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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游魚之殤

2024-07-19 21:29:42 作者: 列無暇

  祁華正背對著這邊,防備的看著略顯鬆散的包圍圈,尋找機會逃脫。

  游魚無力的半趴在月十三的馬上,心中無限怨恨,為什麼自己受了傷了?若不然自己也能護主子一二,如今倒好,成了拖累!

  楊峰飛身而至,赤紅著眼睛,掌中已多了一把極小的刺刀,這還是南霞對每個暗人的配置,用於無力逃跑時可以自裁的一種工具,又尖又利又薄,便於攜帶在袖口裡。

  此刻,他的眼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前方不遠那個背對著自己的清倩背影!

  游魚卻看見了!

  那寒芒閃過,便是鬼賀的大聲疾呼:「主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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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魚什麼也沒有想,只用盡她這生所有的力氣,轉身,緊緊抱住祁華。

  風,似乎靜止了。

  一切似乎靜止了。

  祁華在游魚抱住自己的時候,聽見了利刃刺入人體的聲音,那如刺破肥皂泡的聲音,卻響如驚雷,掩蓋了周遭一切的動靜,炸響在她的腦海。

  祁華艱難的轉頭,先看見的是楊峰突出眼眶,赤紅的,死亡的眼睛。

  他的手中是一把尖利的刺刀,深深扎在游魚的頸部,那也是祁華的後頸位置,刺穿那頸,尚有如針芒般的一小截在游魚的喉部出現,上面滿滿滲出的血珠,在陽光下鮮艷若滴……

  鬼賀眼中是無比的焦躁與憤怒,他雙手成爪,緊緊扣住楊峰的後心和咽喉,可終究……遲了一步……

  烈日當空,艷陽如血,周遭卻如寒冬般蕭瑟。

  祁華覺得自己不能動。

  她害怕。她怕她一動,這一切便成了真。

  她害怕。她怕她一動,游魚便會死了。

  她連呼吸也不敢,她想,興許這一切只是夢。

  月十三大聲地疾呼著:「太子妃!太子妃!您沒事吧!混蛋!……」

  茫茫然,祁華覺得有人拉開了她,有人在救游魚,有人在喊在跑在打在鬧,可是她腦子裡一片混亂,可是她聽見了游魚微弱的聲音:「主子……」

  她努力咽了下口水,低頭看向游魚。

  血,滿地的血,滿地游魚的血。

  祁華突然清醒了。

  她不敢動游魚,她扎著手,想抱不敢抱的看著游魚,大聲回答她:「我在!游魚!我在!你忍一忍!我會救你!我會救你!來人!鬼賀!救她!救她!」

  鬼賀就在旁邊,他一腳踢開楊峰的屍體,探身過來先封住了游魚的穴道,可是……血似乎還在流……,四周的打鬥還在繼續……

  祁華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想管,她跪在游魚身旁,拉著她的手,大聲地喊她:「游魚!你撐著些!你說過要做我宮裡的姑姑的!你說要管著列子陌的!你不能死!你死了誰來管他!游魚!不許閉眼睛!游魚……」

  游魚卻很不聽話,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但她笑了,嘴唇動了動,祁華聽見了最後一句:「叫……我……姑姑……」

  祁華用勁全力,大聲喊她:「姑姑!姑姑!游魚姑姑!你混蛋!你不許死!你死了我便不叫你了!游魚……」

  月十三也大聲在喊:「鬼賀!快帶她走!快走!」

  無數的兵勇在圍過來,長芒在陽光下閃著利光,四周恍惚著。

  鬼賀一把拎了神智不清的祁華,祁華卻死死抓住游魚衣袖不放。

  月十三探身過來,伸出兩指在游魚頸邊探了探,果斷地沖鬼賀搖了搖頭,揮起匕首割了游魚的袖子,鬼賀立馬點了祁華的睡穴,把她扔到自己背上,一手托住她,一手在地上撿了把長槍,奮力向包圍圈突圍而去。

  月十三一把拎了游魚的屍體扔在馬上,狠狠用手中刀柄擊打了一下馬股,馬狂奔起來,月十三趁機跟在馬後也沖向包圍圈。周邊護著的冰瑩等人也奮力打鬥著準備突圍。

  可這是厚崖關,臨蘇曾經的國之咽喉,歷來都是重要的兵家嚴守之地,多的是守城的兵勇。楊峰死了,他們卻還是盯著祁華的,金銀珠寶肯定不能少,臨蘇女帝?要是把她抓住了,那什麼都有了!

  人似乎越來越多了,雖然鬼賀早在亂起前就發了信號出去,外圍的十個影衛也已經在人群後面攻進來,可是,這包圍圈還是像永遠打不出去似的……

  月十三已經騎在駝著游魚的馬上,可是她的武器太過短小,一上了馬便沒有了優勢,反而被兵勇攻擊得豪無招架之力。周圍,只有她還有一匹馬了。

  鬼賀看見了,飛身回來把祁華扔在她懷裡,喊道:「護好她!你快帶她入歸雲山!我前鋒,其他人斷後!」

  十九人,面對不下三百人,所有人都在拿命相搏,所有人都在浴血奮戰。

  祁華,卻再無所覺。

  激勵的打鬥持續了近兩個時辰,鬼賀終於殺出一條血路,可後面的追兵開始放箭,殿後的影衛死了好幾個。

  月十三騎馬飛馳,眼睛緊盯著歸雲山,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只要進山就好,只要進了山,最起碼比較容易躲!

  馬蹄翻飛,一路疾行,可背上三人,實在負重太過,那馬也漸漸不得力了。

  月十三看著不遠處的山林,狠狠的一匹首扎向馬股,馬悽厲的長嘶一聲,猛然發力向前跑去。

  恰在此時,一支利劍,劃破長空,帶著一股陰風追過冰瑩,追過鬼賀,追過彎腰低頭伏在馬背的月十三,堪堪射在馬頭上。

  馬,連長嘶也沒有,毫無前兆的,在發狂奔跑的途中,驟然倒地!

  祁華如一枚炮彈般的直飛出去。

  月十三雙眼睜得要突出眼眶,巨大的慣性讓她也毫無徵兆的斜飛出去,她看見了祁華的頭撞在一棵樹上,再彈回來,她看見了她的手一直軟軟的垂著,安然而睡,沒有任何掙扎……

  月十三在空中快速的翻轉,努力讓自己以最少的傷害落地,即便如此,她也還是覺得腿一時很難站起來。

  馬轟然倒地而亡,游魚的遺體被重重的壓在馬下。

  此時月十三也顧不得了,她支撐著自己走到祁華身邊,一把抱起來,奮力疾步躲入山林。

  樹,不斷的後退,月十三隻聽見自己深重煩亂的呼吸,呼,呼,呼,嗯呼……

  她緊緊抱住祁華,拼命的跑,不辨方向的跑,望林子最深處跑。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覺得再聽不見人聲了,再感覺不到危險了,才敢停下來。

  月十三一屁股坐在地下,密林中陽光細細碎碎的灑進來,四周安靜得只有遠處的鳥雀歡唱,枯枝腐葉帶著股陳舊破敗的氣息,卻讓人……安心。

  月十三緩緩放下懷中的人,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靜靜的聽了一會四周的動靜,才慢慢半跪著坐起來,一條腿卻痛得她又坐倒在地,她只好探身看了看祁華。

  不!她怎麼了?!她……不大對勁!

  月十三顧不得自己的腿,她急切地靠近祁華,看了又看,猶豫了片刻,把自己的頭湊向祁華胸口。

  聽,斂了心神,她耐心的聽。

  色變!

  月十三張著嘴,她的手開始顫抖,她不死心的伸出兩根手指,遲疑著探向祁華頸項。

  坐倒!

  世界靜止了……

  林外,鬼賀帶著僅剩的十人奮力搏殺。

  馬死了,可月十三已經帶主子入了林,只要再拖住後面的人一刻,主子就安全了……只要主子安全了,他們也可以入林了……

  突然,毫無徵兆的,鬼賀『噗』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他搖搖欲墜的站在當地,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林中。

  離他最近的甲午大聲疾呼:「師父!」一劍刺死了身邊的兵勇,迅速走過來護著鬼賀。

  鬼賀眼神中是無盡的遺憾,他痛苦而不甘的指著林中,嘴角的鮮血不斷的湧出來:「主子……死了……不可能……不……」

  所有人已經顧不得別的了,心中只涌著無盡的悲傷和憤慨,更多的是心頭那一縷莫名的希冀,冰瑩大聲地喊著話:「護住師父!只要師父不死!主子就沒有死!殺!殺啊!」

  ~

  月色,慢慢的漫上來,山林外圍一層一層染上了濃重的青黑,濃得化不開,濃得看不透。

  厚崖關的官道上,兵勇們無力的搬運著死屍。幾輛沒了馬的青幃車傾斜在路上,車中的坐褥物什凌亂的鋪了一地,還有一個擱鷹的架子隨意的丟在車輪下。

  幾個兵勇們小聲抱怨著:「他娘的!好事輪不到我們!這搬死人的活卻總叫咱哥幾個!」

  「得了!別提了!他們也沒討著好!死了那麼多兄弟,結果連人也沒攔下!還是讓人跑了!」

  「什麼跑了!是死了!我聽一個前營的兄弟說是已經死了!好像那些護衛自己說的,他們那個領頭的不是死了嗎?只要那個領頭的死了,就是他們主子死了!」

  「切!哪有這樣的事!」

  「真的!兄弟你別不信!就是因為這麼著,哪些人才像發了瘋一樣又殺了我們許多弟兄,自己都不要命了!若不然,前營的兄弟還不會撤呢!」

  「還有這樣的事?主子和侍衛同生共死的?唉喲,這些亡國奴還真了不起!」

  「別胡說!你他娘想死啊!」

  ~

  密林中一片漆黑。

  遠處似乎還留著倦鳥歸巢的喧鬧,近處卻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月十三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不敢動,不敢大聲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身旁的人靜靜的躺著,她瓷白的臉在如此暗的林中也如玉石般泛著光,安靜得像睡著了一般。她的手在那窄袖的男子長袍下落出纖纖十指,也如玉雕般細長美好。

  可是……她無聲無息……

  月十三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對準她,久久的凝視,她慢慢俯下身,又一次伏在祁華的胸口,許久,她絕望的拿雙拳捶著地,續而,她拿雙拳捶打著自己的頭,直到自己滿嘴是血。

  她動了動自己麻木僵硬的雙腿,把自己的臉埋在手心裡,怎麼辦?太子妃死了?自己該怎麼辦?是把她埋了自己再死,還是就這樣和她死在一處?

  黑夜裡耳畔有鳥雀扑打翅膀的聲音,月十三肩頭一緊,她猛然回頭,卻是那頭黑色的鷂鷹,站在她肩頭。

  月十三愣怔的看著它,鷂鷹黑色晶亮的小圓眼睛在黑夜裡划過一絲光芒,月十三重重的嘆了口氣,鷂鷹有些驚嚇的拍了拍翅膀。

  月十三將它拉到手中,聲音沙啞的說道:「也好!你去給殿下送個信吧!我護著太子妃的遺體,若是他能在三日內趕來,我便等殿下來了再謝罪!若他不能在三日內趕來,只怕……」這般炎熱的天氣,即便在林中,太子妃只怕也要面目全非了,這樣的情景,讓殿下怎麼接受?

  月十三拿短匕割了自己的一角袍角,這衣袍是太子親衛特有的服飾。她又輕輕地解開了祁華的髮髻,拉下髮髻上那束髮的紅色發圈,她知道,這是太子殿下親手所做,太子妃愛如珍寶……

  月十三自小被人賣到大原軍中,短短十幾年所受的苦,早已將她打磨成鐵血鋼骨的女子,此刻卻再忍不住,淚珠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她一把抓了祁華的身子搖晃起來,罵道:「你起來!你不是說殿下是你的嗎?你起來!你去找他!你這個禍害!你死了,讓殿下怎麼活!你不是有什麼稀世軟甲的嗎?你怎麼那麼沒用?那麼一撞就死了呢?你起來……」

  祁華身子軟軟的,任她這樣搓揉甩動。

  月十三太過用力,祁華的一隻手甩到她紅腫的臉上,像抽了她一耳光似的。

  月十三卻陡然安靜下來,她努力的看著祁華,問:「你沒死?你打我了?你打我了?你再打我啊!你再打我啊!」

  她抓住祁華的手,重重的拍打在自己臉上,好痛!她猛然放手,祁華的手便軟軟的下垂了下去。

  月十三又緊緊抓住她的手,最終,還是無力的放下了。她拉住祁華的手蓋在自己臉上,不禁嗚嗚的哭起來。

  忽然,她使勁捏了捏祁華的手,又伸手到祁華的身上,覺得似乎不夠,乾脆把手順著頸項,探進祁華的衣襟里!

  溫的!是溫的!身子是溫的!

  她沒死?可為什麼沒有心跳?為什麼沒有脈息?

  月十三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不死心的解開祁華的衣袍,將手伸進祁華貼身穿著的軟甲,直到心口,去感覺那心跳和體溫。

  沒有心跳。

  但身體的確是溫的!

  她無奈的將手抽出來,卻帶出了祁華頸中掛著的一枚圓圓的東西,那東西也不知什麼做的,在黑暗中竟然發出熒熒的暖光!一點點,如螢火,如明珠,明明滅滅,閃爍不定……

  月十三呆愣了許久,把那枚東西給她還是貼身放好,幫她穿好衣袍,將那紅色發圈連同自己的一角衣袍一起綁在鷂鷹腳上。

  她輕撫了鷂鷹的翅膀,喃聲脈脈:「去吧!知道你能在夜色中短飛,盡你所能,去找主子吧!把他帶來!興許……太子妃還有救……興許,她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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