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仇不記非君子

  這事兒李銀三現在都記得。

  當年他十五歲，而陳家勝剛剛十八。

  當時國家準備走改革開放的路子，很多政策之類的還不成形，多數地方還都是用供銷社的方式來給老百姓提供物資，如果私下裡買賣限制類的貨物，那就是倒賣物品。

  當時李銀三家裡缺錢，他爹為了養活兒子，鋌而走險走了幾單貨。這些貨也不知道這老頭子是從哪裡給弄到的，傳言還涉及走私，不然怎麼會賣的便宜還好。

  陳家勝的母親當時在鎮上的供銷社工作，因為李銀三父親的原因，她供銷社裡的拖鞋、鞋油還有毛巾都賣不出去了。當時的人都把勞動當做光榮，現在這位在供銷社裡沒事兒可做，等於說一點都不光榮。

  

  這嚴重損害了陳家勝母親想做光榮的勞動者的初心，下班回家吃飯後的她，總會有意無意的抱怨起這件事兒。還總愛說：「我就不明白了，這李家人不干點讓人瞧不起的事兒，是不是心裡就不自在。那個當哥哥的，以前被你爹給批鬥了，好死不死的死在你爹的手上，他身上長一萬個嘴也說不清，最後你爹還因為這個烙下了心病，早早離我們而去了；這個做弟弟的也不讓人省心，家裡有地老老實實種地不行？你說你家裡收成不好，那就先找街坊鄰居先接濟下，明年等收成好了再還上，這樣不好嗎？非得干點投機倒把的事兒，也不怕被人抓了。」

  陳家勝母親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女人嘛，總愛抱怨，但是相對來說不愛報復。這話聽到陳家勝這裡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母親養自己已經很辛苦了，現在又被人欺負，況且明明是那個人的錯，是他在做這些令人不齒的事情，憑什麼就不能去舉報？讓人把他給抓起來？

  別說什麼家裡沒有餘糧收成不好的鬼話，這世界上讓人心中為難的事兒多了去了，怎麼，還都非得犯個法才能過得去？

  這年氣方剛的青年腦子裡沒想那麼多，他說到底也不過是不想讓母親因為這事煩惱。

  正在讀高中的他自然明白這樣做的後果，於是先在城裡給自己找了個事情做，然後去舉報李銀三的父親，讓人把李銀三給抓起來，他躲在城裡，誰也不知道他是舉報人。很長一段時間，李銀三的父親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誰整了。

  他不知道也正常，畢竟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了，況且也沒讀過什麼書，總覺得是自己倒霉。不過靠著這投機倒把掙來的錢，也總算讓家裡的人沒餓著，沒什麼遺憾的，住兩年就住兩年吧。

  可李銀三不這麼想。

  爹賣的那些東西，是好不容易打通了渠道從別人的手裡拿到的。風險很大，但是之所以會做這個，是因為這些東西比供銷社便宜，而且好用。村裡的人也不用買個東西還得到鎮子上，大家也覺得省事兒。

  這種大家都歡迎的生意，怎麼會有人舉報呢？

  李銀三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他當時還是個年輕人，腦子好使，也愛琢磨事兒，這琢磨琢磨，就明白了——有誰會看不慣這種小生意的投機倒把？除了利益直接相關者，好像也找不到別的人了。那就只能是和鎮子上的供銷社有關係的人。

  有了方向，李銀三找這個背後搗鬼的人找的很容易。他很快就知道在後邊耍小動作的不是別人，就是曾經和自己家裡有過仇，坑害過大伯的陳家人。

  這事兒要說起來自己家裡人也不占理，所以也沒地方說理。他當時只能暫且隱忍下來。

  後來隨著投機倒把罪的消失，在村里、鄉里甚至鎮子上做生意的帶頭人，不是別人，剛好又是那個當年舉報李銀三父親的陳家勝。

  這就很尷尬了。

  陳家勝以前舉報別人投機倒把，而隨著制度的寬容之後，他倒開始首先做投機倒把的生意起來，而且現在這投機倒把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自己家裡的人做那就是犯罪，現在人家陳家的人做那就是受法律保護。

  前後不過兩三年的光景，此時的李銀三甚至都還沒有成年。

  這個彎兒轉的太大，李銀三根本就沒明白過來。在他的心裡，這陳家勝的老子，以前批鬥死了自己的大伯，這陳家勝本人，後來又找了自己親爹的事兒。這一家人都不是好人。

  可成年後的他又能怎麼樣？除了乖乖的娶妻生子，只能看著人陳家勝的生意越來越好，人在城裡現在也是個公家人，不缺錢不缺權，他沒有任何能扳倒他們家裡人的可能。

  李銀三自然也不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家裡人或者告訴街坊鄰居。老一輩的街坊鄰居有些還知道李銀三大伯和陳家的恩怨。但李銀三父親李老頭進過監獄的這事兒，農村人總是會往最壞的方面去想，李銀三和他爹自然也不會沒事兒往外說，這不是啥光彩的事兒。

  現在村裡的人知道他們兩家人恩怨的，比以前更少了。不然狗蛋爹也不會因為點錢把仙草拱手相讓。

  狗蛋爹是覺得李銀三現在攤上個天天都需要花錢吊命的兒子缺錢，女兒搭上這麼個有錢人家，李銀三怎麼著也會答應。

  他也不知道，這兩家還有這麼一段。

  這所有的事情都在李銀三的心裡埋著。他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大伯對自己很好。因為年輕時候喝醉酒的一時衝動，大伯在娶妻之後，開玩笑也避開了女人，甚至都不怎麼搭理女人。沒想到後來還是被批鬥，甚至死到了批鬥的過程中。

  他真的不理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那是時代的錯，而不是人的錯，時代的錯，難道不是千萬的人錯了，才有的嗎？

  他的拿腦子真的理解不了這麼沉重又難懂的東西，所以只能簡單的把大伯的死歸結到陳家人身上。

  而親爹的將近兩年牢獄之災，除了算在陳家勝的頭上，他真不知道還能算在誰的頭上。

  所以，仙草，死都不能嫁給陳家勝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