果然看到流離躲閃的眼眸，心中便很清楚，莫怪下午的時候看到流離和掌柜的鬼鬼祟祟，原來是為了這個，心中暗道一聲多事，卻並不過分介意，反而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箭九霄認識殷解憂也有幾年了，自然知道她這天香樓招呼朋友的規矩，一掃某幾樣菜色，眼眸也是微微一動，「許久都未曾用過這裡的飯菜了，不知道口味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殷解憂頓了一下，看向箭九霄，一抹神色很快從眼眸閃過，又恢復正常，「廚子換了好幾個，約莫也是有差異的吧。」這話中的意思，箭九霄自然是聽得很清楚。

  殷解憂以前也在這裡招待過箭九霄，只是當時並不知曉箭九霄和如意娘的淵源，所以便是如意娘主廚，而箭九霄居然不知道如意娘廚藝了得，還說要見見那廚娘，殷解憂亦是答應引薦，只是還沒來得急引薦，箭九霄就意外之中偶然看到了如意娘，殷解憂這才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後來，箭九霄便再也不到天香樓，即便殷解憂已經將如意娘帶回自己府中去。

  箭九霄神色雖然平平，興致卻分好不如方才。

  殷解憂閉了閉眼，暗暗懊惱自己今日是怎麼了，居然說話如此不帶腦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還是箭九霄，很快恢復正常，似笑非笑，「是啊，必定是有差異的。」才將這尷尬的一幕給圓了過去。

  「起筷吧。」

  殷解憂淡淡一聲，宴席正式開始。

  百里玉一直神色平靜，很少開口，箭九霄和殷解憂也因為心中有別的事情拌著，席間倒是幾乎沒人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用飯，只有筷子碰撞碗盤的聲音。

  百里玉的飯量一如往常，只隨意用了幾口，便不再進食，倒是為殷解憂夾了幾樣她愛吃的菜。

  殷解憂看著小碗中的鵝肝煎扇貝，也沒抬頭，從善如流的餵入口中，然後道：「我自己來。」

  百里玉握著筷子的手微微收緊，後又淡淡將筷子放下，這麼明顯的排斥拒絕，他若還分不出，那便是傻子了。

  是什麼事情，讓殷解憂這麼排斥他？他平靜的神色下，思緒飛轉，暗暗思忖今日發生的事情，可是思來想去，總找不出原因來，看來她是很不想看到她了？末了，閉了閉眼睛，待睜開的時候，眼眸一種依然一片清明，百里玉淡淡道：「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你們慢用。」

  殷解憂筷子停了一下，道：「嗯。」

  箭九霄放下筷子，起身相送：「辰公子慢走。」

  百里玉點點頭，又忍不住看了殷解憂一眼，終是眼眸微動，起身離席。

  箭九霄坐了回去，這一來二去吃的也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給自己斟了杯酒，「你在鬧什麼脾氣？」他與殷解憂相識數年，著實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幅樣子。

  殷解憂瞪了他一眼，「我沒有鬧脾氣。」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箭九霄挑眉，掃了一眼百里玉離開的方向，又看向殷解憂，「如此明顯的耍小脾氣，還說沒有？」

  殷解憂皺了皺眉，「我只是心情不好。」

  「哦？」箭九霄笑了，笑的有些意外，「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還從沒聽說你心情還有不好的時候。」

  殷解憂討厭他臉上掛著的笑容，「你很煩。」

  箭九霄也不生氣，「他欺負你了？」他自然指的是百里玉。

  「誰能欺負的了我？素來也是我欺負別人。」殷解憂白了他一眼，道：「你什麼時候離開甘州。」

  箭九霄知道她是不想在她的身上再過多討論，也不揪著不放，道：「近期我並不想離開這裡。」

  殷解憂沉默了。

  箭九霄也安靜了一會兒，端起桌上美酒一飲而盡，淡淡道：「至少，要聽到她恢復的消息……」

  「那你這段日子就在天香樓住下吧，有什麼消息，我會讓流離來告訴你的。」殷解憂心中嘆了口氣，早知道會是這樣，頓了頓，又道：「你可要去看看她？」

  「……」箭九霄心中浮起幾許衝動，可終究只是衝動而已，他默了默，苦笑：「算了吧。」

  「嗯。」殷解憂應了一聲，不再言語，低頭進食。

  待到吃完之後，時辰已經不早了，殷解憂回到了自己的繡樓內，見冷霄站在房門口守護，有些意外。

  冷霄道：「郡主。」

  「你家主子呢？」

  冷霄道：「王爺睡了。」

  便是再如何的心情鬱悶，殷解憂還是沒忍住挑高了柳眉，這幾個意思，居然睡了她的房間，那她去哪裡睡？

  冷霄顯然也是知道殷解憂挑眉的意思，難得有些尷尬，「王爺讓人抬了軟榻進去，睡在軟榻上，床還是給您留著的……」

  殷解憂無奈的垂下眼帘，回想起百里玉離席時候的那個迷惑又無奈的眼神，終是心中軟了軟，推開了門。

  床邊亮著一盞琉璃燈，整個屋子不是很透亮，卻足以視物，床邊放著一張軟榻，百里玉就睡在榻上，白狐裘軟榻蓋在腰腹處，微微閉著的眼眸，在殷解憂推門的時候張開了來，他支起身子，「你回來了。」

  殷解憂點點頭，可看著百里玉那清淡的眼眸，她覺得得說點什麼，「你……我吵到你了？」

  「沒有，我亦是剛剛躺下，還沒睡著。」

  「那就好。」殷解憂不知道說什麼好，踱步到了床邊上坐下，兩人竟然一時之間相對無語。

  默了默，百里玉道：「你怎麼不睡？」

  「許是因為白日裡睡的太久，所以現在沒有半點困意。」尤其是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好。

  百里玉淡淡笑道：「你不是會說故事嗎？沒困意，那便說一個你的故事來聽聽吧。」

  「我沒看過多少故事的，說出來的也是胡亂編的，你未必會喜歡。」殷解憂道。

  百里玉卻笑笑，「沒事，你隨意說就是了，左右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不必太認真的。」

  殷解憂默了默，想要拒絕，話卻又難出口，於是想了一會兒，便道：「那我隨意說一個吧。」於是便將前世看過的故事隨便選了一個來說。

  其實殷解憂並不怎麼會講故事，故事情節前後因果雖然說得很清楚，但一點也不生動，只是百里玉似乎聽得津津有味，中間也不打斷她，直到她說完好幾個之後，兩人居然還是沒有半分睡意。

  殷解憂道：「我記得的也只有這些故事的，旁的卻是沒有的。」

  百里玉道：「你的故事都很奇特，很新穎，我活了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

  「是嗎？」殷解憂笑笑，「以前與烈炎一起說起的時候，他卻總說我這故事乏味的很，一點意思也沒有。」

  百里玉眸子微閃，「是嗎？」她與烈炎也一起說過這些故事？

  殷解憂點點頭，「是呀，也是小的時候閒來無事隨便亂講，他還很不給面子。」那時候殷解憂剛穿越而來，到了淮陽別莊修養，意外拜得無極殿主為師，便和烈炎相伴長大，因她前世冷漠木訥，穿來之後性子也淡的很，若不是有烈炎那麼個有意思的，也不會有如今的殷解憂。

  百里玉垂下眼眸，不再說話。

  殷解憂回首一瞧，卻見他沒了動靜，長長的睫毛在眼臉下垂了一層暗影，像是睡著了，有些狐疑他居然睡的這樣快，但又想著連日來他的確累著了，便也沒有再說話，趟到了床上。

  她看著帳頂，猛然間想起，自己似乎好幾次都是睡在床上，而百里玉一直睡的榻上，軟榻，必然是沒有床來的舒服吧？她有忍不住翻身坐起，看了百里玉好一會兒，終是嘆了口氣，手指隨意一動，隔空氣勁打在百里玉某處穴道之上，翻身下了床。

  「冷霄，你進來。」

  「是。」門外冷霄有些意外，不過很快推門而入，上前走到殷解憂面前，看了百里玉一眼，才道：「郡主，有什麼吩咐？」

  「你將你家主子扶到床上去吧。」

  冷霄抬眸，「那郡主你……」

  「我白日裡睡的太多，一絲困意也沒有……你快扶過去吧。」

  冷霄看看百里玉，又看看殷解憂，「主子他……怎麼了？」

  「我怕動靜太大擾的他睡不安生，所以就點了睡穴了。」

  冷霄不再多問，上前扶起百里玉，很快將百里玉穩穩放在床上，然後扯過錦被蓋好，又退了出去。

  殷解憂走到床邊，將被子蓋的更好了一些，轉身去了窗口處。

  窗外銀月如鉤，星斗漫天。

  她看著看著，忽然扶起幾許心思，竟就這麼直接從窗口掠飛而出，施展輕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引得冷霄流離都有些愕然。

  屋內，原本熟睡的百里玉卻在她飛掠窗外的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清明異常，哪裡有半分睡意。

  「冷霄。」

  冷霄一怔，連忙推門而入。

  「主子？你……」

  百里玉坐起身來，淡淡道：「即便是不能動武，簡單的穴道轉移之法，還難不住我。」

  「原來是這樣，郡主出去了，也不知去了何處，是否要屬下跟著？」

  百里玉看了一眼窗外夜色，道：「你追不上她的，即便你追得到，也很難不被她發現。」

  冷霄面色微擰，「郡主的武功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要知道他的身手天下間已是少有人敵，不然為何能做的了百里玉的貼身護衛，可沒想到的是，殷解憂居然比他還要技高一籌，甚至於比他要年輕十幾歲。

  百里玉微微笑道：「她額前印記已經是淡粉，自然內力更上一層樓，等印記一直變成金色之後，內功已臻化境，只怕天下間再無敵手，如今一切，只不過是成長的過程而已。」

  冷霄十分的震驚，不知道要所什麼。

  百里玉又道：「今日下午，你可探的有什麼不對的？」不然為何殷解憂的態度會是這樣？

  冷霄努力回憶了一會兒，道：「別的倒是沒有，只是我們與白奈兒小姐在茶寮坐著的時候，屬下似乎有看到流離，也只是一個影子一閃而過，不知道是不是屬下看錯了。」

  百里玉微頓，繼而，笑容很快溢滿眼眸，「原來如此。」

  冷霄莫名其妙，不知他話中何意。

  百里玉道：「你退下吧。」話落，竟然就這樣翻身躺下，不再言語。

  冷霄一陣莫名，卻還是很快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