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談
2024-07-18 19:01:55
作者: 故淵不思魚
少年人面帶笑意,眉宇間輕鬆柔和,明明是輕浮的言辭,卻被他說得坦坦蕩蕩,好似不沾這點凡塵俗氣。
褚昭然的眼中原本沉鬱的陰霾,在少年純淨透徹的笑容下,瞬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她與他一樣明媚的笑容。她知道,慕雲琅說這話的意思並非趁火打劫,而是看她情緒低落故意逗她開懷的玩笑。
而慕雲琅也知褚昭然會懂他說這話的真正意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的月亮下,在火焰的映照下,他們二人第一次真正心意互通起來。
月色皎潔如雪,正好釀一壺好酒,知己共飲。
「咕嚕。」
不知道誰肚子的聲音,把這美好的氣氛打破,兩人臉上都是露出羞澀的表情,褚昭然把懷裡的櫻桃煎取了出來,還好這是用牛皮紙包裹,沒有被河水打濕。
她遞給慕雲琅,聲音柔和地說道:「這附近的果子我不認識,就沒敢摘來吃。你湊合吃一點櫻桃煎墊墊。」
慕雲琅連連擺手,表示自己一個大男人,沒道理和女子搶東西吃。
褚昭然起身,硬塞到他手裡,「這位仁兄,你如今是傷員,若是你餓著肚子,容易病邪入體。到那時,我可背不動你,咱倆只能在這裡坐到地老天荒了。」
「那我們一人一半。」慕雲琅最後的倔強。
兩人一人捧著一把櫻桃煎,坐在火堆前,微風拂過,帶來了夜晚的清涼。慕雲琅輕輕咬了一口櫻桃煎,滿口的果香在舌尖綻放開來,讓他的味蕾瞬間沉醉其中。
「我其實一直好奇,你之前怎麼會直接懷疑甄縣令,而對慕太守沒有懷疑的呢?明明他是滎陽郡最大的官員,這種事不應該第一個懷疑他嗎?」
褚昭然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懷疑過慕太守呢?」
慕雲琅微怔,想問她什麼時候懷疑過慕太守,他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用他問,褚昭然已經看出他的疑惑,她莞爾一笑,故作高深地說道:「我一開始他誰都懷疑,所以才一直叫你住在太守府,就是為了預備去太守府搜查的時候方便。只不過沒等我有所計劃,湊巧那杜斌先露出馬腳而已。」
慕雲琅恍然大悟,「沒想到啊沒想到,從一開始你讓我去太守府就是為了一箭雙鵰啊!你這走一步算十步的,簡直太厲害了。」
褚昭然笑著接受了慕雲琅的誇獎,其實她一開始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凡是她能想到的方向,都留了一手,只是時間和人力都有限,她只能選擇其中幾個方向賭一把了。
她運氣不錯,還真賭對了。
想到這裡褚昭然不由感慨道:「要說這次老天爺都站在我這頭,就好像線索都自己長了腿,直往我面前撲。早知我有這樣的運氣,咱們還做什麼戲,直接蹲在街上等線索自己出來就是了。」
「我覺得你說這話是想聽我誇讚你的聰明才智。」
嗯?褚昭然不解,歪頭看嚮慕雲琅。
見到她那雙透徹的眼睛中帶著茫然的神色,慕雲琅故作正經,「動腦子我雖比不過你,可該有的洞察力我還是有的。這一路上之所以看上去極為順利,是你把每一步的謀劃都算到了極致。若將成就都歸到運氣上,未免有失偏頗。」
聽到慕雲琅這樣誇獎自己,褚昭然心中得意,轉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雙手捂住微微發燙的臉頰,「真的嗎?我算得如此厲害?」
她的臉被手捂著,只露出那雙好似被秋水洗滌過的眸子,璀璨如星。任何人被她這雙亮晶晶的雙眸盯著,都很難心生漣漪。
慕雲琅看著褚昭然的模樣,唇邊綻開燦爛的笑意,他心中突然產生一個「壞」念頭,難得見到褚昭然羞澀的一面,得看過癮才行。
「是真的。若非你及時察覺崔師傅的真正意圖,我們便拿不到每日堤壩現場的情況記錄,也不會知道老何的存在。若非你扮演賣身女並且發現海棠母女,老何也不能被我們順利找到,更不要想從他手裡拿到堤壩的真實圖紙。其中看似是巧合,實則需要極強的洞察力和揣測人心的本事……」
「打住打住!」褚昭然開口阻止慕雲琅繼續誇獎自己,她聽得出慕雲琅話中的情真意切,正因如此,她實在做不到被人這般誇獎還面不改色的,她怕自己再聽下去,整個人都變得飄飄然了。
慕雲琅有心繼續逗她,「怎麼打住?這一路來,發現每一個線索的背後,都有你運籌帷幄的功勞。如果不是你派人進甄桓那私宅探聽到帳本的存在,我們至今還得在滎陽郡查案呢。」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褚昭然用手比了一個停止的手勢,「你再夸下去,我真的要無地自容了。」
「是嗎?」慕雲琅探身朝褚昭然方向前傾,眸中帶笑,「我以為,你故意把一切都歸咎到運氣上,就是想聽我這個同行人反駁,說出真心話呢?」
褚昭然面色一僵,心說:「怎麼辦?小心思被發現了。」
但她轉念又有些氣憤,雖然自己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私心,可慕雲琅沒必要這般沒節制地誇獎人吧。點到為止的誇獎不行嗎?
「你故意的!」褚昭然氣鼓鼓地說道,語氣中帶著篤定。
慕雲琅無辜地沖她眨眼:「哪有?」
褚昭然哼了一聲,心說你心思都擺在臉上了,還否認什麼。
覺得被戲耍的她心有不甘,當即想報復回去,她圓溜溜的眼睛在眼眶中不停打轉,突然有了主意。
「慕雲琅,之前安排你在私宅和那裡的女子周旋,讓侍衛們探查消息。你怎麼讓侍衛假扮你呢?」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饒有興致地看著慕雲琅。
慕雲琅讀懂她眼神的含義,雲淡風輕道:「我守身如玉。」
「你?為誰守身啊?」褚昭然腦抽,竟然脫口而出問了這個問題。
慕雲琅斜睨她一眼,「你確定用我回答?」
「不用了。」反應過來的褚昭然連連擺手。她十分懊悔自己提起這個話題,為誰守身如玉……這個答案還用問嗎?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更濃,已經到了深夜,褚昭然強行忘掉之前尷尬的場面,坐到慕雲琅身邊,故作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你背上有傷,靠著樹幹的話,等夜裡睡著容易碰到傷口。你暫且將就枕著我的腿睡吧。」
慕雲琅耳朵立馬變得通紅,「不行不行,有違禮法。」
褚昭然咦了一聲,歪頭看著他,眼中閃爍著柔和的笑意,調侃道:「你當年也曾打馬遊街把酒臨風不在乎繁文縟節的貴公子,怎麼如今張口閉口就是禮法規矩的?怎麼這是要做老學究嗎?」
慕雲琅心有無奈,想說過去他不在乎的繁文縟節不過是些日常瑣事,這現在這些事關昭昭清譽名聲,他如何能輕易孟浪。
見他依舊不肯動彈,褚昭然嘆了口氣,不再勉強他,又往火堆填了一些柴火,讓火苗跳躍起來,照亮了周圍的黑暗。「我守夜,你早點休息,明天若是再沒有人尋我們,咱們就只能自救了。」
慕雲琅再次否定褚昭然的提議,表示自己雖然受傷但是比褚昭然體力好得多,應該他來守夜。
然而,褚昭然堅決拒絕,「這位兄台,請你牢記,你現在是個傷員,你必須優先保持充足的睡眠和食物,這樣才能儘可能避免生病,讓我們本就不富裕的戰鬥力再次下降。」
在她的堅持下,慕雲琅只好作罷,勉強靠著樹幹,閉目養神。
慕雲琅睡去後,這夜裡靜悄悄的,四周時不時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又好像是其他動物走動的聲音。
褚昭然頓時臉色大變,有些害怕地悄悄挪到慕雲琅身邊。心裡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野獸害怕火,我們這兒這麼大的火堆,他們肯定不敢過來的。至於阿飄……
想到這種可能褚昭然頓時哭喪著臉,若是上輩子她絕對可以做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可她死過一回,真真切切感受過死亡後的變化,她再也不能堅定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了。這荒郊野嶺的指不定有多少……
褚昭然簡直想哭了,她回頭看著已經闔眼休息的慕雲琅,差點動了把他叫醒的心思,好在理智把他這個念頭給打消了。
她在心裡不停地念叨:各位朋友,各位兄弟,我這輩子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冤有頭債有主就不要過來嚇唬我了,謝謝謝謝,非常感謝。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她這番道謝有用,總之四周的風似乎小了很多,那種窸窸窣窣奇怪的聲音也消失不見。褚昭然鬆了一口氣,可她還是不敢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依舊小心翼翼地湊在慕雲琅身邊,偶爾抬頭仰望星空,偶爾低頭看著少年精緻的睡顏。
月光朦朧,雖然不能完整清晰地看到慕雲琅的面孔,但卻像是在他臉上加了一層柔和的濾鏡。褚昭然感覺到心中殘存的恐懼也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寧靜和安心。她感受著慕雲琅身邊的溫暖,仿佛這片荒涼的夜晚都被他的存在溫暖了起來。
晨曦微光,柔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大地上。把褚昭然從睡夢中拽了出來。她用手擋著陽光,蹭了蹭枕著的「枕頭」,迷迷糊糊再次闔眼。可突然,她反應過來,自己和慕雲琅流露荒郊野外,哪裡來的枕頭?
她猛地睜開眼,目光落在被她一直枕著的慕雲琅的肩膀上。她趕緊挪開身體,心中愧疚地想:罪過罪過,自己信誓旦旦照顧傷員來著,沒想到竟然把傷員當枕頭睡了一夜!太不應該了。
她起身走向火堆,此刻已經不見任何火焰,只剩下一堆燃燒殆盡的灰燼。她伸手摸了摸,尚有餘溫,應該是不久前剛剛燃盡的。褚昭然不禁感到慶幸,心想:這得虧運氣好,天亮前才燒完。若是半夜熄滅,她又睡過去,他們兩人現在可能已經被野獸叼走吃了!
她又轉頭看嚮慕雲琅,只見他依舊沉沉地睡著,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還帶著潮紅。褚昭然心裡突然湧上一絲擔憂,他這不會是發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