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亦我所憂
2024-07-22 11:52:11
作者: 伊人歸
席上的沈風斕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打了一個噴嚏。
恆王妃自衛玉陵走後,才敢回到席上,目光時不時落在沈風斕的衣裳上。
故而她這一個違和的噴嚏,恆王妃是最先注意到的。
「沈側妃怎麼了?」
沈風斕把自己在馬車上受驚之事誇大完後,太子妃的黑臉,就一直沒有白起來過。
秉著借坡下驢的心態,沈風斕掩著口咳嗽了兩聲,「我有些不適,不知諸位可否容我,先回去歇息?」
沈風斕肚子裡懷的是晉王的長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有人好意思說個不字?
就連太子妃也不好阻攔,只是黑著臉微微一點頭。
終於可以不用陪她們應酬了!
沈風斕歡天喜地,扶著浣紗就往桐醴院去。
她只想躲個清靜。
等她拐過桐醴院的院牆,正撞見不遠處長身玉立的男子,正立在牆下,觀賞那蜿蜒的美人藤。
男子一襲天水青色直裰,與翠綠的美人藤一深一淺,相映成趣。
他微微抬手,修長的指節捻著細細的藤須,仿佛饒有興致。
恰似草木之中,一個醉心山水的居士。
越是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
沈風斕腳步一頓,看著軒轅澤這個不速之客,腦中飛快想著對策。
他毫不避嫌地站在自己閨閣的院牆下,這是幾個意思?
那一頭,軒轅澤嗅著指尖美人藤的清香,慢慢地轉過頭來。
「沈二小姐。」
他的聲音如同嗓子裡含著溫水,溫潤柔緩。
那是熟悉的聲音。
「寧王殿下,真巧。」
她緩步上前,在兩人距離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說話是很費勁的。
寧王若是個知趣的,就應該懂她避嫌的心意。
兩人站定原地不動,彼此間帶著禮貌的笑意對視。
終是寧王先開了口——
「不巧,本王在等你。」
跟隨在後的浣紗,對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無所適從,緊張得背後出了汗。
這個寧王殿下,等自家小姐做什麼?
沈風斕一時語塞,沉默良久。
軒轅澤淡淡一笑,「這座桐醴院,是貴府中景致最好的所在。我在這院外駐足片刻,竟聽得裡頭還有鶴唳之聲。」
難道寧王要告訴她,因為此處景致最好,他才會在此等她,好進去參觀一番?
只聽他繼續道:「沈二小姐的品味,果真是極好的。」
「寧王殿下,你知道我腹中懷有身孕,不便久站。若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才是。」
她本能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男子,猶如一潭漆黑的池水。
深不見底。
她看不透他。
軒轅澤的眼光忽然柔和了起來,「正是為了你的身孕。」
他抬袖,腕上攏著的一串佛珠露了出來。
未待人看清,他從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箋子,向她遞出。
奈何兩人之間隔著十步遠,沈風斕連那箋子是什麼樣兒都沒看清。
他也不急,只是帶著笑意站在那裡。
沈風斕內心嘆了一口氣。
她朝浣紗使了一個眼色,後者上前,接過了寧王手中的箋子。
那是一張古樸的木色佛箋,濃郁的墨,揮灑如風,寫就法相寺三個行書字。
佛箋上頭,有淡淡的香火氣息,聞著令人心安。
沈風斕接過佛箋,想到他腕上的佛珠。
他竟是個信佛之人。
「京郊的法相寺,是一處安閒靜謐所在。本王偶然去過幾回,法源大師的禪道,講得極好。」
沈風斕不解道:「旁人都說,求子嗣上,還是南海寺靈驗些。」
南海寺是京中香火最鼎盛的一處,供奉的是觀音金身。
觀音法相萬千,其中送子觀音殿,更是受高門女眷青睞。
軒轅澤薦的這個法相寺,倒是未曾聽聞過。
「尋常人求子嗣,與沈二小姐之憂,似乎不盡相同。」
沈風斕心神一滯。
他分明話中有話。
他口口聲聲,竟是稱她沈二小姐。
這是在表示,對她晉王側妃身份的不悅麼?
聯想到軒轅玦曾說,御前對質那日,賢妃也在場。
那麼寧王,大約也是知道那件醜事的。
貴如皇子,當他知道自己由聖上指婚的正妃,受到太子的陷害成了晉王的側妃,他是怎樣想的?
是毫不在意,反正是還沒過門的「正妃」。
還是感到受了羞辱,從此對太子心懷芥蒂?
他給自己這個佛箋,又是何意呢……
她抬起頭來,只見軒轅澤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慢慢地經過她身旁,微微側身低頭,「你心所憂,亦我所憂。」
似有若無的熱氣打在她耳後,耳垂有些發癢。
她轉身看著那人離去的身影,姿態不疾不徐,從容淡然。
你心所憂,亦我所憂。
她並不憂心腹中的孩子,能否順利出生。
晉王府的底她已經摸得差不多了,哪怕府中存在各路眼線,她也能保證靜清院是鐵板一塊。
她也不憂心,孩子是男是女。
人人都道,她若是生一個男孩,就有可能借著這個長子,躋身晉王正妃的位置。
若是個女孩,怕是懸了。
沒有人問過她,她可願做晉王的正妃?
她不願。
她現在最想做的,是讓那個她從未謀面的、陰險狡詐的太子,狠狠地倒在她面前。
讓他也感受一下,那種從平靜舒適的雲端,跌入泥潭的感覺。
種下的惡因,遲早要報的。
不是不報。
時候未到!
而寧王,他真的懂她的憂心麼?
將佛箋遞給浣紗,她揉了揉額角,「好生收著吧,派人去與晉王殿下說一聲,我在桐醴院等他。」
折騰了大半日,她是的確有些累了。
浣紗扶著她進了院門,暗紅色的雕漆木門,輕輕地掩上。
吱呀一聲。
她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
遠處,站在垂柳樹蔭下的軒轅玦,微微眯起了眼。
大約是這陽光熾熱,晃眼得很。
他伸手一拂,千絲萬縷的柳條兒,晃晃蕩盪地投下斑駁的影子。
真是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