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成人世界不一樣

  我想不通，想不通我怎麼突然因為錢的原因，成了我媽的寶貝女兒；我還記得我大學畢業搞定了學費之後，回來想歇三個月，卻在回家的第二個月就被我媽指著鼻子罵寄生蟲。

  我那時候理解她，她更年期時經歷離婚，遭遇背叛，她對我們態度不好，對那個男人充滿恨意，讓家裡充盈著咒罵我都能理解，我只是不接受而已。

  現在我不理解了，我不理解的是我作為女兒，為什麼在沒給她找什麼麻煩的時候，還會因為附加價值被添加標籤。

  我如果會賺錢了，那麼我就是她那個不節制飲食、太胖的丑姑娘。

  如果我不會賺錢，那麼我就是那個可恥的、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根本就不想看見的寄生蟲。

  其實一天十到十六個小時在電腦面前工作的我，不胖幾乎不可能。

  

  我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回報」兩個字。

  我有些懷疑，難道母親當年把我留下來，並非是愛我，只是為了讓我長大回報她？否則，為什麼我在讓她失望之後，被她趕出家門，用那麼惡毒的話折磨我？

  還有，之前家裡經常吵架，無非是我多花了一塊錢，我姐姐多買了一條裙子，我打翻了一個碗，我不小心丟了五塊錢……

  還有是我們買的衣服難看，為什麼不能去買便宜的又好看的衣裳？她還會經常為了各種用的東西出問題抓狂不知所措，在我們身上發火，可是我們又沒有錢買好的，只能忍受各種不好用和容易壞。

  我以為家裡原來的爭吵全是沒有錢造成的。我如果有錢了，我如果能幫她解決家裡需要用錢的地方，她是不是就會開心，她是不是就會不罵我們了，大家也會活的輕鬆一點。因為離婚受刺激成為控制欲很強還很怨婦不是她的錯，可一下子控制二十多年死活不改我真的不能接受。

  我費了那麼大勁兒，每個月給她交生活費，自己買房子，住在新房子裡，和她保持距離讓她不要看見我就煩，給她買東西，幫她解決家裡的問題……她還是要吵，她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比如我的異地男友；比如我雖然高但是不穩定的收入；比如我出門不會交際；比如我買東西買那麼貴還是不好看；比如我房子買了趕緊要攢錢還債，買啥都是浪費錢；又比如我的胖……

  我崩潰了，我永遠不可能讓她滿意。

  我找她談了談，我說我覺得我已經做得挺好了，在一個小縣城裡，我不能出門賺錢，我要照顧你。我不用出門上班讓你擔心我的交通安全，更不用讓你擔心我的生活，我還買了房子，我的男友雖然在異地，但是我們感情很好，他也是個上進的人……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是啊，媽媽，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我被她折磨哭了，她冷著臉來了一句：「你看你表哥，你表哥現在在工廠里一個月幾千塊，工作穩定，又娶了媳婦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我一臉納悶：「我表哥收入沒我高，他結婚的房子是父母出的，我好歹三四年存了二十萬啊媽。」

  「你要是個男的，我和你爹也給你買房子，也給你張羅娶媳婦，我們情願多辛苦幾年給你存個百十萬，到時候一家人多好。」她還是冷著臉這樣和我說。

  我覺得我的腦袋裡，不知道哪個位置中炸出了煙花，眼淚都炸出來了。

  其實不是我做的不好，只是因為我不是個男生。

  其實不是我和我姐做的不好，只是因為我們都不是男孩。

  我們不能娶媳婦，我們不能繼承家業。就像我爸說的那樣，攢錢都沒勁。

  我終於明白我不可能通過努力讓我媽滿意，停止她對我們的爭吵。

  我也終於明白我一直的自卑和小心翼翼，以及明知道很多事情在別人的價值觀那裡是錯的，她喜歡我那樣做我會去做，都是因為我一直想讓她承認我，承認我這個女兒。

  可我終究還是沒做到。我的討好沒有一點用，只會讓她覺得心裡更加失落——女兒雖然很好，可是她……她為什麼就不能是個兒子呢！

  我看著她的眼睛，慢慢止住了淚水。我心中狂笑——你如果一直遺憾的、一直不願意接受的也是我是個女兒身，那麼你那時候為什麼不把我給溺死！不把我給弄死！不把我給送人？！

  我忍受了你對我二十年的指責，我是個混蛋的時候，你指責我，我單純以為那是因為我學習成績不好，我情商不夠高，我出門不會說話，我不會哄你開心。二十年之後，我自己扛生活費，我自己負擔學費，我自己買房，我自己照顧自己我還在照顧你，我不是個混蛋了，我甚至因為我當年的混蛋作風后悔不已，我對你畢恭畢敬，什麼都依著你，其實也在贖罪。

  可你告訴你，即便你浪子回頭了，即便你現在什麼都好，即便你做到了一般男生都做不到的事情，你還入不了我的法眼，就因為性別的原因。

  你不是讓我證明我不比男生差嗎？！你不是一直都這麼罵我讓我上進的嗎？

  可到了最後，你原來一直都沒改變最初的想法。

  我承認我很失望，我感覺我世界裡的有些東西崩塌了。

  我懷疑我活著的意義，懷疑存在的意義。也發現了在某些事情上我是無能為力的。

  苦難不可怕，只要有希望總能想辦法來讓自己扛起來那些苦難。

  可怕的是，多年之後扛過來了，卻發現經歷過的苦難都沒有意義。還是總會爭吵，還是難以放下執念，還是怎麼都會不滿意。

  我說到底在你眼裡始終是一個失敗品，我長大了，我也不過是一個長大的失敗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給你買的東西，對你的恭順，對你的忍受，豈不是都沒了意義？

  我多想聽見你說一句，其實我姑娘還不錯。

  可你從來沒有發自內心的說過。

  多年的堅持，原來是一個笑話。

  店我不開了，人我也不忍了，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媽媽。

  你再哭再鬧，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過得好過得不好，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還是我的媽媽，我還會照顧你，只是我不再一心想討好你，因為我是個女兒身，我永遠都不可能討好你。

  我總不能因為討好你，我去變性吧？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想我應該剝離和你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