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還望不棄

2024-07-14 03:20:31 作者: 歐陽筱洛

  燕政心中急跳了幾下,轉過身來。

  他看她一眼,臉上浮現溫暖的笑意,似是無聲的安慰。

  

  隨即也不再贅言,斂容蹲下身來。

  但他一伸出雙手,面對她淡藍色的袍角與秀氣的鞋履,反而有些無措了。

  他的手就那樣凝滯在半空,不知如何下手了。

  王惜玉亦覺得窘迫,但她還是主動拉起衣袍邊緣,露出了腳面。

  她的左腳明顯比右腳腫脹許多。

  見此情形,燕政再無雜念,肅然地輕握著她的腳腕處,輕輕脫她的鞋履。

  但一動,她身子就有輕微的顫動。

  他溫聲道:「你忍著些。我須看看傷勢。」

  「此等小傷,不必顧慮我。還請公子診治。」

  她玉一般潤白的臉上此刻變得蒼白,但神情平靜,絲毫沒有嬌氣之態。

  燕政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脫下了她的鞋襪。

  一霎那,一隻玉足赫然暴露出來,凝脂肌膚因腫脹泛紅了,宛如一件美輪美奐的玉器。

  燕政呆了呆,幾乎是硬著頭皮去握住了她的腳踝,嗓音有些發緊道:

  「你試著轉動一下。」

  某種曖昧不清的東西在蔓延,兩人皆是心跳如鼓,覺得這坑洞裡越發的酷熱難耐。

  王惜玉按照他的指示,勉強轉動了一下腳腕,劇烈的疼痛立刻讓她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燕政後背也濕了一大片,他緊張又小心地按了按她的腳面,如釋重負,溫聲道:

  「沒有骨折,是骨頭錯位了。接下來,我要幫你正骨,會比較疼,你心裡有個準備。」

  「多謝政公子。」

  「姑娘言重。那我開始了。」

  燕政凝神靜氣,撫摸她著的腳踝和腳掌。

  待確認了骨骼位置,就停頓下來。

  接著猛然一轉,伴隨著一聲呻吟,王惜玉的腳骨復位了。

  此時的她面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前額被濡濕的烏髮貼在雪肌上,一向清冷的眼底滿是痛楚。

  但她性子要強,除了正骨那一刻發出一聲後,便一直緊咬牙關,隱忍不發。

  「一定很疼吧?你莫動,挨過這一會兒就會好些。」

  燕政看她的模樣,卻是越發憐惜,仿佛他也經歷了正骨之痛。

  汗水流進他眼睛裡,刺刺的,他也來不及擦,柔聲安慰她。

  說著,他乾脆坐在了地上,將她的左腳輕輕放在自己腿上,繼續說道:「此時雖然很疼,但沒有傷及筋骨,到了外面,敷些草藥,靜養一段時日,便無礙了。」

  在最疼的那一瞬間過去後,王惜玉又恢復了往昔的鎮定冰冷。

  她堅持搬起自己的左腿,放在地上,而後低聲說道:「政公子,你的親衛,會來找你吧?」

  燕政不禁愣了下,心想:「她剛受了傷,還一心只想著出去。她一定很想出去吧?」

  「你是怕土匪過來落井下石?」

  王惜玉淡淡道:「他們知道你我有同伴,一時不敢再折返回來的。除非他們也有許多同夥在旁。但他們把我們引到此處,又沒有馬上擒獲,可見是為了脫身。」

  不是擔心土匪去而復返,那便是別的緣由。

  燕政暗想:「她此刻定是著急與周藍義匯合吧?」

  而他,除了擔心她的傷勢,竟是想在這山林隱秘的深坑裡多呆上幾刻。

  深坑上方是幽靜的密林。

  樹隙遮住了藍天。

  只有鳥鳴啼叫聲音。

  坑裡四周則散落著許多動物殘骨和枯枝落葉。

  宛如一個遠離世間的所在。

  而陪在他身邊的,是一個清冷孤傲的絕色佳人。

  她已經從他腿上挪開了她的腿,但他也沒有起身,仍席地而坐。

  這樣隨性的姿態,還是頭一回,他是北幽出名的雅士。

  他坐在那裡,覺得很放鬆,目光還關切地望著她的傷腳,溫聲說道:「那些親衛,一向不離我左右。這回也是我大意了,以為兩個毛賊,手到擒來,沒想到竟還落入人家的陷阱里。你放心,他們現在必定已經在找來的路上了。」

  「是我疏忽了,一心只想替村民報仇。被敵人牽著鼻子走,實乃兵家大忌。」王惜玉道。

  燕政聽她向自己袒露自己心聲,不禁抿唇一笑,道:「這些山賊能稱霸一方,必是有些能耐的,真不該低估了他們。你們跟他們交過手麼?」

  王惜玉深看他一眼,心想:「若非你突然偷襲我們,或許就跟他們交上手了。」

  不過,她又轉念一想,那些山賊實力應也不弱,如果我們貿然動手,不知又會是什麼情形。

  這樣想著,她便將土匪劫殺農家夫妻的經過說了一遍。

  燕政道:「想必是因周藍義給了他們一些財物,他們露了財,才會招惹了殺身之禍。」

  「但這不是土匪行兇的理由。」王惜玉道。

  「是。但這世上的事,哪裡有應不應該呢?弱肉強食,兩個力量懸殊的人之間,沒有道理可言的。」

  他的聲音輕緩,不疾不徐,聽起來如沐春風。

  王惜玉思索著他的話,仿佛左腳也沒那麼疼了。

  燕政的親衛找來,將他們從深坑裡救了出來。

  燕政道:「你的傷腳需要儘快敷藥。附近小鎮就有大夫,坐馬車很快就能到。王姑娘不如過去處理了傷勢再趕路吧。」

  他並沒說坐誰的馬車,但言語間已是表明是乘他的馬車同往。

  王惜玉自然是不願再跟他一道,可她行動不便,根本走不遠。

  而且她還惦記著他們周國那倖存的十餘名侍衛的生死,不便直接拂了他的好意。

  因此沒有馬上回應,而是詢問侍衛的下落。

  燕政始終與她在一起,也不知山澗那邊的情況,微一側首,一個親衛馬上抱拳道:

  「周國侍衛已被呂先生制服,只等公子示下。」

  燕政道:「姑娘可以隨時帶他們離開。可我還是覺得,姑娘的腳傷要緊,要不要去小鎮,還是姑娘決定吧。」

  王惜玉當然選立刻走,可是她單腳勉強走了幾步,就已覺得吃力了。

  且此處山路崎嶇,再往前走就是一段下坡的石路,無人攙扶,根本難以成行。

  燕政走到她身旁,溫聲道:「王姑娘這是何苦呢?也不差這一時啊。」

  最終,王惜玉坐上燕政的馬車,去了小鎮。

  馬車徑直停在小鎮的一家客棧門口。

  這家客棧,是燕政前幾日來到此地,一來就包下的。

  店家找了副門板,抬著王惜玉到了二樓一間套房裡的床上。

  隨後就有一個侍女過來照料。

  王惜玉聽見燕政在外間吩咐去請大夫、送吃食,以及換洗衣物。

  自坐上燕政的馬車起,接下來的事,不斷讓王惜玉感覺不安。

  他們非親非故,甚至稱得上是敵人,燕政為何還要對她如此周到的照顧?

  她從小雖然衣食無憂,可是母親去世的早,她是父親帶大的。

  父親管她的學識,管她練功,與她弈棋、講兵書,但不曾這樣細緻地照顧過她。

  倘若父親知道,她為了區區一個崴腳之傷,而不顧少主安危,必定會大發雷霆吧。

  王惜玉躺在床上靜養,燕政也就不方便去見她。

  因此,自到了客棧,倆人就沒再見面。

  燕政想著,她多少會養幾日才會走吧?

  沒想到,她只在客棧休養了半日及一晚,第二日,就要走了。

  她是拄著一副木拐來的。

  燕政正坐在書房繪畫,連忙迎過去。

  聽說她要走,他著急道:「腳踝不同別處,養不好可是會落下病根兒的。」

  王惜玉神色冷淡,道:「多謝政公子。我已托店小二去買馬了。」

  燕政知她是冰霜美人的脾性,也不再勉強,嘆了聲:「你若要這時候動身走,也別騎馬了,我將我的馬車贈與你吧。」

  王惜玉剛要開口相拒,他就笑道:「萍水相逢,是朋友。王姑娘,莫拒絕了。」

  王惜玉一連受他恩惠,此時見他言語間極大方誠懇,不禁心裡一暖,鄭重道:「公子之恩,沒齒難忘。」

  王惜玉和周國侍衛們走後,侍女拿著一個古樸的玉墜及竹簡交給燕政。

  燕政迫不及待打開竹簡。

  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幾行尋常感謝之言,字跡瀟灑自如,可見功底。

  她說無以為謝,說此玉外形雖拙,卻是以和氏璧所造,乃她祖傳之物,略略有價,還望不棄……

  燕政望著「還望不棄」四個字,忽然抿唇笑了。

  此物,是玉。她是王惜玉。他怎會嫌棄?

  侍女倒了一盞茶過來。

  他望了她一眼,端了茶,卻遲遲不喝。

  片刻後,說:「珠兒,從今日起,你不叫珠兒了,改叫憐香吧。」

  侍女一訝,隨即應了聲:「憐香多謝公子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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