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智男慧女（二更）

  入夜，列子陌飛馳林上，很快到達林邊，入了月初的帳篷。

  其實如今方震宇已經讓他們知悉了那地道了，每日有了新鮮的物品，月初也會直接差人從地道送入林中，但黑霧林外圍還是需要駐紮，以便安京的訊息能及時過來。

  月初給列子陌見了禮，便直接稟報導：「那個大行商已經到了。殿下可要見他？」

  列子陌點點頭，月初趕緊去把人請了進來。

  

  來人大約三十四五的年紀，穿了身淺灰色的葫蘆暗紋錦袍，細看那暗紋，竟然是繡上去的，看著極普通的衣服，實際上卻極奢華，這人身姿筆挺，面容白淨俊逸，唇上微蓄了須，看起來根本不像個行商，倒像個儒士。

  他進了帳篷，站在門口行了禮，便不卑不亢的站在一邊等列子陌問話。

  列子陌眼神深沉，暗自點了點頭。

  據自己得到的消息，此人明面上只是個行商，卻幾乎壟斷了大原來往於大梁和南霞間的水運往來，自己的薛荔樹膠就是通過他從南霞秘密運來的。在大原有無數產業，是個極隱秘的富豪。本來還要幫芙織找他，想不到他自己來了。

  列子陌很少認真看人，月初知道，所以見列子陌今日打量這行商，心中有些奇怪，不禁也偷偷打量來人。

  來人卻似乎並不在意，面色依舊的隨他們打量。

  「你叫潘一智？」列子陌忽然問。

  來人驚愕的抬頭看向列子陌，他在大原用的是字『陶然』，沒用過原名，這……太子殿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可列子陌沒等他回話，繼續問：「你父親潘安鳴？」

  潘一智驚訝得無以復加，難道……自己已經暴露了？連這麼隱秘的事他都已經知道了？完了！今日只怕不能全身而退了！南霞的大業啊！父親……兒子不孝，只怕無法完成了！

  潘一智嘴唇輕抖，身子有些彎，全然沒有的往日的持重機敏，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怎麼泄露的身份？

  潘一智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挖空心思想著要怎麼和這位太子殿下說，才能逃出一命去，卻聽那年幼的太子殿下突然叫了一聲：「舅舅！」

  潘一智不禁看向帳篷外面，月初也一樣心思，然而帳篷口並沒有人。

  月初不解的看向列子陌，列子陌伸手向潘一智指指椅子說：「請坐吧！你是……她的舅舅，便也是我的舅舅。你直說罷，你找我做什麼？關於南霞的事？」

  潘一智完全糊塗了，月初也是一臉迷霧，但旋即他明了了，這世上還有誰會在太子殿下心上，他所說的『她』，一定就是太子妃了！

  潘一智張了張嘴，還是大膽問了一句：「殿下認識我？」

  列子陌極難得的笑了笑，即便那笑只是嘴角輕勾，在月初的眼裡，幾乎如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稀罕！

  月初低下頭，慢慢退出去泡茶。

  列子陌已經斂了那從月華初霽般的笑，說：「你長得象你娘，我又知道你妹妹的名字，我隨便猜的，這沒什麼可奇怪的！說吧！找我什麼事？」

  這還沒什麼可奇怪的？！我已經有二十五年沒見過母親，已經有十八年沒見過妹妹，已經有十七年沒見過父親，如今一個年僅十幾歲的孩子對我說，這沒什麼可奇怪的？！潘一智內心波濤洶湧，母親……我母親在哪裡？我妹妹可好？我……

  他哪裡還能說什麼話，此刻他完全發懵，腦子裡呼呼的如風過，不禁站起來說：「殿下！殿下可否告知我……我母親和妹妹的事？我……在下冒昧了！」

  他覺得自己今天完全失態了，來時準備的話一句都還沒有說，如今卻腦子一片迷糊，大事啊！復國的大事啊！唉！若是父親知道，定然看不起我！

  列子陌默默看了看他，站起來走向門口，丟下一句：「跟我走！」便出了帳篷。

  潘一智頭腦暈乎乎的只好跟上去。

  列子陌看了眼捧茶而來的月初說：「帶他入林。」自己卻飛身上了樹頂，轉眼不見。

  月初早就習慣了列子陌的少言，也不問，問也沒人答，放了手裡的東西，拉了拉目瞪口呆看著太子殿下離去方向的潘一智，說：「請隨我來吧，我們走地道。」

  經過林子下的暗道，月初將潘一智送到了列子陌的房門口，才回去了。

  潘一智疑惑的站在門口，四處打量這個古怪的所在，想不到黑霧林深處還有人住！正愣神間，卻見前面走來一個女子，走了幾步站定了，借著廡廊邊的燈光打量自己。

  女子十五六歲年紀，頭髮極簡單的束了幾縷，沒帶一件頭面首飾，昏黃的燈火下看不清衣著顏色，只覺得她氣質高華，隱隱有著身居上位之人才有的沉穩大氣，這和她年紀實在不相仿，潘一智不禁細看她眉眼，秀麗的眉，大大的杏眼，瑤鼻櫻唇，依稀有些面善！

  難道這女子自己認識？可為什麼自己想不起來？潘一智不敢貿然開口問話，今晚的一切似乎有些失控。

  祁華打量了眼前這人一會，不得不說，祖父祖母的基因真是好啊！子陌來和自己說的時候自己還笑他都是聽壁腳聽來的話，竟然還因此找到了個有錢有才的舅舅，也太神奇了吧！

  如今看來，子陌雖不愛和人說話，卻心細如髮，有關自己的事都在乎關心得很，若不然也不會只見了祖母幾面，就從自己母親的名諱中猜出舅舅的名姓了。

  祁華心中甜蜜，臉上不自禁的帶上了溫暖的笑，上前幾步說：「我叫祁華。我娘姓潘，名諱上『一』下『慧』，您該是我的舅舅吧？太子殿下已經和我說了！您……請進來坐。」

  潘一智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呼吸也不禁有些急促，是了！怪不得自己覺得面善！她有六七分像我那苦命的妹妹！一慧！我們自小相依，可母親突然失蹤，南霞亡國，父親執意將她遠嫁，自己含恨離別家國，已經好些年沒有音訊了！一慧的女兒！怎麼會在這裡？！

  潘一智帶著無數的疑問和激動的心情，跟隨祁華去了隔壁的房裡。隨即又讓他驚訝了一回，那年幼的太子殿下安然的坐在那屋角里，無事人一般不知再看什麼書，他們進來也沒有抬頭。

  潘一智不知道要不要和他打招呼，今晚的他全然沒了章程，一切恍如夢中。

  他詢問的看了看祁華，祁華瞭然的笑了笑，指指一旁的桌椅說：「您先坐，我倒杯茶給您，我慢慢說給您聽。」

  潘一智只好誠惶誠恐的坐了。

  祁華倒了茶給他，想了想，還是把自己這身子的娘怎麼離世的，自己怎麼認識段琛，怎麼相認潘安鳴的事言簡意賅的說了一遍。

  即便這樣，潘一智還是在聽說自己妹妹已經離世，祁華年幼便四處奔波的時候竟然掩面而泣，五尺男兒的隱忍無聲哭泣，比女子的悲傷大哭更讓人不忍，祁華看得不禁也辛酸不已。

  雖說當日自己穿越來時，那娘親已經彌留，只交代了幾句便撒手而去，但自己還是感覺到了那份疼愛，如今見潘一智這樣，心裡也很不忍，遞了塊帕子給他，繼續說：「如今祖母也在，此刻大概睡了，您今日便宿在這林子裡，明日我帶你去見她。」

  「你說什麼？」潘一智聞言卻激動的忽然站起來，連面前的杯子都打翻了，茶水漫了一桌子。

  祁華趕緊拿了布巾擦拭，一邊安慰他說：「不急，我說給您聽，……這不是祖父的錯，只能說……命運弄人罷了！」

  潘一智極不自然的復又坐下，一言不發的聽祁華將玉蟬的事細細和他說了，潘一智既震驚又激動，但顯然已經沒有那麼對父親有心結了。

  祁華也告訴了他自己和大原太子婚約的事，包括如何會陷入黑霧林也沒有隱瞞。

  因為她早就在潘安鳴那裡知道了潘一智這些年為南霞所作的貢獻，這是個受父親影響深重，只知保家衛國的重義男子，也是個因母親失蹤，幼妹遠嫁而遷怒父親的重情之人。

  潘一智聽罷，沉默了許久，才抬眼看了一眼屋角的列子陌，說了一句讓列子陌鬱悶不已的話：「只是有婚約而已，怎可這個時候還留在你房裡？這於你不利！萬一讓人知道，不知道怎麼說你呢！你是我外甥女，我不能看著不管！不早了，讓他走吧！」

  祁華愣住。

  自己說了半天，這第一次相見的舅舅竟然……竟然一開口就是這一句？！

  她有些訕訕然的撇頭看了一眼列子陌，卻見他微皺著那俊秀的眉，竟然是一幅不知所措的樣子！

  祁華忽然自心底笑出來，哈！我這身子娘死了，爹嫁了，祖父臥床不起，祖母可忽略不計，現在有個年輕能幹的舅舅撐腰呢！咱也算有娘家的人！她不禁戲謔的看著他。

  列子陌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即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忍不住滿眼寵溺的對她笑起來。

  潘一智看著兩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般情意，既驚訝又不滿。

  他至今未婚，一心只有國事，其次便是擔憂妹妹，思念母親，對父親又不能完全釋懷，只短短几個時辰，他已經把祁華看作自己親生的孩子一般在意了。

  這大原太子原先傳說是個傻的，後來他動用了不少暗人才知道了他的事跡，此次孤身前來商討共同對付大梁的事，見了第一面，也有些驚嘆他的年輕品貌，但……若是將女兒嫁給他，再好的男子在岳丈眼裡也是配不上女兒的，更何況他覺得祁華好得不能再好！

  潘一智不禁說道：「殿下可否移步？在下有重要的事情與殿下相商！這……怎麼說也是女子的居所，殿下……該愛護些華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