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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太學

2024-07-19 10:41:51 作者: 斑之

  太皇太后去了,所有人眼中劉徹都該是高興的。因為他失去了最後的束縛,變成了真真正正的皇帝。從今往後他不需要再事事都往長樂宮中打轉,他可以親政言事,可以號令天下了。

  甚至,只要他想,虎符在手,漢匈一戰可以一觸即發。

  但是,夜深人靜時,他只覺得如芒在背,壓力更甚往昔。

  沒有人能約束他時,才是最大的約束。

  劉徹獨自站在長樂宮太皇太后寢殿內,久久地望著太皇太后的寢榻。似乎老祖母還像舊時那樣對自己閉著眼睛笑著,慈愛地叫他彘兒。

  皇祖母,您和父皇的期望,彘兒一定會做到的。

  等到那天,彘兒再到這長樂宮中來。

  他轉身大踏步走出寢殿,走出正殿,走出長樂宮。對等候在宮門口的春陀沉聲說:「封宮!」

  太皇太后薨後,無人有此資格能再住長樂宮。

  建元六年的初春,寒風微厲,天空灰濛濛一片。漢宮上飄揚的是白色的靈幡,整個長安城始終都籠罩在國喪的愁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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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市井間,更是滿是哀思地說從去年冬天太皇太后病重間這天就沒有放過一天晴。

  太皇太后一生愛惜民力,推行無為而治。叫百姓休養生息,安居樂業。

  這是天,都在為老太后傷心呢。

  的確,太皇太后謀傳膠東略承沛公,芳流觀津名留漢青。她的時代上承漢高祖偉業,下啟漢武帝雄風。她當的起民間的盛譽,也載得動死後極致的哀榮。

  所以,當主管太皇太后喪事的丞相許昌和御史大夫莊青翟費盡心力地揣測聖心,給太皇太后的喪事來了個敷衍了事時,滿心以為能博得聖歡時,決沒想到會迎來天子一怒。

  劉徹在太皇太后喪事後的第一次朝會,說到許昌同莊青翟對太皇太后喪事的倉促草率、禮儀不周。怒髮衝冠地當朝罷免了丞相同御史大夫,滿朝震動,卻無人敢言。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不錯,只是陛下也太心急了吧。而且拿的理由還是為太皇太后,誰信?

  劉徹負著手冷冷地看著殿下的百官,他們雖然沒敢提出任何異議,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劉徹他們心中所想。

  他們實在是太小瞧了太皇太后,也實在太小瞧了朕。

  少年天子只覺得胸腔中似有熱血滾動,只叫他不得安生。許昌同莊青翟都是太皇太后在廢新政後任用的黃老之臣,雖說就是取的他們聽話就是取的他們無才,好叫來日劉徹能順利交接。

  但是,他們人走茶涼、看菜下飯來的也未免太快了!

  這些老於世故、八面玲瓏的臣子怎麼能幹事?偏偏還身居朝廷的高位,他的目光掃到略後的桑弘羊、朱買臣、還有嚴助。終於露出了一絲髮自內心的淺笑,朝廷倘若都是這樣的臣子該多好!

  但想到漢室傳承已有六七十年了,至今還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一套人才培養體系,他的這絲笑又收了回去。

  高祖五十五歲開國立朝,至六十二歲薨逝。這七年的時光幾乎全用在了消滅韓信、彭越、英布、臧荼等異姓諸侯王和叛變上,他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為後人想這個了。

  等到惠帝繼位,悲於劉如意的毒死,痛於人彘。終日借酒澆愁,沉迷美色,不理朝政。而到了呂后****時,誅戮功臣,剷除劉姓諸王,大封諸呂,無暇他顧。

  而到了文帝時,一面忙於收拾諸呂的亂攤子,減省租賦,叫民間休養生息,還得一面打擊拉攏平叛功臣。等到景帝時,又趕上七國之亂。

  那麼,到了自己手裡呢?

  劉徹緩緩舒出一口氣,壓下滿腹愁思,宣布退朝。

  椒房殿內阿嬌正在彈琴,太皇太后生前也很愛她的琴聲,總說她的琴聲裡面充滿了靈性,寫滿了快意。

  悠揚清澈的琴聲好似湖面上的波紋一圈一圈地渲染開去,阿嬌的眉間暗愁也跟著漸漸消散了不少。

  她的思緒漸漸飄到了太皇太后託付給她的竇氏上,更這其中最叫她頭疼的就是都王孫舅舅。

  竇氏自太皇太后獨寵於代王后宮,已經開始了一飛沖天的日子。等太皇太后為後為太后後,竇氏的尊榮更是無人能及了,朝中吃俸祿的子弟,怎麼也得有兩百多。

  竇氏一族起於微寒,竇氏一門的老一輩,除開太皇太后,就只有太皇太后的兄弟竇廣國稱得上很有幾分才華了,可為丞相。

  而到了下一代,榮華富貴觸手可及,背靠大樹好乘涼。只需要恣意行歡、聲色犬馬。唯一成器的只有一個魏其候竇嬰,偏偏還就仗著幾分才華和孤高傲世的性子三番四次的得罪太皇太后。

  於景帝要傳位於梁王時直言進諫,叫太皇太后氣的把竇嬰從宮禁的名單上除名。竇嬰也不遑多讓,直接就把官辭了。

  七國之亂,景帝想用竇嬰,竇嬰就是託病不出。還是太皇太后親臨才把竇嬰勸出為大將軍,守滎陽,監齊、趙兵。七國破,封魏其侯,名震天下。為太子太傅後,在景帝想廢劉榮立劉徹時,眼看勸諫無功,又辭官撂挑子。

  就算如此桀驁不馴,景帝仍叫他為顧命大臣。新帝即位,又為丞相。卻又幫著皇帝立新政,排擠黃老。

  如此種種,倘若他不是竇家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憑他動不動就給景帝給太皇太后甩臉子的行為,要不是靠著太皇太后的護短和欣賞,又能熬的過多少風雲詭譎呢?

  他自己想必也是清楚太皇太后一次一次的縱容護短,既是血脈相連,又是對他能撐起竇氏一族的希翼。

  他想必是萬萬沒有想到姑姑太皇太后臨終前再三叮囑他的卻是要從於皇后,他私心裡不想管竇氏這個爛攤子是不錯。但是等發現連這個爛攤子都用不上他管,又不免心生不快。

  所以,才會又在自己面前甩起臉來。

  也是,自己雖然身份高貴,但也不過是身份高貴罷了。還沒有能叫魏其候屈於身下的道理,而他想必還想看看太皇太后一不在,劉徹勢必拿一盤散沙的竇氏開刀,她又能怎麼應對吧?

  等到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再站出來。既理所應當地接過竇氏,還能叫皇后為他低頭。

  從前,前朝後宮,魏其候只會更得意。

  唉,這個竇王孫啊。

  阿嬌一曲終了,撫琴輕嘆。竇氏的事,她已經答應了祖母,那麼就一定要管的。

  「怎麼不彈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左右侍奉的宮人已經盈盈下拜行禮了。

  是劉徹,他從朝會上回來了。

  阿嬌就拋開了滿心的不快,起身上前笑盈盈地挽住他:「陛下,回來了也不說話。」

  「想想,似乎有很久沒有聽過嬌嬌彈琴了。」劉徹一邊同阿嬌去側殿更衣一邊說。

  那是自然了,不是給你做衣服練繡功,就是在練書法學丹青。剩下的時間就耗在宣室殿和兩宮問安中,哪有時間彈琴呢?

  只是,如今只用去長信宮了。

  她的眉間就暗了暗,劉徹對於旁人的情緒細微變化或許不甚在意,但是於阿嬌身上,一點風吹草動他比海棠更早察覺到。

  換了衣服,又漱口過。劉徹攜了阿嬌進寢殿,就找了話同她說:「晚膳用什麼啊?朕餓了?」

  阿嬌的情緒馬上就牽動過來,一面想著又一面問他:「給你上點心配著茶,先墊一下吧,離用膳還有一個時辰呢。」

  劉徹又不是真餓,自然搖頭道:「不了,現在吃了,一會用膳該不香了。」

  阿嬌只得出了寢殿叫過海棠吩咐上幾盅湯,炒幾個小菜,其他的叫少府看著辦。

  回了殿,劉徹正在臨窗讀書。靈性是一回事,勤奮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當這兩回事變成一回事,就該知道這世間決沒有輕輕鬆鬆成功的好事了。

  出身好是一回事,但又有多少人能在此更進一步呢?能不把祖宗的臉面丟盡就是幸事了,而劉徹卻能成為漢的光榮,能叫此後千年的中國人仍為他的少年時代而津津樂道。

  阿嬌又怎麼能覺得不光榮呢?

  她上前,卻失笑地發現劉徹竟然在發呆,書好半天沒有翻動過一頁。

  她俯身合上書,迎著劉徹驚愕的眼神曼聲道:「陛下要是累了就歇歇吧,書從早到晚就在那裡,又不會跑。」

  劉徹笑起來,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朕不是累了,朕只是今日在朝會上罷免了丞相同御史大夫後,望著掎裳連襼、滿滿一殿的臣子,卻不禁感慨一片昏舊之氣啊。」

  「不是有嚴助他們嗎?」阿嬌奇道,漢武大帝一朝湧現出來的人才可是多如牛毛啊。「他們還不夠陛下使,陛下就再召舉賢才啊。」

  嬌嬌啊,一般人不應該問為什麼罷免如此重臣嗎?心機再深點的或許也不會問,而應該擔心他這怎麼看都是在清除異己的行為,會不會於自身不利了。

  她卻只關心自己所提出來的問題,嬌嬌到底是嬌嬌。

  「就跟農事一樣,與其指望著年景好,還不如自己先辛辛苦苦地勞作。」他劍眉微挑,摟住阿嬌。「人才也是一樣啊,與其指望民間自己長出來,還不如朝廷有一套自己的人才體系呢。」

  宣室殿中他時常征問阿嬌的意見,就是希望阿嬌能站在最不偏頗最清醒的地方給出意見來。但是,她一次也沒有回答過他。

  她向來懶散,就是於書法丹青一道還是自己趕著走的,於前朝更不感興趣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日子久了,他也就沒有了硬要阿嬌回答的期盼來。只是,如今能叫他這樣毫不顧忌吐露心聲的也就只有阿嬌了。

  他,只是想有人傾聽就是了。

  沒想到,阿嬌略皺皺眉便說道:「那想自己培養就自己培養啊,陛下不若設立太學,置以明師,養天下之士,又何愁無才可用?」

  這不就是前世的國家教育嗎?還是包分配的,多好啊。

  她沒注意到劉徹已然迸發出火花的眼睛,逕自說著:「至於能進太學的天下之士,陛下可以以考核或家世而論之。」

  考核的自然是真正有能力夠資格進太學的士子,而以家世論的一則可以安撫豪門世家,二則還可以從後輩中同化他們。至於明師,自然是劉徹欣賞的積極有為的儒家學派。

  劉徹望著懷裡的阿嬌,只覺得心神激盪、目眩神迷。嬌嬌三言兩語便提出如此震耳發聵的見解,不是因為瞎貓撞上死耗子,而是正如祖母從前驕傲的子孫中最像她的就是阿嬌。

  她只是懶怠於此上花心力,又或者她不願花心力。

  她將自己的所思所想看的很透,她知道自己需要的只是一朵溫柔解語花,而不再是呂后那樣嬌艷奪目卻帶著刺的薔薇。

  所以,她藏拙。

  於政事上不予置詞,於在要提拔陳氏國舅時再三推辭。她是害怕自己難做,那麼就索性什麼都不要有也就最容易擱下了。

  但是大概是想到這不過是培養人才,是於千秋萬代都是有功業的事情。而自己又為了難,她才說的吧。

  傻嬌嬌,不知道朝廷的位置是占一個就少一個的嗎?

  新的人才來了,讓位的免不了就有竇氏家族同陳氏家族啊。

  到底是久居深宮,於人情世故上怎麼也做不到明哲保身。

  這天下,就是母后也免不了對王氏偏私。

  也就只有嬌嬌了,他青梅竹馬的嬌嬌,會這樣把一顆心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他身上。甚至,連自己的榮辱都沒顧得上想。

  他又該如何去回應這般深情似海呢?

  阿嬌說完良久未見劉徹有什麼反應,她心下納悶:難道這個主意不成嗎?可是前世國家培養人才不就是進學再予以選拔嗎?

  就算不好,也不該什麼話都不說啊。

  是自己好容易說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委婉地提出來嗎?

  路,在沒有人走過之時便是荊棘。而,在踏成路後,人們往往感慨它的容易之至。

  新思路和新事物同樣如此,在阿嬌看來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思路,在劉徹這裡已經是驚為天人了,甚至已經上升到藏拙的高度。

  阿嬌有些不好意思,想從劉徹懷掙出來。劉徹醒過神來在她臉上落下一陣狂風驟雨般的吻,雙目含著激動呢喃道:「好嬌嬌,你啊,唉!對朕,不用如此的。」

  嗯?陛下?怎麼了?

  阿嬌滿心迷茫地接受了劉徹熱情洋溢的讚美,她是萬萬沒有想到在大帝的腦迴路中自己被腦補成了聰慧過人卻又深情的女子。

  她來不及再細想了,她在意識還算清明時提醒劉徹說還沒有用晚膳。然而,回答她的是暢快肆意的笑聲和更甜蜜的吻。

  建元六年,漢武帝始於長安立太學,設五經博士,置博士子弟。太學從此成為全國最高教育機構,學術傳承從私人傳授變為官方教育,儒家學說從此被奉為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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