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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深宮秘事

2024-07-19 21:29:52 作者: 列無暇

  大原。安京皇城。

  玉瑤宮的富麗寧靜一如往昔。

  沉水香淺淡的香氣若有似無的鋪滿了宮室的角落,卻覆不住玉瑤宮中一貫的清冷孤寂。殿內乾淨的纖塵不染,卻也冷清得沒有人氣。

  儘管殿內,殿外,廡廊下,玉階旁,都站著一色淺綠宮裝的宮女,可是,蘇貴妃還是覺得,這殿就是個牢籠,就是個墳墓,禁錮了她的青春,埋葬了她的一生。

  嵌百寶的銅鏡里,那滿頭珠翠的女子容顏依舊青春靚麗,可蘇貴妃卻慢慢合上它,連多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蘇貴妃站起身,理了理並沒有褶折的滿繡薄綢宮裝,低聲問著貼身伺候的大宮女:「辰兒,有消息了嗎?」

  

  辰兒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語不傳六耳的答道:「回稟娘娘,都妥當了!大人也傳過信了,必不讓太……他回來的。」

  蘇貴妃搭在辰兒小臂上的手沉了一沉,尖利的金護甲幾乎刺破辰兒的皮膚,辰兒緊咬了咬唇,不敢出聲。

  蘇貴妃閉了閉眼,再睜開,卻是狠絕而精明的一抹厲色,沉聲道:「走!去看看本宮的皇帝陛下!」

  大原帝李灝這一生有很多無奈。

  早年間,幾大世家護著大唐李氏僅存的這一支立國為大原,老祖宗也鄭重承諾了他們要給予厚待,最好的方式自然是聯姻。於是,自立國百多年來,皇室與幾大世家輪流聯姻封后是寫進了治國書中的,不得違抗!

  輪到他這一代,他是中宮嫡子,早早便定為太子,也早早便定下了蘇氏嫡女曼瑤為太子妃。

  而大原治國書中規定,但凡定下太子及太子妃的,便可早早選定了相貌相像的替子人員早早隨侍在側,日後一旦太子成婚,這樣相貌相像的替子便也必須成婚,以便生下與下任太子相像的替子以防患未然。

  這本是宮中秘事,只有選定為太子及太子妃的人才會知道。

  可是,李灝卻在自己十六歲的那一年,認識了他命中無法捨棄的女子,那個奔跑在山谷中,染一身幽蘭香氣的女子,那個隱藏在北華山巔不知年紀、神秘國師的養女——奚蘭若。

  蘭若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

  她大聲的唱著自己從未聽過的歌謠,她笑得那麼自然歡暢,她毫無顧忌的赤著腳在溪水裡追逐游魚,她香汗淋漓的爬上樹,只為救那被蛇覬覦的鳥巢,她鮮活得如同池中精靈水滑的魚兒,也芬芳的如同山谷里悄悄綻放的野蘭花。

  李灝見到她的第一天,便愛上了他。

  從此,他的心中只有她。

  因為她,他幾乎放棄皇位。

  因為她,他放棄了蘇家那個已經選定的太子妃蘇曼瑤,也因此,以相位補償給了蘇曼瑤的父親。

  但是,蘇曼瑤一心一意要嫁給他,否則寧可死!

  這是他的錯,他以為。

  他退讓了,讓蘇曼瑤入宮,位列貴妃。僅次於他的蘭若。

  可是他從不去蘇貴妃的玉瑤宮,儘管那是除皇后以外後宮唯一的女人。

  蘭若產下他們的長子李灼,漂亮得讓人怎麼愛都不夠的孩子。連很少關心世事的國師也特別下山來,為他們的長子祈福,國師還遠赴北境,尋找傳說中的帝鷹,親手將帝鷹之血刻入李灼的骨血,以防百毒。

  匆忙選定的替子也成婚生下形似李灼的小替子,但到底沒有那些自小養成的替子生的孩子,相似度高到完全可以代替,不過總是以防萬一的事,李灝也不太放在心上。

  可是,心思純潔如蘭花的蘭若卻不知被何人砍殺中了毒,命懸一線。

  李灝親身含吸她中毒傷口,不幸也身染劇毒,昏迷不醒。

  等他病癒毒解,蘭若卻已不在人世。

  而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蘇家動用一切力量,找到了僅能活一人的靈丹,在蘇丞相的主持下,所有朝臣自然只同意在帝後同時染毒的情況下,在只能活一人的選擇下,放棄了他的蘭若。

  他心如死灰。

  若不是李灼實在太過幼小,他興許就跟著蘭若去了。況且儘管解了那毒,他的身體也已經受了大創,大不如前了。

  他疼愛李灼如珍寶。

  可是,蘇曼瑤卻苦苦懇求他,要他給她一個孩子。他並不願意,但……蘇曼瑤卻不知用了什麼東西,讓他以為他的蘭若回來了……

  蘇曼瑤在李灼五歲時,生下了大原二皇子李熾。

  李灝不想看見那個孩子,他覺得,那是他愧對蘭若的罪證,除了名字,他什麼也沒給過那孩子。

  大原地廣人稀,總是缺水乾旱。

  李熾出生那一年,百年不遇的大旱。

  大原實在缺糧,李灝只好求助於大梁,連國師也出動了,大梁才答應借糧,可還是要自己那如心肝般的長子去當質子。

  萬千的子民身在水火,國師又承諾過灼兒百毒不侵,是天命所歸的孩子,況且還有替子可以一用,李灝才不得不狠下心來,將李灼送往大梁為質,只是從此他更不待見幼子。

  李灝實在不放心李灼,在李灼去了大梁半年之後,便讓人秘密帶著小替子,潛入質子府中,悄悄將李灼換出來。

  派去的人是個極精明能幹的心腹,他馬上發現了李灼已經中毒,並先一步將消息遞送了回去,才帶著李灼逃出西京,但卻在路上遭到了無情的追殺,所有人都沒有回來,李灼下落不明。

  李灝細細暗中查探,覺得此事和蘇家有關,並因此找到了當年奚蘭若和自己中毒的真相。可他身子十分虛弱,朝中還要仰仗蘇家,李灼下落不明,暫時也不能殺了蘇家滿門,他隱忍著,求了國師,只盼著他的灼兒能回來。

  終於,灼兒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他聰敏,勇敢,冷靜沉穩得超出他的年齡,可他也沉默,憂鬱,對世事漠然得超出他的年齡。

  可不管怎樣,只有他才是自己和蘭若的孩子,命定的天子驕子,誰也無法取代他,誰也不能漠視他!

  朝中政事把持在蘇丞相手中,可灼兒也以十三歲的年紀就立下不世軍功,即便蘇丞相想要扶持二皇子與灼兒抗衡,也要掂量掂量灼兒在軍中的威望!

  所以,李灝毫不遲疑的宣布了李灼的儲位詔書,儘管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對那大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是,自己還能傳給誰呢?誰讓他那苦命的娘親早早的離我而去,再未生下他的弟弟妹妹呢?

  至於……李熾,那……從不在我心上!

  寢殿裡安靜極了。

  金嘴銅身的鶴鼎中裊裊的滿是龍蜒香的華貴冷香,卻越發讓這巨大的殿宇顯得空蕩。

  沒有了蘭若的日子,永遠是這樣的孤寂,誰也替代不了。只有灼兒才能稍微彌補一些,帶給自己片刻的歡愉。可惜,他承續了自己的深情,一心念著他那個未娶進門的太子妃,連自己也不顧了!可自己並不怪他,心中還樂見其成。自己沒有做到的事,但願灼兒能做到吧……

  大原帝李灝靜靜的躺著,靜靜地想著,眼睛茫然的看著彩畫斑斕的藻井,腦子中又是蘭若那如斯笑顏,大原帝不禁傷心的閉了閉眼睛。

  耳畔卻傳來了女子淺淺淡淡的聲音:「臣妾來看陛下了,陛下今日可好些?」

  大原帝本想睜開的眼睛便跳動了幾下,不想再睜開了。他頭也沒有轉動,聲音低而冰冷的說道:「誰讓你進來的?」

  蘇貴妃彎著腰,臉幾乎湊到躺著的大原帝臉上,她笑著,美艷的容顏如倒垂的牡丹花,她似乎要看清大原帝的眉毛鬍子似的,緊緊盯著他:「陛下老了!陛下終於老了……」

  大原帝猛然睜開眼睛,艱難的昂起頭,看了看寢殿四周,卻是空無一人。

  他重重的躺倒,唇角帶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你終於等不及了?」

  蘇貴妃看著他冰冷的眼睛,本能的往後退了一些,頓了頓,在大原帝的榻上坐了下來,柔聲說:「陛下此話合意?臣妾有什麼等不及的?如今宮中只有臣妾一人,臣妾等與不等都是如此……」

  「說吧!你來做什麼?求朕?殺朕?還是以為可以再騙一次朕?」大原帝的話和他的眼神一樣冰冷。

  蘇貴妃突然跳起來,聲音尖利的嚇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你沒做錯什麼!一切都是我的錯。」

  「好!你既然知道,就該給我一個公道!你立熾兒為太子!現在就立!」

  「熾兒?熾兒是誰?」

  「你!李灝!想不到你背信棄義到這種程度?你竟然連兒子都不認!那個女人就那麼好?她死了這麼多年你還是忘不了她!可是,天不容她!她死了!她死了!」

  蘇貴妃聲嘶力竭的喊起來,美艷的容顏猙獰不堪。

  大原帝的眼睛更冷了,聲音卻緩慢下來。

  「蘇曼瑤,你知道嗎?我曾經想,我既然一心只有蘭若,那我不能再娶你,便是我負了你,負了你蘇家,你要什麼,你蘇家要什麼,都不為過。即便蘇家要半邊江山,我也願意舍了的……

  可你以死相逼,非要入宮,我便成全你入宮。我以為,等你知道我心如磐石,便熄了那念頭,我也可以許你榮華富貴,放你出宮。可你做了什麼?你害死蘭若,卻想不到我會豁出命去救她,只好救下我,還騙我和你一夜纏綿,生下李熾……

  若是你就此止步,興許因我心中還對你和蘇家有一絲歉疚,自此便當恩怨了了,兩不相欠……可你竟然還想殺了灼兒,我和蘭若唯一的孩子,你現在來問我,你做錯了什麼?在你眼裡,原來我竟然蠢笨到如此地步!」

  蘇貴妃驚訝的看著大原帝,微微顫動著身體:「你……你竟然都知道?你……為什麼沒有……沒有殺了我?」

  「哈哈哈,我自然什麼都知道……你以為派了殺手到大梁我便不知道是你所為了?你以為向替子下手我便不會懷疑你了?大原宮中替子之事歷來只有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你,是為數不多知道的人之一。你欲蓋彌彰啊!哈哈哈,我不殺你,是因為我要看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究竟能做什麼,也不枉你自己總以為你沒有錯……」

  「我當然沒有錯!若不是奚蘭若,我早已經是皇后了!我的兒子也早就是太子了!你也不會病入膏肓了!都是你的錯!都是奚蘭若的錯!」

  「哈哈……所以呢?你便殺了她?可你知道嗎?沒有了她,我生不如死!那麼現在呢?你來是要殺我嗎?好讓你兒子登上帝位?」

  「你!是!是又怎樣?!李灝,這些年來,你無情無義,對熾兒不聞不問,你該死!那個賤女人生的孩子現在在哪裡呢?你讓他來救你呀?哈哈哈,父親已經掃清了朝野,只等你一死,便將熾兒扶上大寶,你那賤女人生的賤種就算趕回來,也不過是找死罷了!」

  「嗯!很好的主意。你想怎麼殺了我呢?」

  「你……不怕?」

  「我等你很久了。既然你一直覺得是我虧欠了你,死在你手裡,也好讓你高興一些……」

  「你……真這麼想?」

  「是啊。說吧,你準備了什麼?毒酒,還是匕首?」

  「李灝!只要你將皇位傳給熾兒,我不要你死!我們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的過下去,好不好?好不好?只要你願意回頭看看我,我也是個好女子!好不好?」

  「不。沒有人可以和蘭若相比。若有來生,我還是想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李灝!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是,我逼你的。把你準備的毒藥拿來吧!」大原帝安然的看著蘇貴妃,如同在商量著晚餐般的隨意。

  蘇貴妃絕望極了,這世上為什麼會有奚蘭若?為什麼有了她蘇曼瑤還會出現奚蘭若?

  她憤怒的從袖子中掏出一枚丸藥放在掌心:「你……好!好!給你,給你,你吃……不!你吐出來!李灝!為什麼……你給我吐出來……」

  猝不及防的,李灝伸手取過,一口送入口中,轉眼便吞下。

  蘇貴妃瘋狂的撲到他身上,死命的將手伸進大原帝的口中,她尖利的指甲劃破了大原帝的臉頰,她的眼睛幾乎要突得掉出來,她慌張的大叫起來:「來人!來人哪!御醫……御醫……」

  殿外靜寂無聲,她忘記了,是她的父親讓人將這個宮殿的人全部殺了。

  可大原帝卻笑了,笑得那麼悠然,似乎在看著一出大戲,這樣的情景下,他的笑實在詭異。

  蘇貴妃也在那笑中停了下了,她喘著氣,驚恐的看著他,抖動不已的牙齒中擠出幾個字:「你……笑什麼?」

  大原帝唇邊還掛著笑,悠然的問道:「你的毒藥,必定會死嗎?」

  「陛下……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你快吐出來!那是血蟾膽啊!陛下!你為什麼要吃下去?」蘇貴妃軟軟的跪倒在榻邊,無力的哭起來。

  大原帝的嘴角已經開始滲血,他的手緊緊抓向胸口,眉宇間似乎極其痛苦。

  可是,他竟然還在笑,漸漸的竟然還大笑起來,他的齒間帶著血沫,形容恐怖。

  他似乎在壓抑著痛苦,他將頭側轉了一些,艱難的說著:「你知道……這世間有一種蠱叫……同息蠱嗎?用我的血……種下同息蠱的人,我死了……他也會死……我好不容易……求來的……」

  蘇貴妃驚愕的停止了哭泣,她忽然覺得全身汗毛豎了起來,她心中隱隱有著比眼前此情此景更恐怖的強烈不安,她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想說什麼,我……並不想你死……」

  「呵呵,」

  大原帝的牙齒已經全是鮮血,笑容猙獰得可怕:「你父親想……殺我不是一朝一夕了吧,你從想殺灼兒的第一天起,你就要明白……你錯了,……你可以恨我,卻不可以傷害他,……我即便死了,也不會讓蘇家的詭計得逞,呵呵呵,我死了……你的熾兒……呵呵,也會死……呵呵呵……」

  「你撒謊!你胡說!那是你兒子!不!」蘇貴妃絕望而驚恐的大叫。

  「不!我的兒子只有一個……我愛的人……只有一個……蘭若,等我……」

  寢殿裡慢慢的瀰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混雜在那深沉冷冽的龍涎香里,有股怪異的讓人興奮的氣息。

  大原帝大睜著眼,血順著嘴角慢慢洇向淺綠繡銀線的床褥,他始終在笑著,安然而歡愉。

  蘇貴妃尖利的大叫著,抱住自己的頭,任憑自己用盡全力的把胸腔中的壓抑呼喊出來:「不……!不……!這不是我要的!不……!我不信!我不信!我的熾兒……我的熾兒……」

  她慌亂的轉身,飛奔著要跑出寢殿去,但宮裝太過拖沓,她一腳踩在自己的裙擺上,人直直的飛撲出去,她想快速的爬起來,可她聽見了殿外紛雜的聲音,還伴隨著辰兒的大喊:「娘娘!娘娘……!快去看二殿下……不好了!二殿下……突然吐血……快……」

  蘇貴妃趴在亮如明鏡的金磚地上,看見自己的影子,稀疏模糊中一雙驚恐惶然的眸子,如同不知名的怪獸要從地底下衝出來,她猛然坐起來,看著奔跑進來的辰兒,嘴唇翕合著說著話,可是她什麼也聽不見,她什麼也不想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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