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馬術老師
2024-07-19 10:52:27
作者: 斑之
天子見衛青終於謝恩,臉上方才露出真心欣慰的笑。
君臣二人又閒聊了幾句,天子便道:「知道你惦念家中,朕也不多留你了。」
衛青便微微欠身預備恭謹地退出去,這幾個月他委實累壞了,又牽懷家中妻兒,當真是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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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到殿門口,天子卻又叫住他,似乎是才想起來般地道:「朕聽說你那個外甥霍去病馬術很不錯,正好太子和長公主新近開始學騎馬,你把他給朕送進來噹噹兩個孩子的老師。」
衛青一楞,旋即下意識地拒絕:「陛下,這不成。去病就是個鄉野孩子,不識禮數,如何能給兩位殿下當老師?」
天子不以為意,「朕聽說他的馬術就是你教的,錯不了。」
頓了一下,又補道:「見天來回跑麻煩,朕叫人在宮中收拾屋子,就在宮中住段吧。」
衛青驚訝更甚,連連搖頭。「陛下,當真使不得……」
天子臉上還是淡淡的笑,語氣卻多了堅決。「有什麼使不得的?」
初夏的午後,白晃晃的陽光漫灑進丈余見方的青玉磚上。
博山爐里水煙氤氳,四下里靜謐一片,天子語氣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便由不得衛青不多加思量了。
他咬了咬牙,只得道諾。
天子便輕輕擺手,示意他自去。
衛青出了宮,便徑直回府。
雪舞聽說他到了長安城中,自早間便引頸盼望著,等終於聽婢女們回說到了垂花門,哪裡還等得住?
當下就叫奶娘們抱著兩個孩子去迎,夫妻倆堪堪在裡間遇著。
衛青立時就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雪舞,擔心地道:「你這懷著身孕呢,又帶著兩個孩子——」
雪舞搖頭,笑道:「你離家這麼久,想迎一迎你。」
到了臥室,衛青又和兩個孩子親熱了一番,雪舞見他眉宇間始終有一縷淡淡的愁思,便叫奶娘們把孩子們引出去。
起身捧著肚子坐到他身邊,柔聲問:「怎麼了?」
她見左右無人,想到衛青素來謹慎,便又輕輕道:「因為大將軍?」
衛青人還沒回長安城時,陛下許以大將軍節制三軍的消息就震撼了長安城。
雪舞明白旁人或許會為之歡欣鼓舞,衛青卻只會因為責任越重而戰戰兢兢。
她想勸衛青陛下既然給得起大將軍之職,便無需為此憂心。
衛青嘆了口氣,「不止如此,陛下還封伉兒為宜春侯,衛不疑為陰安侯,均食邑一千三百戶。」
雪舞吃了一驚,她先前進宮聽皇后的意思陛下是還要賞衛青,卻不知道這麼重。
她剛想說句什麼,衛青卻又先行開口問她道:「去病呢?」
雪舞見他話鋒轉的這麼快,心下奇怪,卻還是道:「跟破奴去了上林苑騎馬。」
衛青立時有些不高興,「上林苑那是皇家園林,去病老往那跑幹嘛?」
雪舞不以為然地道:「這麼大的孩子了,你還想著能把他天天關在家裡?」
衛青蹙眉道:「行,你不願意管教他,我管教他!」
說著就起身往外走,揚聲吩咐道:「去上林苑把去病跟破奴叫回來,就說我說的。」
雪舞待他回來,便勸解道:「去病和你的性子截然相反,跳脫的很。再說了去上林苑又是陛下親自許的,你老管他幹什麼啊?」
霍去病是衛青二姐衛少兒與平陽縣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的兒子,自幼便沒得著父母多少疼愛,是跟著衛青長大的。
雪舞見他可憐,將心比心就對霍去病偏心疼愛幾分。
衛青望著雪舞慢慢地搖頭,「陛下要召去病進宮給兩位殿下當馬術老師,還要住在宮中。」
他為此甚是擔憂,「我怕去病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宮中惹禍啊。」
雪舞卻噗嗤一聲笑了,「你啊,一天天就擔心這操心那的。
我倒覺得陛下就是喜歡去病身上那份少年人的生氣,要不然從前就不會在去病被人欺辱後親自來為去病出頭。
你就別擔心了,去病聰明著呢,他知道分寸。」
衛青想起霍去病的聰明勁也笑了,「這小子聰明倒是聰明,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透。」
雪舞在旁道:「可不嗎?我瞧著將來去病未必會比你差。」
這句話一下觸動了衛青,他臉上的笑滯住了。
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從前陛下破格任用了他,來日未必不會如此大膽啟用去病。
天子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他需要再塑造出一個衛青來。
衛青心下一時間極度複雜,千頭萬緒湧上他的心頭,到最後只冒出一句「帝王心術,猜不透啊。」
「什麼?」雪舞並沒有聽清這句極低極低的呢喃,只是還不等衛青說話。
恰在此時,窗外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雪舞就顧不得問了,笑道:「保準是去病回來了。」說著就起身往外迎去。
衛青跪坐在屋中,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半響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當晚用了晚膳後,衛青就把要進宮的事跟霍去病提了。
霍去病才十六歲,正是激揚跳脫的性子,又一向感念帝後厚愛。
聽了自然是欣然從之,當即就起身回房收拾貼身物品去了。
弄得衛青無奈地同雪舞道:「還想多叮囑他幾句——這孩子——」
雪舞明白他的擔憂,微微一笑,「你就信我的吧,我瞧著去病這樣的還更得陛下喜歡呢。」
翌日一清早,霍去病便奉召入了宮,正式地成為暠兒同元暶的馬術老師。
只有阿嬌知道,劉徹這次還真是臨時起意。
便是她,也是頭天晚上劉徹回到溫室殿中才聽他說起。
她怔了一下,旋即失笑:命運兜兜轉轉,到底還是又回到了原點,霍去病竟然又教習起她孩子們的馬術。
想起前世霍去病的結局,阿嬌心中很是有些感傷。
天妒英才,這話有些時候還真是沒錯。
霍去病光芒實在太盛,偏偏又活的那麼恣意,那麼純粹。
便是彼時寵冠後宮的自己,不也禁不住羨慕他嗎?
認識他之後,阿嬌才明白自由這種珍貴異常的東西並不是由身份地位決定,而是由心境決定。
比起阿嬌若有若無的感傷,兩個孩子卻是只用了半刻不到的功夫就喜歡上了霍去病。
等到晚上時,稱呼已經親密的變成「去病哥哥」了。
他和孩子們相處的出奇的好,但在教習時卻又嚴格異常,引得劉徹為此自誇自己的眼光好。
*****
元朔五年盛夏時,天子趁著元朔改革的風頭又提出了養士。
於六月置博士弟子員五十人,復其身,由「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充任,天下各郡縣也可保薦士子到太學受業。
凡入學者可免除本人徭役,每年考試一次,凡通一經者即可補為文學掌故之職;能通一藝以上,可用作郎官。
一時間,天下各地青年才俊全都雲集長安城,等待選召。
阿嬌不免想到前世時,敢於勸諫的汲黯曾滿臉痛心疾首地對劉徹說:「陛下一方面求賢若渴,一方面卻又用法太為嚴苛。
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輒按誅之,無所寬假。
臣擔心陛下殺人太多,如此下去,天下人才早晚被殺光。
到時候,陛下用何人來治理天下?」
劉徹不以為然,「何世無才?」
而後冷漠一笑,「只是看帝王有沒有慧眼和敢大膽啟用的心胸,朕這兩樣都有了,天下人才於朕取用不盡。」
汲黯被他說得語塞,的確天子雖然殺人殺的厲害,但手邊卻始終沒有缺過人用。
他還是不肯就此屈服,又道:「陛下既然肯不拘一格用人,想必是愛才。為何不能寬容一點?對不肯踏入仕途中的不妨加以感化?」
劉徹漠然反問道:「朕以為人才的寶貴,就在於他能為朕所用。不肯為朕所有,和庸才有什麼區別?」
汲黯氣結,又聽劉徹道:「既然不肯聽話,那不殺幹嘛?」
往事歷歷在目,汲黯氣的通紅的臉仿若就在眼前。
阿嬌微微莞爾,她不得不承認劉徹說的的確沒有錯。
漢武一朝,人才濟濟,什麼時候都沒缺過人用。
劉徹用人是多元化的,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對策,由劉徹親自策問,選拔其中翹楚為官
二千石以上官吏可通過任子制度使子孫當官,先賢的後裔可以破格錄用,如賈誼的兩個兒子就當了郡守。
阿嬌想,或許真正起大作用的是劉徹用人的惟才是舉、不拘一格。
衛青是從馬奴出身就不用說了,如今的丞相公孫弘也是出身貧寒之家,風頭正勁的御史大夫張湯是從小吏中選拔出來的。
如果說著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金日磾作為匈奴休屠王太子竟然得以和霍光、上官桀一齊被任命為託孤重臣,這是何等信任?又是何等信任?
要知道匈奴降將趙信可是後來又投降了匈奴的,當時多少人議論紛紛說是「果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劉徹卻還是敢對金日磾許以託孤,也就難怪金日磾用生命來回報如此重望。
比起長安城中的平靜,淮南王宮中卻是烏雲籠罩,處處透著不對勁
已經出嫁了的翁主劉陵卻在此時回了宮中,她是被其父王召回來想辦法的。
劉陵只是聽說宮中走失了一個人,先還沒當回事,待聽說了來龍去脈,險些為之氣死。
這下可真是惹了大禍,而且這禍還是其弟淮太子劉遷闖出來的。
淮南王劉安性好讀書,更善鼓琴,也欲籠絡民心,招致文士。
門下食客,趨附至數千人,內有蘇飛、李尚、左吳、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晉昌八人,最號有才,稱為淮南八公。
安令諸食客著作內書二十一篇,外書三十三篇,就是古今相傳的《淮南子》。
另有中篇八卷,多言神仙黃白術。黃金白銀,能以術化,故稱黃白術。
劉遷少好學劍,自以為無人可及。
聞得郎中雷被,素通劍術,欲與比賽高低。
雷被屢辭不獲,但到底拗不過劉遷,只得比試。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幾個照面後,雷被便知劉遷遠不是自己對手。
但又不敢贏了跋扈囂張的劉遷惹了他的不快,雷被只得執劍,見招拆招。
偏偏劉遷看不分明,只當雷被真打不過他,還在心中冷笑以為原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他步步緊逼,全是殺招。
雷被終於忍無可忍,只一招便把劉遷的劍挑落。
他本意是給劉遷提個醒,雙方點到為止也就罷了。
但劉遷因著是自己是淮南國太子,自幼受盡寵愛,何時被人落過面子?
想叫他受委屈談何容易?
劉遷當下也不管雷被沖他躬身賠罪,撿起地上的劍就刺向雷被。
學武之人,天然就會對突然襲擊作出最有利的反應。
是以,雷被不及多想,下意識就是還擊。
他雖然只有了三分之力,卻還是瞬間就劃破了劉遷胸前衣襟,劃開了一個小口,殷紅的血立時就涌了出來。
雷被心道糟了,趕緊跪下認罪。
劉遷盛怒不消,卻到底還是存著幾分理智,知道這是父王賞識重用的人,若是重懲了他,父王必要為他不能容人而發怒,當下勉強壓抑住怒火,叫雷被退下。
雷被實在是太知道劉遷的性格了,他明白劉遷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劉安便是再欣賞他,也架不住劉遷進讒言。
是時,適逢天子下了招募令,鼓勵天下勇武男兒參軍為大將軍所用。
雷被想著自己這一身武藝,到了軍中必得賞識。
便即刻向劉安陳請,願入都中投效。
劉安面上應了,卻禁不住懷疑雷被的動機,將其免官,更監視起他的行動。
雷被明白劉安這是想殺人滅口,便索性潛奔而走。
劉陵氣怒之下,一時也拿不出什麼辦法,只得叫人一面四處尋找,一面在長安城中探知消息。
半月也沒有什麼消息傳來,劉陵還當雷被是去了哪個山中避禍。
卻不知雷被早到了長安城中上書訐劉安,因著事涉藩王,雷被更是很快便見到了天子。
他痛痛快快地把這些年劉安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他心裡明白既然從淮南國逃了出來能指望的便只有天子,萬萬不可在此時還存著做牆頭草的想法。
劉徹對劉安的不臣之心早有耳聞,卻還是頭一次知道的如此詳細。
他意識到不處置劉安不行了,但剛除了燕齊兩國,天下各地藩王如驚弓之鳥,不可因為處置劉安而激化矛盾,引起連鎖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