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豺狼走毒蛇盤京都
2024-05-02 13:57:28
作者: 九命紫林貓
朱棣徹底被他這個大兒子驚呆了。
自二皇子事發開始,太子朱高熾上書十五道,基本上每日一封奏章。除此之外,太子還說服不少老臣為二皇子說話。所說無非是希望朱棣能看在父子情分上,還有朱高煦之前的軍功上,為朱高煦改封地,不要把他貶為庶民之類,看得朱棣徹底相信了這個太子果然非一般常人的,心胸寬廣,天賦仁德。
朱棣真的看不出任何破綻。他在東宮安插的人手,匯報上來的事情皆在經歷之中:皇太孫朱瞻基最近的情緒不好,他對這個叔叔沒什麼好印象,再加上基兒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孩童,還不懂得掩飾情緒,故而他對其父的不滿都寫在臉上。最近太子妃也越發沉默,整日悶在屋裡不知道忙些什麼,據說對太子也頗有微詞,不過最終還是尊重了太子的意見,這幾日與太子的交流很少……
有了這麼個心胸寬廣、以德報怨的太子,越發襯托二皇子心狠手辣、不懂尊卑。朱棣本來也沒打算殺了朱高煦,廢了他也只是一時之氣。朝廷上下難得勸他放了二皇子一馬,他便順水推舟,從了大家的意思,恢復朱高煦的漢王封號,把他放在了樂安州,責令再給一次機會好好去當王爺,不然下次便不是貶為庶民囚禁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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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此事,漢王朱高煦發覺漸漸年長的父親還如當年一般,是一隻長著尖利獠牙的惡狼,根本不能冒犯。經此事讓他有些膽寒,收斂了一些往日不著調的行為,把樂安當成了救命稻草,馬不停蹄帶著自己的親衛趕往樂安州,看這情況,似乎是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太子妃,這二皇子去了樂安,您和太子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採蓮揉著張馥郁的肩膀,在她的耳邊小聲說著。
「嗯,不光是我能鬆一口氣,你也能鬆一口氣了。他一直不安分,我們時時刻刻提心弔膽,現在京城終於沒有了朱高煦的人,你我也能輕鬆一些。」張馥郁眯著眼睛享受著採蓮的按摩,真心覺得肩上的擔子仿佛摘下去了不少。
「如今皇太孫已讀過了韓非子和墨子的全篇,先生對他讚賞有佳呢,說他天生聰慧,別人讀十遍記得住的東西,他讀一遍則可知意,讀兩遍便能背誦解說,實在難得。」
「這事情我也聽說了,過一段時間皇上考他功課呢,我也是要給太傅們打一個招呼了。」張馥郁懶洋洋的說著,從進宮到現在,這是少有的愜意時光。
正在這時,李喜在外邊請安,說是想見見太子妃。
「太子妃正在休息呢,有什麼事情掌事太監您不能一會兒再說嗎?」採蓮不滿,這太子妃好不容易放鬆一會兒,李喜這廝便來打擾。
「不妨事,進來吧。他非不懂事的小太監,這時辰來見我自然是有急事。」張馥郁讓採蓮停了手,整了整衣裳,讓李喜進來。
「有什麼事兒說吧。」
「啟稟太子妃,漢王朱高煦的次子來京了。」
張馥郁本來懶洋洋的神態一掃而空,急聲問道:「可是那朱瞻圻?」
「正是。」
「他來做甚?」
「他說與漢王爭執,漢王要殺了他,他無奈只能投奔京城,找皇上庇佑。」
張馥郁眼中冷光漸盛:「這朱瞻圻比基兒還小一歲,卻是個厲害的角色,聽說他那好哥哥嫡長子,死得很蹊蹺呢。」
「可不是,他來了,您要小心些。」李喜目光中有些無奈。本以為這麼多年總算能喘一口氣,沒想到這朱高煦不能在京城,立馬派了個小的來,偏偏這小的不好對付。
「這朱瞻圻名聲在外,我當然要小心些。聽聞他也是個神童,背書作詩不行,可偏偏懂奇門遁甲、機關秘術。還是個喜歡讀鬼谷子的高手。這朱高煦剛被放到樂安三個月,便著急的把他這心思最為精巧的兒子派了過來,真真是不捨得讓我空閒半分啊。」張馥郁此時哪裡還有半分懶洋洋的神態,她明白,接下來的戰鬥或許更為艱難。
以前那些還等於說和朱高煦在明面上切磋幾招,現在來了個使陰耍詐的,更不好對付。
趕走了一隻猛虎,來了一條毒蛇,這太子和基兒的皇位之路,看來註定困難無比。
「皇上如何說?」張馥郁問。
「這孩子來的時候瘸著一條腿,鼻青臉腫的,胳膊上也有傷,說是被他父親漢王打的。皇上無奈,只能讓他現在宮裡養病,說等他好了讓他回去。」
「苦肉計呵。」張馥郁沉吟了一下,接著問,「他給的理由是什麼?」
「他母親無故死去,似是被人害了,他父親不予出頭,他與父親爭執了兩句,漢王一怒打了他一頓,然後他跑到這裡來了。」
「他母親……我記得出身農家?」
「不錯,當時還是皇上逼著漢王負責的,讓他把那家女兒納入側妃。」
都不用猜,這女人是個犧牲品。朱棣對女人向來是兩極分化,對徐皇后百般和順,對寵妃也是如此;但若誰惹怒了他,他那活剮三千宮女的故事,是給這大明做了一個不好的榜樣。他逼著朱高煦納了那可憐的姑娘做妃,不過是想給天下一個交代,不讓闖禍眾多的朱高煦成為言官的眾矢之的。
而對於朱高煦來說,那個農家的女兒只是他一時興起摘下的花朵而已,非讓他找個花盆栽起來,他也不會看上多看上一眼。不過既然娶回來了,也不缺那一口飯吃,養到現在派上用場,不枉在這裡錦衣玉食這麼多年。
「李喜,從今天起,看住朱瞻圻,他十有八九是衝著基兒來的,讓他離我們基兒遠一些。而且,他若派人去樂安,你一定要調查清楚他到底見了什麼人。」
李喜領命而去。
晚上太子與皇上談政務到深夜,回到自己的寢宮,卻發現張馥郁在等著他。
「你不去你殿裡待著,來我這裡做什麼?」
「臣妾有話要說。」
「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今日太晚,我十分困頓,想歇息了。」
張馥郁沒動,給了太子一個深深的福禮,執意不起,倔強而生動。
太子無奈讓左右退下,問她是何事。
「朱瞻圻從樂安回來,我懷疑他是衝著基兒來的。基兒比他大一歲,卻沒他心思深沉,主意頗多,我害怕基兒會吃虧。」倘若是別的事情張馥郁絕對不會緊張至此,但是一想到基兒以後可能要和他在國子監讀書,每日見面,心中便忐忑不安。
「你以為我回來這麼晚是為何?我已向皇上稟告,給基兒安排新的太傅,在東宮別院裡讀書,不去國子監了。」
「皇上答應了?」
「答應了,如今在皇上的心中,基兒才是太子,我只是太子的父親而已。」朱高熾答道,神情之中蒼涼漠然。
「你莫要這樣說。」張馥郁上前一步拉住朱高熾的手,壓抑住陡然湧起的心酸,他果然還是在意的,「你在我心中還是我的夫君。」
「我體態如豬,學不得半分兇悍,不然惹怒了旁人,只有任人宰割。有時候我在想,我若不是這嫡子多好,那樣到了年齡領了封地,帶你和孩兒們就藩做個閒散王爺,也不必捲入這種紛爭。煦兒一直覺得他比我小几歲是個遺憾,我何嘗不覺得我痴長了這麼幾年更是個遺憾。」
「哪有太子說自己是豬的,別難受了,你無事多讀一些兵法謀略之書,最好還是不要去讀詩詞歌賦。你這僑情的毛病,或許是那些書給慣出來的。」張馥郁想轉移話題,那些感嘆和心酸想想感觸良多,可這些感觸與自憐自艾對把控局勢沒有絲毫的益處,只會讓人鬥志減弱,平添傷感。
「這東宮和皇宮裡,我能說一兩句知心話的人,自解縉死了之後便只有你了。你現在也不願意和我說了嗎?」
「不是不說,太子,是說出來無用。」張馥郁抬起眼帘直盯盯的看著朱高熾,「太子,你這些感觸我統統都有,你受的委屈我心裡也清楚。我,一,點,都,不,比,你,少。」最後幾個字張馥郁是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的。太子聽罷,揮手讓張馥郁退下歇息去吧。
是啊,我們現在都掙扎在這個泥潭中。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你我伏在窗台上看窗外的蜉蝣,曾感嘆命還不如塵埃。如今才知,那時候已經是很好的時光了,還有工夫在那裡自憐自艾,毫無顧忌的抱怨。
真正的苦難是從受遍委屈卻不能吐露一個字開始,是從面對不公正笑臉相迎還要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開始,是從面對陰謀舉步維艱卻沒資格抱怨和害怕開始……
能抱怨的日子現在想想多好,那時居然還有時間和心情抱怨。
太子,不是我不與你相互取暖相互支持,是我害怕我們會相互依賴,會拆穿我們之前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強。
那夜,張馥郁如同無事一般安歇下了。早上她起床洗漱,採蓮幫她收拾床鋪,發覺那真絲繡花的枕頭,有一小半都被浸濕了。