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是我的人（一更）

  那時的黑霧林還不叫黑霧林，叫黑松林。但也是林深葉茂的利害，蛇蟲百獸橫行，尋常人不敢進去。

  方震宇仗著人多，自己也有身好武藝，便帶著人進去躲避。

  玉蟬身上帶著一種蜘蛛，也不知她怎麼養的，那些蜘蛛繁殖迅速，又善結網，幾個月占了一圈林子，外面看不出來，就是出入不方便些，而且，他們似乎還是這林子裡的一種蟲類的天敵，有它們在，那些蟲子不再來騷擾了，方震宇他們便隨那些蜘蛛去了，在林子裡乾脆挖了條地道出入。

  沒想到玉蟬清醒時說她沒有辦法控制這些蜘蛛，按理沒有蛛王他們不會繁殖的，為何會突然生出這許多來，她自己也嚇壞了。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蜘蛛慢慢繁衍，整個林子慢慢暗沉下來。

  

  時日久了，對他們自己倒也影響不大，他們臨湖而居，從地道出入，用林子裡的一種致人昏厥的草熏煙捕獵，再偷偷拿出去集市換錢換米，慢慢在林子裡安然隱居下來。而黑霧林傳聞日漸恐怖，更無人來，他們樂得清靜。

  方震宇知道國破家亡，一時回去無望，在玉蟬主持下和第二丹羽成婚，生下一對孿生子，為了延續兩家血脈，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也算全了孝義。昨日他帶人出去狩獵，卻得到消息趕緊趕回來，才有了門口一幕。

  祁華聽罷，半日無語，原來這林子也是公主祖母的傑作啊！既然這麼喜歡養蜘蛛隨身都帶著，那當初還跑什麼？現在倒好，還要自己來收拾殘局。不過這自然界生物的事也很是出人意料，金蛛在這林子裡活下來繁衍成這樣，竟然還能記得蛛王？！太神奇了！看來天無絕人之路，也天無絕蟲之路啊！

  祁華感慨了半天，正要再說什麼，外面卻有些亂起來。

  祁華看向方震宇，方震宇看向門外，側耳聽了聽，拱手行禮退出去詢問。

  祁華聽見外面的人稟報：「統領！快！竟然有外人闖進來了！也不知他怎麼進來的？你看！」

  門外腳步聲凌亂，祁華心中一驚，急忙也跑出去看。

  列子陌！

  一身白衣已經被雨淋得貼在身上，少年的體形看起來更顯清瘦，一頭本來飄逸的長髮淋成了麵條貼在臉龐，但他還是身姿挺拔如白楊，雨水澆灌下的臉孤傲揚起，眼神冰冷的的掃視院裡的人，他那傲然站在院裡的樣子，卻像站在高高懸崖上的一隻帝鷹，睥睨天下！

  院子裡一圈人將他圍著，拿著各式武器，有的還已經彎弓搭箭指著列子陌。

  方震宇一邊問著人說：「他怎麼進來的？地道？」一邊從旁人手中接過張弓，旋即拉成滿月。

  旁邊的人喘著氣回答：「不知道怎麼進來的。不是地道，就突然從林子裡進來了！弟兄們都攔不住，折損了好些人手腳……」

  方震宇大聲指揮著人：「圍起來，給我射！」

  「住手！」

  祁華急得大叫，儘管列子陌的神情似乎對這些人根本不放在眼裡，但她還是一刻也不想耽誤。

  方震宇手中弓未放下，轉頭看來。

  祁華忙說：「退下！他是我的……我的人！」最後一個字她在這關頭還權衡了幾瞬，她發現自己極不原意說出弟弟兩字，可又不能說未婚夫，如今他們之間到底怎樣也未可知呢，橫亘的東西似乎多了一些，朋友？祁華心裡又不願意只是朋友，只好含糊的說了個『人』。

  游魚眼神莫名閃爍看著祁華，祁華哪有空理她，往前奔了幾步，想想又停住了身子，硬生生止步在廡廊邊緣。

  方震宇這才放下弓箭，有些疑惑的看看列子陌，再瞄一眼祁華，沖院子裡的人揮揮手，圍著的人倒馬上退後了。

  祁華看著院子裡站在大雨里的列子陌，心疼得不行，大喊道：「快進來呀！你傻呀！站雨里做什麼？」

  列子陌不動，雨霧中一雙眼睛隱在濕漉漉的眼睫毛下定定看她。

  祁華愣了愣，咬著唇往後退幾步，直退進房門，列子陌才帶著一身雨水站在門口，還是那麼眼神纏綿的看她。

  祁華又退進幾步，幾乎退到木床邊，列子陌才進了門，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看著祁華。

  門外有個三四十歲的婦女送過來一套深色的衣服和一些布巾，探頭探腦的跟在方震宇身後不知所措。方震宇站在門口看了列子陌好一會，向祁華拱手說：「國主！既是國主的隨從，那便讓臣帶他下去換身乾淨衣服吧！」

  祁華也看列子陌，就這麼一會功夫，列子陌腳下已經是一大攤的水跡，也不知他找了他們多久！祁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她已經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但不管是喬治還是列子陌，她總不原意他這樣站著的；可不管是喬治還是列子陌，那龜毛脾氣都是不穿人家衣服的。

  果然，列子陌連看都沒有看方震宇一眼，不要說衣服了，他就這麼筆直的站成濕淋淋的雕像，眼神只停留在祁華身上。

  祁華沖方震宇擺擺手，方震宇只好疑惑重重的退了下去。他多麼想問，這人到底是怎麼進來的？為什麼他們所有人通不過的林子他就能夠進來？可惜，似乎沒人要理他。

  祁華問一旁呆看的游魚：「我們的包袱還在嗎？」

  「噢！還在的。在後面的屋子裡。」游魚還在想剛才祁華那句『我的人』是啥意思，有些隨意的答著。

  「你去拿過來。我記得我有一套白色裡衣還沒穿過，你去拿來給他換。」

  「啊？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

  「……好吧。」游魚繼續一邊深化思考『我的人』這句話，一邊出去找衣服，對啊，都『我的人』了，穿個裡衣有什麼要緊？這樣……也好！興許……帝君還是有望的！

  列子陌任雨水從臉頰滑下，凝結在睫毛，成滴在鼻尖，不動不說話，只看祁華。

  祁華被他看的心煩，心底里又不願意輕易妥協。他明明就是喬治，也知道自己找他等他，竟然就是不說！還有……九世愛人又是什麼鬼話？現在這樣追著自己，他又搞什麼名堂？

  祁華也不出聲，垂下眼睛不看他。

  游魚取了衣服，很快回來，看兩人這副樣子，她十分不解，但列子陌的性情她領教的不要不要的，便也不廢話，把東西放到列子陌面前說：「那！你要去哪裡換？」

  列子陌連眼角都沒有掃她，還是那樣站著。

  游魚眼看著眼睛越來越大，立馬要發火，祁華擺擺手說：「放下吧。你先出去。」

  游魚氣憤地將衣服放到一旁，拿手掌嘭嘭在衣服上擊了幾掌解氣，才哼的一聲出了門。

  祁華嘆了口氣說：「你先隨便換了，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吃。」

  列子陌嘴角微勾，又迅速放下，迅速往邊上退開讓祁華出門，祁華不看他，但隨手掩了門。

  列子陌對著那門無聲微笑，俊美無儔的臉從白色轉為粉紅色，潮濕捲曲的髮絲慢慢漫起一層白霧，原本濕淋淋的衣服也霧氣蒸騰的樣子，一盞茶功夫不到，頭髮和衣服便幹了，但列子陌還是換上了祁華的白色裡衣，散了頭髮，就著桌上未收的祁華的茶杯喝了口茶，心滿意足地回味。

  芙織，不管你轉世幾次，不管你是否記得，你還是一樣不管不顧的心疼我，不枉我這般苦苦尋找你！

  我只是出林子想將你還活著的消息告訴馮伯他們，一個時辰不見你們便消失了。下了雨，我無處尋你，你可知道我多麼焦急，那種害怕失去你的感覺你可能體會？密密叢林我上下無數次，心也跟著上下無數次，我必須早日喚醒你記憶，將你時刻看顧在身邊，才能讓自己活得久一些，否則即便你還在這世間，這樣患得患失的折磨也會要了我的命！

  雨，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可讓你這般心疼，總算肯對我說話，從此，我喜歡上下雨。

  祁華出了門，順著廡廊走了幾步，便看見剛才那送衣服的婦女站在一個廊柱後面有些遲疑的探頭探腦，見祁華過來，有些苯拙慌張的要行禮，嘴巴開合著不知怎麼開口的樣子。

  祁華仔細看她，見她極樸實的樣子，只是有些不懂規矩，便沖她笑笑問：「廚房怎麼走？」

  那婦人竟慌張的愣了半天，才說：「國主！奴家給國主見禮！統領讓奴家在這伺候著，國主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

  「嗯，我知道了。怎麼稱呼你？」

  「啊？啊！奴家夫家姓李！這裡大傢伙兒叫我李嬸。」

  「好，李嬸。我要去廚房，你前面帶路。」

  李嬸兩隻手亂擺，「可當不得，可當不得。國主要什麼，只管吩咐奴家做就是，哪裡可以讓國主自己去廚房？統領定要責罰的！」

  「無事。是我自己要去的。方統領是將才，日後你們便稱他方將軍吧！我會和方將軍說的！」

  「這……那方統領，噢，不，方將軍不會怪我？」

  祁華還沒開口，後面的游魚已經不耐煩了，說：「你這老婦，囉嗦個沒完！國主說了無事便無事，快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