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循環往復折磨

  李仙草看著眼前的景象，又看著眼前景象過了三十年。

  爹娘有政府的照料，進了養老院。弟弟的病情惡化，早早的走了。養老院的生活並不算好，孤零零的兩個老人，先後去世，過得是最基礎的生活，也只是能保證不被凍死和餓死。那時候的世界成了另外一個模樣，有很多仙草現在還看不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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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些新興事物都和爹娘沒什麼關係，他們守著養老院的老樹，還有養老院的大門。

  對，李銀三為了能過好一點，把家裡的地都賣了，在鎮子上的養老院裡，陪著老伴兒，看著大門，就這麼一天天的消磨過去。

  逢年過節，有些養老院的家屬還會來，把老人接走一段時間，等過了年之後，再把老人送回來。而他們最怕的就是過節，因為過節最能凸顯出來他們的可憐。

  有些頭上戴著志願者帽子的年輕人會進門來，可那些人的表情大多數是敷衍，少數人又太過幼稚和熱情，有些作用，但十個志願者一天的安慰和陪伴，也比不上親生子女一個電話，他們要的是傳承，還有骨血對自己的念念不忘。

  可是李家的二老沒有。

  當個田桂蘭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李銀三過得愈發頹廢，沒過三個月，他也走了。這黎家二老的晚年，真的可以用一個「淒涼」來形容。

  這就是自己枉死的下場，自己枉死給家人帶來的下場。

  仙草明白了，她如果不死的話，她原本可以照顧他們的；她如果不死的話，弟弟的病或許能在大醫院裡治療好，她甚至都能成為醫生，或者認識陳明浩這樣的醫生，給弟弟找好的治療機會，而不會因為父母的矇昧無知而造成生生錯失機會。

  這些錯雖然不是她直接導致的，可都是她參與其中的，她後悔啊，她不應該自殺的。

  而後她又看到了成年後的陳明浩、工作後越發精神的陳明浩。

  陳明浩現在很帥，帥到李仙草現在看到了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的心動。他現在是工程師，設計道橋的，工作雖然刻苦，但是並不是很優秀，比起其他的同事，在業務上的天分並沒有那麼突出。

  李仙草突然想起來了，陳明浩擅長的不是別的，恰恰是曾經因為暈血而放棄的醫學。她覺得自己影響了陳明浩的未來，心中很抱歉。她能看到他在夜晚裡沒辦法畫出來草圖、計算出合理方案的樣子，但讓她更沒想到的是，陳明浩因為模樣帥氣，被工程所里稀少的女同事追，他卻拒絕了。

  他明明是喜歡女人的，他明明身體也沒什麼病。可他拒絕了。李仙草去找他之前的記憶，發現他不止拒絕了這一個。從他高中開始，他拒絕了所有在她身邊示好的女孩子，好像那些女孩子不應該來找他，打擾了他平靜的生活一樣。

  剛開始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只是單純的害羞，等周圍的人開始了解他之後，又免不了說他有些奇怪。

  他奇怪嗎？他覺得自己是挺奇怪的。

  他只要和那些女孩在一起，只要和她們稍微接觸的近一點，他就會想起李仙草自殺之後那空洞的眼神，還有地上那一灘奪目的血漬。

  他仿佛能在這些女人的身上看到李仙草那張毫無生機的臉。所以對女生他彬彬有禮，那是因為愧疚；總愛幫助女生做一個熱心人，也是因為愧疚；但是產生不了感情，更無法滋生欲望，因為即便是他年輕血旺，面對那一張出現在別的女人臉上的、半張臉還帶著血漬的李仙草的面孔，他多少欲望也會被澆滅。

  他的生活被徹徹底底給毀了。

  他後來收養了一個男孩，半大的男孩，就這樣一輩子。他拒絕結婚，拒絕生孩子，他告訴對他示好女人自己身體有問題，天生不育，而且對男人對女人都沒興趣。

  他確實也是這樣，他也接受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陳明浩以前覺得這樣的生活讓他萬分痛苦，後來，他習慣了之後又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也是另外一種贖罪。

  李仙草死了，她的父母說，李仙草是為了自己和家裡人抗爭，所以割腕自殺的。這應該是一種殉情的邀請吧？可他陳明浩膽小，他陳明浩沒那麼深情，他甚至在仙草死後都不明白如果仙草真的是為了他和家裡人抗爭而死，仙草她哪裡來的深情？

  他心裡有了這樣的懷疑之後，偶爾又會覺得自己太過於腌臢，明明已經害死一個女孩的性命了，居然還想逃脫責任。

  他找過心理醫生，但是他逃不過夢魘；他想說服自己那件事的發生，並不能把責任全怪到自己頭上，卻又逃不過自己的想逃避責任的愧疚感。

  仙草死後四十年，陳明浩看著大學畢業的兒子帶著女朋友回來。他從兒子女朋友的臉上沒有再看到眼神空洞的仙草。他才明白，那一直纏著他的夢魘終於解脫了。

  解脫了。

  只是習慣一個人過著，習慣一個人走走停停，做自己愛做的事情，習慣泡在圖書館，習慣面對著一幫老爺們兒做設計圖……家裡有沒有女人，身邊有沒有女人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他向命運妥協了，一輩子就這樣吧。

  *****

  仙草看著這一切，哭了，痛哭流涕，她多想把時光倒流回去，回到自己和父親爭吵的那一天，回到自殺的那一天。她一定不會再選擇自殺，她還有那麼多的選擇，她還有那麼多的人生，選擇或者人生或許她自己不能做主，但她也是有做主的希望的。她生生地放棄了這樣的希望。

  天啊，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地獄，如果沒有那麼為什麼會有我這樣的鬼魂？如果有地獄收我這樣的鬼魂的話，我想求求閻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去死了，一定不會！

  強烈的求生欲讓仙草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坐在自己的臥室里，地上有一個空碗，外邊是蛐蛐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