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當年仇當年怨

  「呵，別說那麼好聽了，你當時哪是給人家一個饅頭，你就給人半個窩窩頭，人都給你生了個兒子了，你還有啥不知足的？」紅衛兵覺得和這老頭聊天有點意思，就繼續聊著了。

  「可那也是我救了她啊，她應該知恩，咋能說我的壞話？」李留根一本正經。

  「得了得了，懶得聽你說這些。」紅衛兵讓他跪著：「你就老老實實挨批鬥吧你。說吧，你是不是還有啥事兒沒交代清楚？」

  「那哪能啊？」李留根一臉的坦然：「我因為喝醉酒乾的那些事兒就夠我喝一壺的，這一大把年紀了，還得被你們這樣子折騰，你以為我不後悔啊？」

  「呵，別在那把自己說的跟老好人一樣。就憑你喝醉酒乾的那些事兒，是個人都干不出來。就憑這些事兒，誰都會覺得你肯定私底下還做過什麼丟人現眼見不得人的事兒只是沒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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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饒了我吧，這都批鬥我多少天了？沒有個三五年也有個十幾個月吧？這是非要把給斗死嗎？」

  「你不交代事實，大家都覺得你的態度還不夠誠懇，不批鬥你批鬥誰？在這上面你要有點覺悟。」

  李留根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也不明白為啥年輕的時候乾的那點沒幹成的糊塗事兒，怎麼就能讓他把半條命給折到這兒。

  這幾年他低三下四的，還天天挨批鬥，短短一年多瘦了將近三十斤，一來是餓的，二來是氣的。

  他李家人向來犯犟，他真的是就幹過那一晚上的糊塗事兒，幹完之後第二天別人和他說他都記不得。現在坦白這些還都是別人告訴他的，他真的不記得那晚上自己做過啥，聽起來也後怕，做的事兒也都是批鬥他批鬥的多了，他下意識的覺得那些事兒還真的都是自己乾的。

  不過他心裡總存個疑問，似乎覺得當年的事兒也並一定真的是自己做的。只是大家都這樣說，說那晚上只逮著他一個人在村子外那片野樹林裡，沒找著其他人，所以那墳肯定是他刨開的。

  既然大家都這樣說，他就承認了唄，還在一次又一次的批鬥里「交代事實」，說那天白天他就有這想法，然後晚上借著酒勁兒乾的掘墳的事兒。

  其實這事兒根本就沒有，他腦子有病才會想到掘人墳墓這種損人的事兒。

  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啊！批鬥剛開始的時候，就不應該承認這事兒是自己乾的，反正別人沒證據，自己也不記得，說不定還真不是自己乾的。

  可如今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兒，渾身就算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去年年底，他天天跪，大冬天的，膝蓋上也沒人給他什麼保護措施，結果左腿開始變得一瘸一拐，現在已經不能正常走路了。

  今年又開始覺得身體別的地方不舒服，想去看醫生也不敢說，畢竟又多少人都是疼的臉色慘白、滿地打滾，那些紅衛兵才覺得這些人是真的生病了，才會帶著去看醫生。自己算哪根蔥哪根蒜，輪也輪不到自己。

  可生死看得多了，只能看透別人的生死。當死亡的陰影要和自己掛鉤的時候，還是怕。

  他擔心自己是得了什麼難治的病，又擔心這一死兒子沒人照看，又擔心自己後繼無人……一來二去的，這精神頭一天比一天差。

  他很想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他也很想讓那些天天批鬥他的人知道——自己年輕的時候雖然做過一些糊塗事兒，但那些事情罪不至死，更不至於讓人生不如死。他已經為這些事情付出了代價了，甚至當年他撲倒的那個女孩，在做了孩子的母親之後，也曾表示那事兒已經放下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裡這麼多的人要死揪著他不放呢？

  他很想找個答案，但是不知道答案在哪裡。

  他也不太明白面前這個年紀很輕的紅衛兵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些小年輕的嘴裡天天都是些新詞，什麼思想形態和意識、什麼思維的毒瘤、什麼這個主義那個主義的……他天天聽，很熟悉這些話，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那些具體是什麼意思。就算那些紅衛兵天天和他瞎嚷嚷他也聽不懂。

  現在只覺得身體越來越疲憊，兒子現在還這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孫子出生。

  或許那只是妄想吧，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就會離這個世界而去。至於以後兒子是否能生出來兒子，能不能把李家的根留住，誰也不知道。

  就連負責他交代問題的那個紅衛兵都沒想到，李留根在這裡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他到底是得了病死的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知道。這個姓陳的紅衛兵心裡有些發虛，可仔細想想自己做的一切，完完全全都是按照章程辦事的。他並沒有違反什麼規定。

  這讓他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下來。直到十年後，陳家的人再次和李家人相遇。

  陳家的紅衛兵在文革結束之後，娶了一個姑娘，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叫做陳家勝。

  李留根有個兄弟，李留根在被批鬥的時候，是兄弟帶著自己的妻兒還有他家的妻兒在艱難的過著，妻兒和自己劃清界限，但李留根這兄弟沒有，這就是李仙草的爺爺。

  後來李留根死了之後，妻兒就回了老家，多年來不聯繫，關係也淡了。李仙草的爺爺沒什麼文化，總覺得自己親哥哥的死，說到底還得去找當年的紅衛兵算這筆帳。於是就把仇恨記在了紅衛兵的頭上。

  事情若只是這樣也好了，或許時間能抹平人心中的傷疤，更何況有些人已經死了，因為死人和活人計較，也犯不著，現在都是新社會了，得知道與時俱進。更何況那時候的錯誤是時代的錯誤，不能將時代的錯誤歸結到一個人的身上。

  時代的錯誤剛剛結束不久，陳家勝就又惹了李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